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裳接过小仆递来的帕子净了手,颔首道:“所以他想胜过我,却又不如我,恰巧此时有了可以行贿的手段,便毫不犹豫地用了?先生,科举舞弊是重罪,梁敬轩蠢笨至此吗?” “他自然不会蠢笨至此。”崔德良手里捏着笔,闻言晃了晃道,“但若是,有人许以重诺,保他不被觉察呢?” 温明裳抿着唇,缄默不语。 “利字当头,这世上多得是侥幸的亡命徒。”崔德良仰头将放凉了的茶饮尽,低声道,“我听闻当日殿上,他指着你道你同样不干净?” “是。” “这便是症结所在了。”崔德良摸着下巴,老者眯着眼,眸光却是矍铄,“可许下重诺,可抛出试题,或许还要再加上一条寒门出身的高位者,这样的人说出的暗示,你觉得,梁敬轩他信是不信?” 温明裳垂着眸,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崔德良没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但片刻后,他听见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由不得他不信。” 崔德良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先生知道今夜我遇刺,梁敬轩的母亲对我说了什么吗?”温明裳眼中沉静,指尖轻轻点在宣纸上上,她将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而后唇角微勾,“我原先觉得荒唐,而后又想,梁敬轩行事起因若因我,这话不为过,但此刻经先生提点,我却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说。” 温明裳将供词推回去,轻声道:“他信了,那便如先生所言,自甘成了朝堂争斗的棋子。而若是不信……知晓有人要在春闱下文章,涉及两党争斗,依先生之见,话事人可还会让他全身而退呢?” “有人想杀我,那这人在梁敬轩说出不信或是不愿的时候,又会不会想要杀了他呢?先生,棋子从来没有选择权,不是么?” 烛火浮动,似乎也连带着谁的眸中也起了涟漪。 崔德良在短暂的沉默后笑了笑,道:“不错,他不论信与不信,都只是旁人手底下的一步棋。” “不止是他,我亦如是。”温明裳道,“又或是说,即便不是我,换一个人站在与我等同的位置上,所遭遇的也会是一样的,重要的并不是人。先生,御史台的审查,当真会有结果吗?” “为何这么问?” 温明裳垂下眸,道:“有个人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我如今站到这个位置,是吏部老人顽固不化,寒了天下士人的心。我那时在想,同列一甲,若只是文章因人喜恶而生高下,那天下人大可一声慨叹了之,何至于寒了人心,这话不过是安抚之言。可现如今……”她十指慢慢收紧,“若不将春闱一案所系官员严加查办,那才是寒了天下士人的心,不是吗?” 崔德良看着她,道:“不言从来不代表着置身事外,可能是默许,也可能是纵容。” “那先生呢?”温明裳对上他的视线,追问道,“先生也是在默许吗?” 她自诩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但若无这桩案子,梁敬轩也未必会落得这个下场。此前不论是崔德良,抑或是金阶之上的那位,他们的暗示足够明显,崔德良是阁老,更是帝师,若此事当真是……很难说崔德良不知道。 温明裳能猜得到自己投身入局,就必然要被他们推着往前走,一个翰林编修远远不够,她迟早都要被人从那里头摘出来。 可不该是以这样的方式,不该踩着旁人的尸骸往上。 善恶不论,这世上的人,都不该任人当作草芥。 在长久的沉默中,崔德良叹了口气,老人伸出手,粗糙的掌心落在了她的发顶。 “是,我默许了,但并非因着你。”他低声安抚,“裳儿,你觉着是因为你,才叫梁敬轩成了棋子,可你自己也说了,只是恰好站到了那个位置上,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不是梁敬轩,也会有别的人。凡事皆有因果,他有了前因,才有被找上的后果,然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世事如此,朝局如此,人心亦如此。以旁人的因果系于己身……是你自己在苛责你自己啊。” 作者有话说: 稍微说一下清河,她不是不能袭爵,是她不得已放弃了所以给的弟弟,她但凡接了爵位会非常麻烦而且危险,这个后面会讲。 感谢在2021-11-12 22:50:13~2021-11-15 19:1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鱼敲木鱼 6个;blurb、霍或或 1个;
第24章 护卫 崔府的家仆把温明裳送回去的时候夜已深。外头的雨已经小了很多,雨滴汇成细细的水流从屋檐上坠入青石上的小水坑,刹那晕开层层的涟漪。 柳文昌撑着伞在府门外,见到她从马车上下来淡淡开口叫了声裳儿。 温明裳站在台阶下抬起头跟他对视了一眼,而后她垂下了眸子,低声道:“拜见阿爹。” 到底还有崔府的人在,柳文昌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跟我过来吧。崔家的这位,代我谢过阁老。” 温明裳跟在他身后,昏暗的灯火把人的影子也给拖拽得模糊晦暗,她置身在因着柳文昌的遮挡而生的阴影里,似乎连带着眸子也染上了暗沉。 今夜的事情恐怕早已传开,若是柳家人什么都不问,那她才要疑心他们究竟在思虑着什么。她在崔德良那里的推演已经耗费了大量心力,此刻被引着往前走,也是没有精力去试探了。 这条路不是回西苑的路,而且去祠堂的。 柳文昌平日里不大管她,但责骂也少有,这个时候带自己去祠堂,她都不用想就知道里边等着自己的会是谁。 果不其然,她前脚刚踏进去,就听见上首的柳文钊冷哼一声。 “跪一个时辰,给我好好反省你惹了些什么麻烦!” 温明裳没抬头,她应了声是,屈膝跪在了正中。 明日还有大朝会,柳文钊自然不会在这盯着她跪足一个时辰,瞪了她两眼就拂袖而去了。 倒是柳文昌在边上坐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外头雨都差不多要停了,他才起了身准备离去。 温明裳膝上的感觉已经麻木了,身上那些原本让程秋白上过药的伤处的痛意也因着长跪卷土重来,她额角生了薄汗,但却仍旧没有动作。 直到柳文昌的脚步停在了门口,他的呼吸似乎重了几分,声音也低哑。 “你怎么来了?” 温明裳眼神一动,不等她回头,就听见院外的人轻声细语地开口。 “我来寻颜儿。” 温明裳整个人一惊,她转身转得太急,撕扯到腰腹的外伤时没忍住抽了口气。 外头两个人听见这个声音,不约而同地转了眸。 温诗尔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她往前了两步,缓缓行至柳文昌跟前,就这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柔柔地道:“这个时辰了,我来此寻我的女儿。” 柳文昌微微皱了眉。他手似乎动了一瞬,像是想抬起来做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别开了脸。 “夜深骤雨,你身子不好便不该出来。”他与温诗尔擦肩而过,“裳儿,跟你阿娘回去吧,不必跪了。” 不知为何,温明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徒然生了种对方似是落荒而逃的荒谬感。 怎么可能呢? 但话都出了口,温明裳也没倔到愣是要把这剩下的半个时辰跪满,她深吸了口气,忍住了站起来的时候膝上细密的刺痛,轻声唤了句。 “阿娘。” 温诗尔伸手过去扶她,指尖触碰到她面上的薄汗后心疼地皱起眉,“疼得厉害吗?” 温明裳摇摇头,道:“不妨事的,阿娘,我们先回去吧。他……他说得不错,你身子不大好,不该来寻我的。” 温诗尔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作声。 而此刻的崔府,崔德良把仆从遣了出去,独自坐在小几前温酒。 忽而一阵风吹过,眨眼间,昏黄的烛火似乎将人的影子骤然间拉长。 “栖谣姑娘。”老人面不改色,淡淡开口唤道。 栖谣面容冷肃,她抱着剑不知何时站在了屋内,开门见山道:“阁老留了条子,我便来代为问一句,您这回又打算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崔德良道,“只是想向你家主子讨个如姑娘一般的护卫。” “护卫?”栖谣扯了扯嘴角,“阁老高居内阁,本家亦是贵眷,想来并不缺护卫,何至于管我家主子讨要。” “护卫是多不假,白日里的护卫多了去了。”崔德良兀自饮了口酒,“可如姑娘一般武艺高强,又可隐于暗中的,可谓难求。” 栖谣眸光一动,她拇指在剑格上轻轻摩挲,似乎在思忖着这番话内里是不是还藏着些什么旁的意思。 她还未发话,那头又听得崔德良又道,“若姑娘觉着不妥或是难办,倒是还可以与你家主子说另一个法子。” “请讲。” 崔德良起身,自招文袋里取了一封短短的信笺出来递到了她跟前。 “便在此信中。” 栖谣垂下眸,伸手把信笺接了过来。 崔德良抬手略一低眸,道:“有劳了。” 窗外的风呜呜直吹,等到他再抬眸,原本站在眼前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桌上本来温好的酒已经冷了。 虽说夜里折腾了这么一遭,但第二日温明裳也没给翰林院告假,只不过她早时才刚走到家门口,就瞧见外头站了个人。 柳文钊也在,估摸着是刚从大朝会上下来,他沉着脸瞪了温明裳一眼,跟眼不见为净似的大步离去。 倒是稀奇,竟然没对自己管教一二。温明裳这般想着,这才转头看向门外站着的人,但就这么一眼,她也跟着愣了一下。 少年身着武服,腰上挂着羽林郎的牌,见到她出来,抬手抱拳行了一礼,道:“东湖羽林奉命,护卫温大人安危。” 温明裳嘴角抽了抽,没来由的有些头疼,她抬手回了一礼,面色复杂地开口:“见过世子。” 眼前的人可不就是那位靖安世子洛清泽?好一个奉命,这得是奉的谁的命?不会又是阁老吧……人一个好好的世子爷,把人拉来给自己这个小小的女官当护卫,恐怕真是闻所未闻。 洛清泽抿了下唇,他好像有点紧张,思忖了片刻才开的口:“此时挂着牌,我便是东湖营的羽林,温大人委实不必喊我世子。东湖奉的是陛下的令,这份差事我与纪宏轮值,我们照章办事,大人也不必觉得逾矩。” 这话说得叫温明裳也没了什么反驳的理由,若是崔德良的令,她还能去谈着换个人,可若是咸诚帝……怕是只有受着了。 昨夜的刺杀今日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身后跟着的靖安世子又显眼得很,温明裳入翰林院的时候受了不少人的目光,她垂着眸,如往常一般挂了牌去处理文书。好在洛清泽没有跟进来,他扶着刀站在门外,只有温明裳走出来的时候才会不远不近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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