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主旗是狼头,多也以狼为尊。”洛清河把板栗丢进火里烤,顿了一下又道,“四脚蛇……他们不是北燕人。” “嗯?” “北燕人不认他们,大梁怕他们。”洛清河眯着眼去看天,栖谣从后门转过来,她放了袖子,白影飞上重檐,像是不满地冲洛清河嘶声。洛清河忍俊不禁,也没去叫海东青下来,装作没看见,转头跟温明裳继续说,“北燕人叫他们俄苏里,是杂种狗的意思。交战地很多时候太乱,苦的都是女子,这种事情……她们情愿以头抢地自尽也不会生下敌国的孩子。有的时候铁骑来得及救下几个,可更多的时候无能为力。拓跋焘接任北燕南方的狼骑之后做了一个决定,让狼骑斥候搜索这些妇孺,掳掠回营,挑选些生得更像大梁人的留下来。这些妇孺融不进任何一方,可他们总想要个家。” “拓跋焘于是答应他们,只要事情办得好就可以自由,和北燕人一样享有军功。可这些俄苏里不配狼图腾刺青,为了让自己的狼骑认出这是暗间,就在他们身上刺四脚蛇。这些年这些人很难办,都不好抓。” “那个刺客……”温明裳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吹了吹指尖沾上的灰,思考了半晌才道,“雁翎那年的授意……俄苏里早就在大梁深处蛰伏多时,陛下也知道。” “他当然知道。”洛清河把烤好的板栗扒出来,“但他不觉得是与虎谋皮,他只是在驯服一匹离群的狼为他所用。那年被反咬一口,也不会有人全然不长记性,我猜……我们昨夜还说少了一点。” “他在震慑大梁内蛰伏的俄苏里。”温明裳接过话,日头和火炉都很暖,只是她在思及这个可能时有些脊背发寒,“军粮、黑火,铜火铳……世家在这些年不断地向北方输送着养料,他们在供养北燕时,自己的君主也在试图操纵潜入人群的四脚蛇。” 那个位子不是他的兄弟手足让给他的,是他自己拿到的。他装出了一副谦卑仁德的面皮,骗过了阁老,也骗过了遵旨扶他坐上那个位子的老侯爷。 他不是庸人。 “可是四脚蛇养得熟吗?”洛清河剥开壳子,将软糯的栗子喂给她,“阿颜,拓跋焘熬死了雁翎两代人。” 权术在铁蹄面前脆弱得连张纸都不如。北边等着的不是老于世故的秃鹫,那是一匹饿狼,它的贪婪永无止境。 温明裳脸颊鼓囊,她缓慢地将口中的栗子咽下,残存的甜意被压在了舌尖下。洛清河扫了灰,坐在靠椅上向她张开手,没有半点防备。 温明裳弯下腰跟她额头相抵,手掌就靠在洛清河心口边上。 这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作者有话说: 扶风踏雪,姐姐和清河的两匹马,老侯爷一起驯的,第九章 提过一下,所以长公主对踏雪也很熟悉。 扶风这个名字本来只是配套起的,结果顺手查了意料之外的很合适(。 感谢在2022-07-12 23:00:00~2022-07-13 22: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8章 诈棋 夜里宫中车马来接人, 赶车的不是内宫的太监也不是着甲的羽林,那人穿着身厚厚的玄色兜袍,脑袋上还扣着帷帽, 垂帷层层掩在两侧,让人看不清脸, 猜不出这是谁。 栖谣站在后巷的阴影里安静地看着马车远去, 随即翻过了侯府的墙。 宗平今夜回来得晚,还在书房里记洛清河让他传下去的调令, 今日送信的鹰被找到的时候神态恹恹的,铁骑爬上屋顶抓它下来, 侧过去才看见翎羽上边沾着的血。 羽箭的擦伤, 好在不是太严重。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伤口还是新的, 这就说明意图夺取军报的人动手的地方离京城并不远。雁翎放鹰有防备, 字迹需以药液浸泡才可显形, 一次也不会只放这一只,这些消息不会让兵部知道, 为的就是隐蔽且快速的调度。 交战地的骑兵若是不够快, 随时都可能丢了命。 “主子。”栖谣敲了两下窗子, 站在外头低声道, “金羽暗纹, 玄鸟。” 宗平从那堆卷筒里抽空抬头看她, “啊”了一声道:“皇族影卫?” 栖谣掀眸看了眼树上蹲着的海东青,这家伙在嗅到战鹰的血腥味后就一直不安分,被放出去飞了一圈才回来。她转着手里的一支袖箭, 没理宗平, 只是看着洛清河问:“要查吗?” “嗯?不用。”洛清河摇头, 那些撰写着消息的羊皮纸被仍在了显形的药液里,才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字样,她把卷筒扫了下去,沉思了片刻道,“让云玦挑些人连夜出城去,盯鹰房每次放鹰必经的那些地方。宗平,这些信回过去让新的鹰送,惯常用的那些也放,但是用空筒。” 她从药水里捞出一片显得差不多的,夹在指尖晃了晃,道:“既然有人拿着四脚蛇在面前晃,比起影卫,还是盯着他们更容易。” 栖谣点头称是,她打了个呼哨,把树枝上的海东青叫下来,扭头多问了句:“那,温大人那边……” “让府里的卫去接。”洛清河看了个大概,侧头斟酌了一下才道,“不必在意谁会看见,便是要有人瞧见才好。” 海东青报复一般死死扣住了栖谣的臂缚,她没空收拾这恼人的家伙,只是微微停顿后应了句,“知道了。” 宫中今夜的灯烛很亮,温明裳在随着太监入内的时候敏锐地觉察到两侧道路上的灯笼都多挂了两盏,守岁的时候早就过了,这些东西再不摘就不合礼制,是要给内宫六局的女官们训斥的。 除非皆是授意而为。 那个赶车的车夫跟在她后边,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这人走路的时候跟猫儿似的,没有半点声响和气息。若不是温明裳不经意回头看了眼,还未觉察到后边跟了个人。 太监引的路不是通往太极殿的方向,而是更向内宫纵深而入,夜里的风凛冽,将人露在外头的手都给割得通红僵硬。 前头隐隐有破风声传来,温明裳眼睫轻颤,她在侯府住这段日子,对这个动静很是熟悉,这是羽箭的破风声。 只不过挽弓的人臂力不佳,连箭头击中箭靶的声响都很闷。 “大人,便是此处了。”引路的太监停下了脚步,向她福身道,“陛下吩咐了,还请大人自行入内觐见,我等只可在这外头候着。” 温明裳朝他虚虚拱手,道:“多谢公公。” 朱红的门半敞着,狮首铜环在火光下更显威严,温明裳只身推门走了进去,还未走几步,身后的门便被人砰的一声合了上去。 “大人。”身后有人垂首立于门前,淡声道,“还请往里走,莫要回头。” 这个声音压着,叫人难辨雌雄,像是怕人记住。 温明裳没应声,她眼睫敛着,行走时遽然起风,园林修整的花木席卷过袍角,而箭矢破风声更近。 这个时节即便是皇家园林也难草木长青,假山边上的枯木吊着个箭靶,咸诚帝隔水站在桥上,松手时箭矢擦过边缘。 他身边没有侍奉的宫人与侍卫。 温明裳眸光微晃,面上不见半点惧色,只是如常地停在桥下叩首见礼道:“微臣拜见陛下。” 园中石板寒凉,滴水成冰。 “平身。”咸诚帝动作稍止,低声道。 温明裳听见弓弦颤动的声响,她口中应着谢,起身抬起头时眼中却骤然映出一点寒芒。 咸诚帝把箭矢对准的是她的方向。 门前的影卫指尖微动,没动分毫。 夜风卷着箭靶四下晃动,向后撞上假山发出沉闷的响声。 原本扎在上边的箭矢掉了满地。 “朕少时也曾见过凛冽风霜。”咸诚帝低声开口,手中弓弦骤然间松弛,羽箭几乎擦着温明裳耳边飞了出去没入草堆,小兽在黑夜里凄厉地嘶鸣哀嚎,令人耳不忍闻。他放下了长弓,负手慢行至桥头,却是轻轻笑起来。 “只是温卿居于靖安侯府,想来也见过镇北将军的弓马之道,如此……今日是朕班门弄斧了。” 温明裳一哂,道:“陛下说笑了。” 咸诚帝下巴微抬,示意门口的影卫把箭射中的小兽从草堆里拎出来,他取出帕子擦拭着手里的痕迹,似是不经意道:“伤势如何了?可有让太医再瞧过?” “已无大碍,谢陛下挂念。”温明裳垂首答话道。 “如此便好,奚儿可是点了你来查宴上的刺客。”咸诚帝端详了她一阵,眼底漆黑深沉,“听闻仵作已验过,怎得未听闻论断呢?” “这刺客……可有不同?” “回陛下,此人颈后有北燕死士刺青,初断为北燕细作所谋。”小兽被丢到她脚下,是只浑身雪白的猫儿,湛青的眼珠瞪大着向外凸起,即便气息已断也没合上,显得分外可怖。血迹还没干透,随着抛掷的动作溅到了鞋面上。 今日的衣袍恰是猫眼的颜色。 温明裳话音微微一顿,继而道:“详细奏章臣会撰文后呈报陛下。” “北燕细作。”咸诚帝咬着这几个字,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这北燕人竟能潜入百官宴中,这藏的可真够深的啊?” 能入宫中的上下三代至少清清白白,能换掉这样的人从外入手相当难。 但若是从内行事却也未必不行。 温明裳知道他在试自己,于是开口道:“北燕素来狡诈,行事诡谲非常理所能及。臣已依照长公主殿下之命询问过镇北将军此等细作来历,如今禁军主司京中防卫,想来无需多日便可上下涤清。” 这些话慕奚没避着任何人,公主府的眼线自当一字不差地回禀天子。 所以咸诚帝挑不出她的错处。 “有你于奚儿麾下,朕自然放心。”咸诚帝微微颔首,又道,“只是辛苦你休沐还需办差了。工部事在前,你本家难辞其咎,济州时的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水路私往北地……此二者连于一处,这样吧,你明日去公主府时提醒公主,一并查了,不可放过一个。” “陛下,臣觉不妥。”温明裳立时接话道,“济州事涉兵部,与此事无关且难以查对,不可相提而论,否则有混淆是非之嫌。” 咸诚帝眉梢一挑,故作沉凝想要开口,又见她撩袍下拜道。 “陛下挂心臣家事,臣感念于心……但陛下既为九五之尊,便应以家国为重,不可偏私倚重。细作一事一经猜疑即为通敌叛国之嫌,万不可如此轻率令天子之名蒙尘。”温明裳道,“还请陛下三思。” 慕奚说她必须找到止住天子猜疑的借口,这就是其一。 他比谁都在意口舌之名。 咸诚帝认真地看了她片刻,抬手示意她起身说话,“有伤在身,动不动就跪做什么?”他揣起手掌,抬头看着月悬长影,静了须臾像是感慨般道,“这些话……朕当皇子时也曾听先生教诲。” 他行下桥头,淡声道:“随朕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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