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在此稍止。 傅中丞不解地看她,追问:“其三为何?” 温诗尔深吸了口气,她抬起眸,开口字字清晰。 “其三,此次丹州大疫,乃柳文昌授意所为。” 药堂这些日子的病人不多,程秋白早时不在正堂,而是待在里屋调配应对时症的成药。她性子淡,连人从侧门拐进来都不搭理。 那人没开口,但坐在窗边上满面焦躁,若不是怕打搅医家,怕是已经开始长吁短叹起来了。 程秋白将方子配好入罐煎煮,这才抬起眼皮先开口:“高千户不去上差,倒是来此盘桓,所为何事?” 高忱月跳下来走到她跟前跪坐下来,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给她。 “你配的。” 程秋白打开轻嗅了须臾,皱眉道:“不是说要她……” “她不曾吃。”高忱月抿唇低头,“在今日之前。” 程秋白蓦地瞪大眼,开口便是诘问之意:“你为何不拦?我明明说过……” “我知道程姑娘说过什么,靖安府的人所言我都听见了。”高忱月坐直身子,涩声道,“这是她的决定,我无从干涉。但我不死心,我仍旧想问一句,姑娘圣手,药王更是慈悲为怀,难道当真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程秋白垂眸看向手中空落的物什,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那……”高忱月神色发僵,追问说,“那还剩下多久?” 程秋白无力地阖眼,道:“七八日吧。” “来不及……”高忱月喃喃了句,又道,“多一日都不行吗?” “你以为为何立朝便要毁去此物?”程秋白愠怒般反问,“就是因为夺命之时已然无解!”她捏着瓷瓶的指骨已泛白,话却仍决然。 “心怀死志者,你便是向阎王多要分毫,都是没有的。”她扶着药柜站起身,不忍去看千户满面萧索的神态,“我不知你们要做什么,但比起再多求一个求不得的法子,不如去想如何让她走得更顺意吧。” 梁间燕掠过灰白的天穹。 “木石……”潘彦卓听得少年的回报,紧皱着眉道,“此物应当早已被下令毁去了,柳氏竟然尚存。所列种种皆有凭据,是叫三法司拖不得了,再多拖延,怕是来日天子亲鞫也未可知。” 少年垂眸,问他:“公子,还有一事。鹊远观其表,道其……已有油尽灯枯之兆,不知缘何行止如常。” “你说什么?”潘彦卓倏然一愣,他撑在案前,低声道,“去母留子……哈,当真好狠的心。手握这些证据却拖到今日……原是如此!” 他垂首沉默了许久,忽然吩咐说:“取笔墨,给温明裳去一封书信。” 少年诧异道:“公子?这……为何?” 潘彦卓闭口不言,少年也不敢再问,只得照做。 信鸽离笼,转瞬消失于天际。 潘彦卓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低声道。 “便当做……我对天下为人母者那份拳拳之心的感佩吧。” 马蹄踏碎深山鸟雀凄厉哀鸣,人影策马奔驰于山间小道,惊起满林飞鸟。 这不是官道,洛清河在温明裳收到那封京中来信后便拽着温明裳抄的近路,为的就是尽早能赶回去。 亲人生死面前,其余的顾虑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踏雪连着跑了几日,此刻速度虽未见缓下来,但明显能觉察到呼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洛清河辨认着方向,在翻过山岭后勒马停在了一处小河边。 她跳下马,拍了拍踏雪的马鬃,低声说了句辛苦了。 “离京畿还有最少三日。”洛清河看向翻下马的温明裳,皱着眉道,“不可能再快了。鹰房的人说,她如今在大理寺里,康乐伯府已被查封,一干人等皆禁足府上。在证据收拢之前,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越是如此,她们心中的不安便越是深重。 洛清河知道迟早有此一举,但她也拿不准温诗尔要付出的代价究竟有多大。此事动手,她怎能不顾念还远在丹州的女儿…… “我知道。”温明裳裹紧了外衫,她坐在篝火边,在洛清河近前紧抓着她的袖口,担忧道,“但隐瞒至今她也定然逃不过查办,诏狱森冷,其中若是要再做文章……” 她不再往下说,可洛清河懂她未出口的担忧。 温诗尔拖到今日才说,她就不可能让柳氏有翻盘的机会。若是真到那一步,哪怕是玉石俱焚也…… 速归,可真的归去,还能见到想见之人吗? 头顶夜色深沉,月光被浓雾遮掩,不见光亮。 她们究竟赶得上什么,谁都不敢轻易断言。 作者有话说: 你们说,赶上了吗(。 我提前说我大纲有三个方案,最终写法是问了姬友之后投票投出来的,她们不约而同选了同一个(。感谢在2022-09-12 23:17:13~2022-09-14 22: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3章 一念 天幕惨白一片, 昨夜惊雷骤起,狂风席卷着,豆大的雨珠拍打庭前草植, 将原本长枝上挂着的花打落满地。康乐伯府的家仆被悉数遣散,禁军把整座宅邸围得仿若铁桶, 连鸟雀都轻易飞不出去, 临时设下的鞫谳之处就在对面的私宅,御史台的官吏把那都快当做了起居所, 累了便伏案睡个把时辰。 府内尚有女眷,除了外头的把守, 倒也没有先为难她们, 连镣铐都没架上去。这是宫中的命令,纵然许多人满腹疑窦也不敢轻易问。 柳家捅出的篓子太大, 朝中利益牵涉者甚多, 不是朝夕可以查完的。但大理寺前那一跪, 再加上东南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民间已是怨愤四起, 不少三法司的官员走在路上都觉得盯着自己的眼神如刀一般, 无形的重压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来气。咸诚帝给了他们七日, 务必把一应事由梳理妥当。 今日的天浓云密布, 落了雨又是闷热不堪, 湿热的水汽缠在人身上, 叫人呼吸间都觉得沉闷不堪。这是最后一日了,傅中丞一如往常地推开门打算向禁军要让鞫谳,可这一抬眼见着门前的人却是叫他猛然愣住。 “这……”他叫来门前的差役, 皱眉道, “大理寺的人怎么让她来此了?这可是人证, 李驰全呢?让他……” “大人。”差役面露难色,凑到他耳边说,“有阁老的手令,宫中也没人来驳斥。” 言下之意便是默许。 傅中丞怔住,低声问:“有说她来此做什么吗?” 差役摇头,“只说是来见柳文昌。” 傅中丞目光微动,叹了口气摆手,“罢了,叫人多看着些。好歹夫妻一场,留着点情分也说不准。” 他转身入内,权当做没看见。 禁军的人多少知道温明裳和洛清河关系匪浅,他们见惯了权贵的那些腌臜事,此刻面对着温诗尔也格外小心,为首的军士还反复叮嘱她说若觉不对,定然记得喊上一声。 温诗尔朝她微笑,算是应承下来。 柳文昌被羁押在正堂。府中满地落红,本该开得正盛的芍药也落了,像是这满院荣华终有一日走到了头。她看着天色,这一路走得很慢,像是要记住什么。 未戴上镣铐,柳文昌尚能自如行动,他弯身拾起一片被泥水浸染的花瓣,抬头瞥见妇人藕色的裙角。 院中石桌上正煮着茶,如若不是知道门外百千甲士把守,怕是真会有人觉着此处坐着的不是阶下囚。 “今年济州的新茶,此刻方有闲情打开。”柳文昌轻轻呵出一口气,看着她说,“一同饮一杯吗?” 温诗尔垂眸不语,却缓步走到了他对面坐下。 这便是个应允的意思了。柳文昌如是想,他低眸点茶,院内万籁俱静。上一回这般情景……好像还是多年以前书院外的一方小舍。 温诗尔自随他回到柳氏之后再不着艳色,今日恐是第一回,也叫人轻易回想起曾经。他心中有愧,与其说是偏心,不如说是见一次便会唾弃一次自己。他害怕见到的是少年时的影子,那些传颂于口的文心素愿,于今日满手尘泥者而言无异于剜心刮骨之痛。 他们停不下来罢了。 “这么多年。”柳文昌将茶盏推过去,至此才开口,“我竟不知你在京中还有如此本事的相交之辈。” “你不知道的有许多。”温诗尔端起茶盏轻轻吹气,“很久之前,你可以停下。” 柳文昌自嘲一笑,却不答这话,反问道:“比起这个,我想知道你是何时知道的本家账册?我未曾带你回去过,这些也本该不由我操办。” “耳濡目染。”温诗尔抬眸看他,静静饮下茶水,“我的确不过深宅妇人,一无所知……但有一个人却是可以的。” “裳儿。”柳文昌了然,“你只是将那孩子猜中的东西记下了。所以即便族中不孤注一掷,她仍有法子将之搅得天翻地覆。” 养虎为患莫过于此。 后院脚步轻轻,他闻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瞥见一角群青的衣袂。府中没禁足,那条路是通往后院的。 温诗尔同样瞧见了,她收回目光,只说:“你知道我今日为何来见你。” “知道。”柳文昌点头,嗤笑道,“你为木石而来。”他不再掩饰,将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一一抖出,这些年轻人是不知道的,在小辈的眼里,族中似乎仍旧延续着名门的荣光。 微风带来的呼吸声都变沉重了。 温诗尔看着他的目光都变得悲哀。 “方子不在府中,本家的也早被下令焚毁。”柳文昌道,“诗尔,只要没有木石的铁证,柳氏便能存一息之机。你说得不错,裳儿手里有什么我这几日想明白了,但你不懂的不是这个,是朝局。”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她若是真有把握,将证物奉上,将你捞出去并非难事,因为她是天子近臣。可你知为何时至今日她仍旧没有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陛下要留我等,做来日之棋。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啊……” 温诗尔放下茶盏,她没有答话,听见柳文昌继续说。 “你此举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柳文昌霍然回首,“君王赠予她的也有一日定可收回手中,我族若亡于此时,天子一定让她留千古骂名!” 温诗尔扶着桌沿起身,裙角扫过低垂的草叶,拖拽开明晰的湿痕。她抬起眼,微微笑起来反问。 “是吗?” 巳时正,京郊放眼望去雾锁烟迷。昨夜的大雨好似不过探路石,黑夜遮去了大半的呼啸,也敛藏住了这场雨的爪牙。 一小队羽林勒马立于官道正中,将平整的官道硬生生断成了两处。这条路寻常商贾行人不大走,赶过来的多是入京传讯的驿站快马,昨日的命令一下,驿馆的差役都转了道,这里更是久无人声。 他们守在这儿,是为了等人。 沈宁舟守了小半夜,此刻听见终于有马蹄声传来,她打马向前,在来人身影渐近之际大喝一声停下。
341 首页 上一页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