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这般,太始帝为何要毁?”洛清河轻轻嘶声,“秋白,单木石一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程秋白道,“残篇未记单一物的效用,更不必谈何解……但那一日我取了温姑娘的血,从中倒是验出了一样旁的东西。” “何物?” “沉朱。”程秋白顿了片刻,低声道,“此物本是制麻沸散的药植之一,但现今已经用得少了。先代药王查验后,觉此物或可成瘾,便就此改了方子,直至今日,沉朱入药已是少数,便是畏此后患。寒症的毒不会有此物,医者治病几乎也不会开含此物的药方,至少你母亲的那张方子……没有。” 她没有直接点名,但话里的深意已清清楚楚。柳家不想杀温明裳,他们想要的是控制与利用。 那此等效用岂不正中下怀? “但我尚且不知,木石之中是否有沉朱。”程秋白看向洛清河,直言道,“若能拿到真正的木石,摸清个中关窍便会容易许多。” 这事不好办。温明裳听到此叹了口气,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太始帝下令焚毁的方子,若是柳家真的还存着,这可称得上悖逆了…… 屋外忽而传来敲门声,宗平压着声音,小声道:“主子,后门那头……那位夫人在候着呢。” 怎会这样快?温明裳略带狐疑地眨了下眼睛。按理来讲马车归来的时候不应被瞧见了才是…… 洛清河向外应了声,她知道温诗尔手底下还有个高忱月,今夜的事情那位千户可谓清清楚楚。她起身过去推门,不忘跟程秋白说:“此事我让栖谣去查,秋白,你且先回去吧,改日若有进展再让人来便是。” 程秋白起身向她微微施礼,道:“我让你府上的人熬了个方子,佐以伤药能好得快些,记得用。” 宗平客气地送了程秋白出府,外头不知何时又在下雪,他没披氅衣,甫一出门还被冻得直搓手。 这会儿已是深夜,廊桥绵延过夏时的水塘,能瞧见灯烛于水面薄冰的倒影。 温明裳手上的伤不好乱动,洛清河便让人拿了衣裳过来帮她换。侯府里备着的衣裳在温诗尔被接回来之后就拿了回去,此刻她也只能先穿洛清河的常衣。 洛清河的动作太小心,她自己不知受过了多少伤,此时反而是束手束脚了起来。 温明裳偏头看了她片刻,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那个刺客不是真的想杀了我。”温明裳碰着她的鬓,低声道,“朝中人要杀我,此时还不是时候。” “我知道。”洛清河覆上她的手背,她眉眼耷拉下来,宴上拿人的那种狠劲儿此刻才全数卸了下来,连带着声音都显得有些低沉,“沈宁舟是天子亲卫,不论是这些年宫中嫔妃无一所出,还是宫人皆垂目,全是天子授意所致。沈宁舟在一日,东湖在一日,这座宫墙便堪比铁壁铜墙。” 羽林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这场惊变看似可怖,实际上蹊跷的地方太多了。 “明面上要杀的一个是我,一个是长公主殿下。”温明裳仰头看她,“或许晋王去学宫当真只是传旨,但去的人绝不只有他,宫装便是佐证,这是早已备好的。工部的变故一出,陛下应当是立时便做了决断。” “晗之姐姐那年太极殿外的长跪,便是对自己君父最大的忤逆。”洛清河食指轻抚过她眼角的红痣,微微叹气,“这是一个敲打,那个距离……即便瓷片当真刺中也不会危及性命。陛下在提醒她,这个大梁的天子始终是自己,不论往昔先帝如何宠爱,她始终就是公主。权柄自君父而来,便不要想着‘重蹈覆辙’。” “而在我手上的这一下,也是提点。”温明裳凑过去贴在她唇角,用气音在双唇擦过时道,“我可以对你动情,但不要忘记……我究竟是谁的棋子。” 情字误人,情字也伤人。 “先生今夜一子,有所裨益,但还不够。”她眼神平静,一双眼在昏暗的屋内却清明若星,“今夜只是开端,宫中这几日定有来人相请。阿然……此事只能由我自己处置。” 洛清河敛着眸子看她,两个人鼻息相贴,但她没有顺势真的亲上去,反而是轻轻吻了下温明裳的额头。 淤泥之下的情爱不值钱,这些混在泥沙里的琉璃珠玉即便被涤荡干净,拿出去也无人会信这是真的玉石,除了她们自己。 “阁老落此一子,是为了让你真正能为陛下所用。”洛清河捏着她的手,随着她退后的小半步几乎贴在了屏风边上,“他要的是孤臣。” “先生要的也是孤臣,很早之前我便明白。”温明裳勾住洛清河的脖颈,让她低头,近乎耳语,“这大梁要的也是一个可以不再惜身的孤臣……她会刺破这满目的混沌,为天下百姓带来真正的中兴。” 她指尖下垂勾住洛清河襟前的小辫缠绕在指尖,轻声说:“阿然,我答应过先生,今后也定然会去做。如果我们这种见过九重阙下蝼蚁满地的人都做不得变,那么凌霄之上又有何人可见芸芸众生?” 洛清河轻触她的鼻尖,在呼吸交错里小声道:“可你不是孤臣。” “是,现在不是了。”温明裳认真地看着她,“雁翎的月光永远托着我,皓月千里,有她在的地方我就不会坠下深渊。” 于是洛清河微微低头,让她可以更舒服地轻轻含住自己的唇,朝服之上似乎还残存着微薄的血气,混着衣襟的熏香让人昏然。外头又有人来催,云玦悄悄敲了好几回门,压低声音问她们好了没,后门还有人候着,不能久留。 温明裳从昏昏然的暖意里抽离出一丝清明,她指尖垂下来,想要退开点,却被追上来撩拨一般轻咬舌尖,忍不住拖长鼻音嗯出声。 好在洛清河没打算拖她在此太久,听见这声说不清意味的哼后便退开来。她指尖摩挲着怀中人的泪痣,缓了须臾开口道:“云玦,去瞧瞧程姑娘让人煎的药可好了。” 云玦在外头终于得了准话,应了声是后便匆匆绕去了小厨房。 温诗尔在内宅等着她们,侯府的人来传过话,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遭后她便不再去催。 洛清河没进屋,她站在重檐下等着,将屋舍内的对谈全数交给了母女二人。 阴影里站着个人,栖谣蹲在屋顶的时候往下看了眼,认出那是高忱月。 也不知何时来的。 风雪渐盛,屋内烛火摇曳,人声渐止。 程秋白开的那一副药里有安神的方子,也是为了阵痛,防着夜半难寐,这些安神的药物对温明裳的效用可比在旁人身上重得多。 洛清河看着温诗尔轻手轻脚地给温明裳盖上被褥,她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小腹,在长夜的寂静里慢声哼唱起济州不知名的歌谣。这里没有瑶琴,温诗尔那双手在木石经年的摧残下也早已难拨琴弄弦,于是洛清河往前迈了一小步,从院中稀松生长的草植上摘下了一片尚显青翠的叶。 叶笛声悠悠,伴着那些吴侬软语在安静的雪夜里拼凑出柔软安宁的小调。 谁家女儿正酣眠。 薄雪簌簌而落,覆满肩头,湿濡的雪水慢慢渗入衣料,冰凉的感觉也随之蔓延。这个时节找不到什么新鲜的叶子,勉强吹起的这片叶也很快便蔫儿了下去,再吹不出半点声响。洛清河慢慢放下手,抬头远望天际厚厚的云。 这个时候看不见星。 夜半惊风,掀起满地落红,歌谣断在风声里,紧接着便是衣袂猎猎穿风而过的撕扯声。 站在阴影里的高忱月跳上廊桥,探手过去撑住了妇人摇摇欲坠的身子。 洛清河在闷声的咳喘里终于转过身,雪顺着她肩膀抖落,残烛的光从好似结了霜一般的眉睫上滑过去,于某一瞬照亮了微红的眼眶。 温诗尔冲她笑着摇头,伸手过去替她拍落了肩上的雪,她并没有开口,而是摘下了自己右耳的坠子放到了洛清河的手心里。 “小月儿同我讲,她见着那位女大夫来了侯府。”温诗尔冲她笑,缓缓将她的手合上,“除却今日之事,我猜她为木石而来。” 洛清河喉头滚动,她沉默地看着自己被合起来的手掌,道:“不急此一时……至少过了这个年节。” 温诗尔含笑不答,只是道:“孩子,你知我为何要将这个坠子予你吗?” 洛清河抿唇摇头。 “这是昔日柳文昌赠我的。”温诗尔抬首望向黑沉的天,她伸出手接下了飞雪,“许多年前,它与权贵之家孩童佩玉一般,仿佛是一种爱怜。可你见过南国的燕雀吗?世人豢养它们的时候,也会佩戴上如出一辙的镣铐。” 这枚耳坠便是如此。 洛清河阖眼深吸了口气。 “我走不出去了……长痛不如短痛。”温诗尔抬指触碰余下的那只坠子,“小月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那些朝廷的弯子,我是不懂的。” “我唯一懂的,是柳家。木石乃最后的把柄,此时不能让他们用去。” 所以……她是时候重新走回那个为她精心准备的囚牢之中了。 作者有话说: 药的名字是瞎掰的不要信x 中卷要铺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从剧情道感情都是(头疼) 虽然大方向没变但细纲改了好多了,想推剧情赶紧让她俩不用这么紧张,但是快不起来(。) 感谢在2022-07-08 23:42:38~2022-07-10 22:3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pking 1个;
第126章 做局 是日天气晴好, 薄雪挂枝头。百姓不知昨夜宫中宴席何等惊心动魄,唯一能见的便是往日那些银甲着身的羽林今日不见了踪迹,城中守备皆换成了禁军。 羽林巡防皆是骑马, 民巷地上刚融化的雪湿漉漉的,往日这个时候总被马蹄踏得泥水四溅, 叫人只能等马过去之后再拿了帕子去擦自家的墙。禁军重建后最开始的马还是洛清河自掏腰包给买回来的, 兵部去年年中终于点了头给他们置办战马,但那些战马都锁在马厩里, 禁军巡防不骑它们,全靠两条腿走。他们旧时不得重用, 一个个的往民巷的酒铺里钻都是为了套口烧酒暖身, 还有不少也是携家带口长居其中,自然对这些茶余饭后惹人诟病的行事作风了解得很。 今年没了这多余的功夫费事, 京中百姓也乐得清闲, 毕竟谁也不想岁末还去打那冷彻骨的井水擦墙。 白日里不忙, 他们之中巡察的同巷子里的百姓相熟,索性过了午便坐在阶下闲聊。临时调配的防务, 硬是把已经休沐的人从自家宅子里抓了回来上差, 洛清河听着沿街的爆竹声, 招手让宗平过来, 取了腰间的钱袋丢过去给他。 “新岁更替。”踏雪被栓在了民巷外, 它脾气大得很, 待在一处总不老实。洛清河拍拍它的脑袋,头也不回道,“给今日上差的买些柏酒吧, 权当做除祟辟邪, 讨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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