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终归是皇子,身上流着的也是他的血对吗?”慕长临道,“所以你只要看见我,就会想起当年,皇姐也是这样,否则她也不会长居嘉营山……长安离北境那样远,即便战鹰飞上穹顶也望不见那片雪原,她看不见那些尸骸,但能隔着嘉营山的云水,远远地看着洛氏的北邙山。” 洛清河好像在一瞬间泄了气,她疲惫地阖上眼,道:“是我对不住长公主,我没能把阿姐平安带回来。” “没有什么对不住的。”慕长临咬紧了牙关,末了却也只能无力地叹息,“终归是时局如此……有些结局或许早就注定,苛责无用。但清河,你说你不怨我,我却不能不怨我自己。我知道即便与皇姐一般行事也是无用功,也知道血祸因由几何,但知道跟没去做,始终是两回事。” “可是如今,清河啊……我可否求你记住一件事?” 洛清河抬眸睨他一眼,道:“什么?” “不要再想着陌路是一种保护了。”慕长临侧过身,正色道,“我不需要,小婉也不需要。清河,你得想想你自己。雁翎的调兵权从来不是庇佑,反而是催命符,你如今在京中,雁翎远隔万里,兵符只是一块无用的废牌。” 洛清河眼睫颤了下,摇头道:“算不上糟糕,至少在阿呈还担不起雁翎之前,陛下不会动我。”她侧过眸子,扯了扯嘴角,“北燕朝廷是乱成了一锅粥,可是狼骑未削减半分,他们靠侵略掠夺苟延残喘吊着最后一口气,饿狼可不管骨头有多难啃。拓跋焘熬死了两代雁翎主将,这两年看似风平浪静,但实际上战局如棋局,瞬息万变间,若无十足把握贸然换将,那就是引狼入室。” “忌惮铁骑,不代表不害怕引得狼骑入关,这也是为何要在看着还算安稳的时候把我调回来练一练四境的兵。” 慕长临反问道:“可那又有几年呢?清河,阿呈能不能接过雁翎不是看你,而是……他再过几个月便可束发了!至多不过五年,到那时你又该如何?乖乖交出兵符任人处置吗?言官要参你的这几年少吗?” “言官如何说,后世如何写,我其实并不在乎。至于任人处置……我也不会。”洛清河笑了笑,眸光却是冷寂。 “将者,只会陨于山河。” 翌日温明裳把册子给了随行的翰林其他同僚,她统共便记两日,这么一换,接下来到春猎结束都没了公务,可谓清闲得很。 她无心去看今日那两个皇子所谓的出猎比试,索性就在猎场四处逛逛。来时上头交代的规矩她自然记得清楚,走动时去的都是些不做限制之处。 虽说春猎多是世家子弟的较量,但毕竟自大梁立朝时,太始帝就开了女官,设了女学,也默许女子袭爵,再加上洛氏这个称得上满门都是将军的,女子专于武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临时搭建的靶场亦有世家的女儿在用,但人数寥寥,温明裳并不识得这些世家姑娘,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她寻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远远地瞧着。 倒也不是对这些不好奇,只不过她打小身子如何自己可再清楚不过,能够平日里无病无灾已经算是好了,弓马之道可以说基本无缘。 不过她确实是无缘此道,后头这不还跟着个家学于此的吗? 温明裳回了头,开口道:“世子还要跟着吗?这么些日子跟在我身后,倒是误了世子的春猎。” 这么说其实也是她着实不大想再让洛清泽跟着,太显眼了些,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同他阿姐一样,脸生得好,就这么一阵子,好些个目光都落了过来。 温明裳实在有些不舒服,于是才寻了这么个借口。 洛清泽大抵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抿着唇思忖了片刻摇摇头道:“这是专供贵女的弓矢,于我而言太轻了,不合适。” 他话音刚落,似乎又想到什么,开口道:“温大人对此有兴趣?” 温明裳一愣,她刚想开口,又听到少年道。 “既如此,大人在此稍待片刻。弓矢一道若无人教导极易伤己,大人若是想学,我去替大人寻个人来看顾一二。” 也没等温明裳答应,少年转身一个纵跃,似乎用起了轻身的武学,转瞬没了影子。 这真是……温明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专供贵女的弓矢?那她也未必拉得开啊…… 不过到底是没走。 暑气初上,东山猎场却还算得上凉风习习,今日日头不烈,即便站在外头也不觉酷热,等等也是无妨。 只不过待到温明裳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时,整个人却是愣住了。 对方见到是她似乎也有些诧异,但随即那人抬手略一见礼,墨黑的瞳眸里闪着熟悉的笑意,“我道是谁让阿呈急匆匆地拉我过来,原来是温大人。” 温明裳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有礼了,洛将军。” 作者有话说: 弟弟:深藏功与名.jpg 嗯……就是说如果想要我日更的话字数可能就会少一点x毕竟真的忙而且肝快4k好累啊TwT
第26章 临街 洛清河其实一开始也并未去猜洛清泽要她教的人究竟是谁家的姑娘。 禁军和羽林素来不大对付,也不是每个人都认得所谓靖安府的小世子,是以即便洛清泽挂了牌,擅闯校场也差点给人想着提溜起来丢出去。 好在这小子功夫还算扎实,愣是没给人抓到。宗平听得这边的骚动过来看了眼,瞧见是他才让人散了去。 洛清河听他说了来意,看了他一阵戳穿道:“觉得这几日差事无聊了还是看着出猎觉得心痒了?” “才不是……”洛清泽抬手把脑袋上沾着的草屑拨弄了下来,这是适才跟禁军推拉时沾上的,“就是想着反正翠微营的羽林在此,阿姐也不用成日守在外头,去看看总好过闷着。” 虽然这话说得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洛清河笑了笑,也没去戳穿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这才有了与温明裳碰面的这一幕。 风把人的碎发吹得散乱,温明裳把垂下来的发挽到了耳后,她略微仰起头,注视着对方的眸子,道:“我倒是不晓得洛将军还会教人弓矢一道了。” 洛清河腰上还挂着刀,她三两步上前去伸手取下了靶场备好的弓,放到手里掂量了两下,道:“禁军司春猎前巡察,翠微营理春猎时布防,如今闲来无事,有人托我来一趟,我来瞧瞧是谁也不奇怪……你说是也不是,小温大人?” 温明裳抽了口气,没忍住道:“洛将军,可否容我说一句?” “大人请讲。” 温明裳张了张口,刚想说即便自己确然是年少,但洛清河这人似乎也没比自己年长多少,但是话到嘴边,她却忽然意识到这么说似乎不大妥当。 说是因为年岁这样喊人确实是说得过去,但若是从另一面来看呢?即便回去便不再是翰林的编修,但大理寺司丞也不过六品官员,洛清河一个二品的将军,若真要这么喊也不是不行的。 说者无意,难保不会听者有心。 洛清河没等到她的回话,于是抬了头道:“温大人?” 温明裳肩膀微微颤了下,回神道:“洛将军,你那般喊我……不大合礼数。”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干巴巴的,但谁让话已经出了口,只能勉强再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只是背地里,她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说到底是眼前这人内里脾性还是温和有礼的,这种惯常的仁厚会叫人忘记了她本该是谁。 失了分寸,还是她自己心性还没沉下来的过错。 洛清河倒也没去追问她究竟想说些什么,她看着似乎也不大在乎这些,靶场的弓被她拿在手里了一阵子又被放了回去,她转了头,道:“小温大人,你当真是要让我教你这个?” 温明裳闻言轻笑了声,她往那边走了两步,跟洛清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反问道:“将军觉得我能把这东西拉开来吗?” 洛清河没答她,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那温大人又待如何呢?我也没法现在把阿呈给你喊回来当护卫,一场林猎约摸着要过了午才算作结束。” 言下之意是,喊不回洛清泽,她这个当姐姐的就只能代行其职跟着她。 温明裳刚平复下来的呼吸被她这话说得差点没岔了气。 开什么玩笑,让她一个镇北将军给自己当护卫?半天也不成! 这已经不是什么合不合规矩的问题了,简直可以说是骇人听闻。回头传出去,就不只是说她后头有阁老给顶着了,保不齐会变成洛氏都跟着占了队。 人言可畏,从来都不是说说便罢了。 偏生这人似乎跟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妥似的,只是含笑这么看着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温明裳实在没忍住抬手揉了一下额角,道:“那将军陪我在这附近转转,待我回了帐,将军自然便可回去,也能给世子一个交代,如何?” 洛清河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 这边换了个人,靶场另一头投过来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少了许多。东山是皇家猎场,虽有专人养护,但这一年来不了一两回的架势,越往边上走,疯长的野草就跟着漫过了脚踝。 温明裳低着头,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道:“上一回在医馆的药钱,还未还给将军。” 洛清河脚步一顿,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似想起来这么一回事地“啊”了一声,紧跟着就是摇头道:“那个,倒是无需还我。” “我知将军不缺这些银钱。”温明裳抢了她的话头,侧眸道,“但我却没有白占人便宜的道理。” 身侧草萋萋,那些个出猎的马蹄声与喧闹声都被抛在了身后。 洛清河于是干脆站定,她抬起手,指节抵在下唇上似是思忖了须臾,然后干脆地把手往人家跟前一摊。 此刻两个人站得近,她这么猝不及防地一伸手反倒把人吓了一跳,温明裳还没开口,就听见她道。 “既如此,那小温大人便把这钱还了?” 温明裳看着这人一脸坦然的模样,没忍住无奈地笑出了声。 “好。” 归去时已经过了午,出猎的队伍还未曾回来,洛清河于是依了诺,送她往帐子那边走。 只不过不曾想到,还未绕出靶场,就听见了一阵窃窃私语。 说话的是两个世家子,温明裳不认得他们,但却也知道现在不适合走出去,干脆停了步子。 洛清河弯腰捡起了不知道是谁抛到这头的一支箭,干脆背过了身去。 “这春猎比起从前,可真是越发无趣了。你听见他们有的人说没?这洛家啊,是真的没人了,那小世子竟然也就甘心跟着人办差,镇北将军也就在边上领着禁军看着,真是……” “你还别说,若是放到五六年前,这种话若是谁敢说,就等着挨扬武将军的揍吧!”另一人咋舌道,“说到底还是现在这位镇北将军脾气太好了,不似她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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