“用过饭了吗?”柳文昌问道 温明裳摇头,她才刚回来,哪有用晚饭的时间,但她也知道这话估摸着只是客套,于是先一步截了话头,道:“阿娘院子里应是做了,我回了西苑便能用。” 言下之意是不必再问些什么要不要小厨房一道做些饭食的话了。 反正她在这个父亲面前拘谨得很,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 柳文昌见状,原先打算让她先进屋的话也就咽了回去,他低着眸子似是在审视自己的女儿,须臾后才开口。 “阁老的意思,我收到了,你伯父与祖父那边,我自会说。” 温明裳点了点头。 柳文昌于是又道:“大理寺离家路远,女儿家一人在外,需得当心。朝中有不轨之人,莫要让那日当街行凶一事再重演,使得你阿娘忧心。若有需要,我叫府里的几个下人跟着过去侍候。” 府里的人?西苑从来都没有服侍的下人,今日自己要走了,竟然是要让人跟着……究竟是看护还是监视,自己这个父亲乃至整个柳氏心里盘算着什么,到底分明得很。 温明裳在心里冷笑了声,开口便是婉拒:“阿爹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先生那边已经遣了人,宅子不大,不必再让人跟着侍候。” 眼见着搬了阁老出来,柳文昌似乎梗了一下,三言两语把这事岔了过去。 他交代了好些事情,温明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等到他说得差不多了行了个礼便要离去,忽然又听得柳文昌开口。 “十日一休沐,大理寺虽事忙,却也不能不归家。”柳文昌道,“如从前在济州时在书院一般,你看着隔着些日子按时回来一趟便是,省得你阿娘挂念。” 后半句话甫一落地,温明裳藏在袖中的手便下意识攥紧了。 又是如此…… 但她面上容色未改,仍是乖觉地应了声是。 西苑里,温诗尔确实给她温了饭食。 一碗素汤面,委实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却比在柳文昌跟前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温诗尔大抵也知道她换了差事要搬出府,同少时进学一般宿在外头,便提早给她收拾了些东西。 “阿娘。”温明裳余光看了她好几眼,她吹了吹,把汤喝完后抬头,“总有一日,我会带你一同……” 可她话还未说完,温诗尔便柔柔地拍了拍她的手,道:“颜儿,内宅的事,有时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 温明裳闻言愣了一下,转而声音也低了下去,“阿娘可是……不愿离开?因着,他的缘故?” “能离开……自然是好的。”温诗尔垂了眸,“只是颜儿,阿娘走不了的。” 温明裳张了张口,不解道:“为何?若是因为害怕他们会对我做什么,那我便将一切安排妥当了再……柳家并不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总有一日我能挣脱掣肘,阿娘你信我!” 她甚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阿娘自然信。”温诗尔摸了摸她的脸,却没有对上她的视线,妇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柔软,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柔软就好像把所有已经准备好了的话尽数无言地堵了回去。 温明裳泄了气,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她不是第一次在温诗尔面前提起,可是得到的答案却是数年如一日。 究竟是为什么? 伤神之际,温诗尔却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点在了她的耳垂上。 “阿娘?”温明裳诧异地抬头。 温诗尔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些别的深意,她轻轻摩挲了一下女儿的耳垂,没头没脑地开口道:“颜儿,日后……少戴些坠子之类的物什吧。” “旁人赠予的……也莫要去轻易接了。” 温明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是从不戴耳坠子的,一来是嫌麻烦,二来便是看着柳家的态度,她也没这闲钱买这些东西。 况且赠予女子这种东西多少有些意味不明,又哪来的人轻易便送了? 是以这句嘱咐说得实在莫名。 可温诗尔随后便把手放了下来,她是乐坊出身的名伶,过往也曾一曲拨乱三月春风,平日里也会挂着这些装饰。这么动作间,她自己耳垂上坠着的银丝坠子却也跟着晃了晃,露出耳后一抹描红的花鸟刺青来。 温明裳被这晃动的坠子晃了一下眼睛,但电光火石间,她心里却骤然咯噔了一下。 那坠子……像是缚住了描红的樊笼。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不是真的租得起,是阁老和清河商量好了的x 写完风起时到现在再写到墨客山庄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久违的感觉(? 感谢在2021-11-20 21:34:47~2021-11-21 23:3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8章 司丞 入了夏以后,京城的天也愈发燥了,白日里日头高悬,旧瓦生痕,似乎站在檐下都能感受到灼意。 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在这样的日头下依旧威严地伫立着。 温明裳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金漆的匾额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她手里拿着吏部的调令,但没挂牌子也没着官服,这么一进去,四面八方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大理寺不是翰林院那种文官扎堆的地方,里头文武官员皆有,这些人多少受了些所谓法度森严的影响,对人多得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依着律法规矩办事,如先前沈知桐那样特意来迎的自然是没有的。 温明裳倒是不怵这样的场面,这些视线多是过来看她一眼便又收了回去,这里头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行色匆匆,似乎连递过来这样一个目光都算是奢侈。 大理寺卿不在,来给温明裳记档册递牌子的就成了早前见过一面的少卿李驰全,但这也就只是走了个过场,没有如翰林时的寒暄和叮嘱,只丢下了一句让她去里头先看半月卷宗,而后经了考校后才能跟其余继位司丞一道审理各州递上来的案宗。 这活听着跟翰林的差别不太大,但温明裳跨入记档房看见桌案上放着的厚厚几沓文书卷宗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两者可谓天差地别。 毕竟这些卷宗瞧完还是要经考校的,可不是那些不需要动什么心思的抄录能比拟的。 难怪前日在翰林交还牌子的时候,有几个翰林的官员看她的眼神里都带了点怜悯。温明裳摇了摇头,过去在桌案前坐了下来。本来的清闲差事突然变成了这样,恐怕多的是人觉得不划算吧。 大抵不论是世家还是寒门眼里,自己背后依着崔德良,就算调离了翰林,也该是放到内阁或是六部去,怎么就放到了这么个地方?毕竟朝中不少人都觉着大理寺虽司掌刑狱案件,但各州往深了讲交的是六扇门,若是涉及朝中要员,多半给的又是御史台,大理寺放在中间,不少时候有些不知道往哪站的感觉在。 这么一想倒是跟她自己的处境有点相似。 但换个角度想,其实不然。御史台多是老臣,六扇门多掌难办的江湖事,大理寺司丞这个位置看似有些不讨巧,却实实在在地踏入了三法司中枢之一,她此刻虽还未正式上差,却已经有了能够稽查大梁任何案件,在三司会审中开口辩驳其余两司的权力。 这是个有实权的差事。 李驰全此刻让她先看卷宗而不是先办差,就是因为权不可滥用,尤其是在大理寺这种地方。 法理才是立足之本。 外头的人步履匆匆,记档房却是安静得很。午时有人来送了些吃食,温明裳道了句谢,视线还落在眼前的卷宗上。 直到有人叩开记档房的门。 女子的眉眼有些冷肃,像是沾染了大理寺的沉郁,瞧着有些不近人情。她熟门熟路地跨进门槛,在书架上抽了些东西出来,这才转过头。 “新来的那位司丞?”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温明裳,问道。 温明裳也在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在人进来的时候便起了身,闻言微微颔首,拱手道:“见过赵大人。” 女子古井无波的那双眼里划过一抹诧异,她下巴微微抬起,似乎此时才开始正视这个有些过于年轻的女官,“认得我?” 温明裳抿了下唇,老实答道:“大人虽未着官服,但这身上可挂着牌呢。” 那是少卿的牌子。大理寺少卿只有两人,李驰全她早已见过,另一位唤作赵婧疏,她虽未曾碰过面,但眼见着这人挂着同李驰全一样的牌子,能猜不到是谁吗? 赵婧疏闻言点了点头,道:“记性不差,继续看吧。” 她似乎当真只是来取那一份卷宗的,来去皆是匆匆。 除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在她转身时朝着温明裳俏皮地眨了眨眼,她跟赵婧疏一样没着官服,也没挂牌子,温明裳猜不出这人是谁,但出于礼数,还是略一点头算是回了礼。 此后这一日记档房便再没有人来过。 半月时间看似长,其实短得很,这些卷宗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纠纷到天地税款,可谓涉猎广阔,她有不少从未看过的,除了翻阅还要记下来回去慢慢琢磨。 这一晃,等到外头街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温明裳才回神意识到已是月上柳梢。 门口有人轻轻敲了门,她抬头看过去,门口站着的竟是白日里跟着赵婧疏一道过来的那个少女。 “师父说记档房的灯烛还未灭,想来是你还没走。”她手里拿着个油纸包,一步三蹦地到了桌案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喏,师父让我给你带的,想来你还没来得及用晚饭吧?唉,你说他们也真是,每回来个人都要看这么多的卷宗,摆明了便是折腾人嘛,边办差边教又不是不行……” 温明裳愣愣地听她絮叨着,好不容易抓住了她停顿的时候,插话问道:“这位……大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少女闻言一愣,随即噗嗤笑开来,脸颊上露出两个小梨涡,她摆摆手道:“温司丞可莫要喊我什么大人啦,我还未在大理寺领职,只不过是跟着你见过的那位赵婧疏大人学着办差的,你唤我名字,叫赵君若或者唤姑娘就成了。” “哎呀,如何称谓这个暂且再说,你先把东西吃了呀,这都什么时辰了,外头都要落锁了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温明裳才觉得有些饿了,她打开了油纸包,瞧见里头放着的是还热着的包子。 赵君若支着下巴看她吃包子,道:“师父要我同温司丞你讲一声,钥匙放在正堂的桌上,若是大人还要继续在记档房,走时拿钥匙把屋子落了锁便是,外头的门不必担心,明日早时会有人来开的。” “好。”温明裳咬着包子,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笔还未放下,“赵姑娘……管赵大人叫师父?这是为何?” “这个呀……”赵君若想了想,倒也直言道,“三司除却御史台,大理寺和六扇门都有一批学着办差的是自小跟着里头的人当弟子的,日后择优而取,便可充作三司的部分官吏。用我师父的话来说……朝廷调人,若不是从三司中平调,那就也要一步步教如何依法度量案子,多麻烦呢?不如自己先教一些人,用起来也方便些。这是三司自己内里默许的制度,温司丞你才来,不晓得也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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