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了?”温明裳打开看了两眼,失笑道,“你跟人家说了什么?” “柳家最怕什么,我就跟他们的爪牙说了什么。”洛清河莞尔,与她并肩踏出刑狱,“有人怕诛心,有人怕皮肉之苦。柳家远在中州自然不知北燕屠城何等惨剧,但我做过什么,柳家怕是没少提及。” 当年监察院外叫得最凶的尽是柳氏门生。 “怕那三万亡魂,那自然也会畏我。”洛清河上马,伸手把温明裳一并拉了上来。踏雪小跑着向前,马蹄声达达,她捏着缰绳,边继续道,“家中无人孑然一身,有财也要有命去花,不是什么人都会感念旧日恩情的,生死之际,自然还是自己的命最重要。” “骨头嘴硬的仍是这个魏执。”温明裳眯起眼,嗤道,“这份供词交上去,担主责的是柳文昌。大逆之罪,可垂髫稚子尚且无辜,以今上往日放于明面上的慈悲仁善,未必不会法外开恩。这份说辞未必是柳氏给他的,但一定是他有所准备的。” “只是龙有逆鳞。”洛清河低笑,“这个结局或许可以保存了柳氏一息之机,但是陛下心里可不满意。康乐伯能养出一个柳文昌,就会有第二个……其实不止是这场瘟疫刺痛了陛下,而是柳文昌和柳氏透出来的一个关于世家的信息。” “忠族而不忠君。”温明裳指尖搭在马鞍前,摇头道,“不单是柳氏,或许许多人皆如此,若陛下真借此有意发难敲打,其实未必是一件坏事。” 如今时疫得以平息,州府禁令也在逐步解除,街上已得见行人,余下的只需交给衙门的一应官吏处理便好。自牢狱回驿馆的脚程不远,不消一刻的功夫已到了门前。洛清河跳下马,将马缰交给出来迎的宗平,这才答话。 “寻常人经此胁迫恐怕早已俯首帖耳,他还敢冒险这份准备好的说辞来搪塞你,这就是试探。”洛清河拨开长垂的柳枝,意味深长道,“柳氏族中让他来,他能在其中领衔,自然会有过人之处。狡兔死走狗烹,柳继方过世数年还能在柳氏往上爬走到如今,若是胸无点墨是做不到的。” 柳继方为柳氏养了条好狗。 “钱财好赊,恩义难还。”二人掀帘入内,温明裳解了氅衣,眉尖轻挑,“可惜不是什么恩义都能用对地方。我的确大可将他给的那份供词呈上去,它已足够让该领罪者伏诛,于公于私都不该牵连无辜之人,即便是陛下想敲打世家也足够。” “但你不想。”洛清河眼睫微垂,“因为除了瘟疫,魏执手上恐怕还有另一样东西。” 温明裳抬眸,本想点头称是,但话到嘴边却微微一顿。 洛清河本是在看拿回来的那些供述,没听着她回话才抬首看过去。温明裳指尖抵着下颌,似笑非笑地迎着她的目光。 这人这么笑起来的时候绝对憋着满肚子坏水。洛清河揉了揉指腹,放下纸页问:“怎么了?” 温明裳微微前倾,耳语道:“知我者,卿卿也。” 这一句“卿卿”把洛清河喊得霎时愣了,她眼睫扑闪着,微张着口半天才回过神。老侯爷性子清冷,她没听过她爹喊阿娘这个,长姐在时也没这么喊过慕奚,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温明裳眼见着她一脸无措,连耳尖都不经意间染红了,低眉哑然失笑。 “……你啊。”洛清河抬指点她额头,干脆还回去般道,“卿卿别闹,说正事呢。” 的确听着很让人难以启齿。温明裳收敛了笑意,把她手捉下去,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若是联络姚氏的人,何须十数日?虽说各城入内记档繁多已不可考,但泉通那边问过了,那人是在谭大人到泉通七日前与他们商议妥当的。单这一点,他便是在隐瞒。或许其余人到了泉通,但魏执没有,他入丹州的首站不是泉通,是州府。” “柳氏的目的可能在姚家的钱库,但京中的那几个,不是。”温明裳哼了声,捏着洛清河的指尖轻声道,“柳文钊能让兰芝带上木石,那么柳文昌对魏执呢?他们不傻,知道以你洛清河的能力,遍访天下名医尚有余力,所以我身上势必有能抵抗木石之物。若是掣肘之能已经不好用了,那就不如釜底抽薪,杀了我最方便。” 魏执被押解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木石,但不代表他未曾携带。 “老太爷怕的,就是我有一日釜底抽薪,将柳氏百年基业连根拔起。”温明裳道,“柳文昌也怕,所以魏执这一份供词和他们最想要的兜底之法不谋而合。可惜这个抉择实际上不在我,而在帝都金阶之上的那一位手里……我忠于主君,便不能‘谋私’。” “可这个道理,他们不会懂。”洛清河正色,“所以你到底明面上会递上去哪一份,取决于柳家最后给你什么样的诚意,你要以此为筹码,把……把你娘换出来。” 温明裳抿唇,沉默地点了下头,而后才道:“她有自己的考量,但不论是木石究竟对她有何影响抑或是其他,我也要做我能做的。或许此举的确会留下诸多弊病,等到来日柳氏子复起我必成眼中钉,但那又有何妨,我不在乎。” 洛清河轻叹了口气,她还没收到京城的信,若是温诗尔还未动手……那确实是来得及的。 “前两日泉通的呈报最早今夜也该到京了,我们估摸着也不会余下多少时日在此。”她侧过脸,“魏执那边,你打算再做些什么吗?” “路上带着他,只要他在手里,势必有人投鼠忌器。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以为聪明。既是逆风执炬,便需自承烧手之患。”温明裳拿了纸笔,那一封回给宫中的信笺不消半刻便被写就。她拿鸽哨唤来信鸽,将写好的东西送了出去。 “有些人,从来不配得到旁人的怜悯与慈悲。” 洛清河摸了摸她的脸,扬手将压着的一张薄纸抛入了炉火。 火舌顷刻间将它吞没了。 戌时三刻,户部办事房门前的铜锁轻轻落下。当班的差役打着哈欠巡视过来,抬眸瞧见靛蓝的衣袂,连忙提灯弯身。 “卑职拜见潘大人,都这个点了大人怎么……” “哦,白日里积压了些案务,这才走得迟了些。”潘彦卓微微一笑,谦和地将人扶了起来,“这便走了,当班辛苦,明日我也得早来,这门我来开就好,省些事儿。” 差役闻言眉间添喜色,笑呵呵作揖道:“那卑职便先谢过大人了!大人今儿也是回官舍吗?大人这一直不收些下人打点,不若我让兄弟送大人一程?” “不必了,今夜还有些私事。”潘彦卓婉拒,“外头有人候着呢,不好让人久等。” 差役这才连忙退避,示意他先行。 办事房外的街口马车早已备好,戍卫的侍从见到人出来沉默地掀开车帘,连个请字都吝啬出口。 “公子。”少年神色如常扶他上车,待到车帘放下才补上了后半句,“丹州信已入京,事关泉通。” “嗯。”潘彦卓轻揉眉心,漫不经心地问,“殿下看过了吧?” “是。”少年点头,“日入时分密诏,在京三位皆知。” 潘彦卓听他细细说完才点头,再问:“鸽子呢?可有来信?” 少年微微一顿,犹豫了片刻才点头,斟酌着答:“有,但也仅一句。” 潘彦卓于是道:“念。”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少年干巴巴地复述完,小心翼翼道,“公子,这信……” 潘彦卓不恼反笑,慨叹般摇头:“罢了,也不出所料。人家不想领这个情,那就自扫门前雪吧。” 说话间马车徐徐停下,侍从复而掀帘,此时才冷硬地开口:“潘大人,里面请。” 潘彦卓上阶时抬头向上看了眼头顶那块牌匾,虽同样金贵大气,但瞧着到底少了些什么。 晋王府。 “王爷在书房等候大人多时。”管事同样面容冷然,抑或说,这座王府的下人全数皆如此。 唯一一个军中出身的皇子,虽说是羽林这等拱卫京畿的军队,但好歹挂了个名,便是做样子也是要不同的。 潘彦卓没多留,紧随着引路人踏入了这座王府的书房。 门并未上锁,但只是虚掩,推开时也叫人一眼瞧见了地上的碎瓷。 潘彦卓反手合上房门,还未开口相问,便听见慕长珺砰地一掌拍在桌上。 “他是本王母妃亲手养大的皇子!”慕长珺目眦欲裂,茶盏翻了满桌,没人敢进来,只能任凭茶汤泼洒,“十数年的情分……我们才该是兄弟!可他连我都瞒着!” 潘彦卓微微一顿,上前将茶盏扶好。他谦恭欠身,明知故问道:“殿下这是何故动这样大的气?” “你自个儿拿去瞧!”慕长珺不耐地将手边的信抛给他,勉强压下怒火。 这份怒火不是作伪,慕长卿自幼养在贵妃膝下,不论是慕长珺本人还是朝中各派,都默认即便齐王即便不掺和争储,也势必会站在慕长珺这一边的。亲疏有别,更何况是自小的情分,慕长珺不喜这个兄长,但自认也未苛待过。 少时母亲偏爱,对慕长卿多有责罚,还是他去给求得情才免了整夜的跪罚。 可谁能想到这人根本不是个草包!二十多年了……纵然并非意气相投,那也是能交心的情分啊! “殿下先消消气。”潘彦卓佯装恍然,特意思忖了片刻才劝,“其实这对殿下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慕长珺冷眼看他,问:“何解?” “下官愚见,殿下不妨听听看。”潘彦卓微笑,“诚如殿下所言,齐王乃娘娘抚养十数载,这是恩义。昔日齐王不堪大用,如今却见并非顽石一块,如此……陛下那边,自然是见好的。端王那边尚有长公主,殿下这边若无手足匡扶,难免有些捉襟见肘,如此……齐王此事,可谓有益,此为其一。” “其二么,便是惹得殿下动怒的因由了。齐王缘何藏拙至今,甚至不惜折辱自己的名声,想来陛下也是好奇得紧。君父二字,君在父先,齐王给陛下的交代自然是要的,可若论起亲疏,殿下是手足,如今真相大白,谈上一谈又何妨呢?下官听闻齐王至今未曾娶妻,若是殿下这头愿让人尽些心力,恐怕也是大有裨益的。这个因由嘛……自然就更为真实可信。” 能让人甘心将自己俯首到这般境地的因由密辛,谁人听了不会心动呢? 慕长珺听罢面色稍缓,可还不待他开口,潘彦卓话锋一转,状若不经意般道。 “不过下官听闻今夜……端王邀长公主过府了。” 他眸光含忧,轻轻问说:“殿下可斟酌好这份手足情谊,当真还要留存于心吗?” 作者有话说: 不怪清河愣了,我打卿卿两个字的时候也哆嗦了下,太肉麻了(喂 小温:(嘚瑟)我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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