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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月

时间:2023-12-15 22:02:14  状态:完结  作者:苏弦

  “陛下,太始帝有言于先,我大梁武将不涉朝政,只听军务,此乃铁律。阁老今日要镇北将军身领此职,那便是坏了百年规矩,若是后世效仿,那便成恶例,万不可行!此为其一!其二,历代靖安侯死守北境雁翎关,洛氏一门满门忠骨,从未有违此令,然君命为先,镇北将军必应陛下之请……如此一来,谁人知后世人会否猜度洛氏有以功高拦权之嫌?”

  “凡此种种,皆为其弊,陛下还请兼听之,勿破祖制,勿伤忠良!”

  这番陈词不可谓不情真意切。原本还如柳文钊一般对温明裳指责师长有所不满的官员此刻都禁不住连连点头,心说这温少卿当真是个忠良之臣。

  洛清河坐了回去,她转着杯盏,眸子微微眯起。师生之情私底下如何他们自己清楚得很,委实没必要摆到明面上来给人看,不若借此来引出些别的。

  崔德良知道不能点洛清河吗?他当然知道,可他一定要这么说,为的就是让温明裳来说这个不可。如今朝中柳家放出的风声最大的一桩罪名是什么?是指责温明裳为一己私欲,亲友手足皆可抛,当日殿上相争赢一时,却也当真有此祸端。所以崔德良落了这一步棋,让温明裳于此事上当众驳斥自己,看似是不顾念师生情,实则是让她亲口将其中利弊阐明。这样一来众人心中不会觉得她为的是一己私欲,因着这事再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少卿来办,而余下的……便是一个敢于直言一心为朝的良臣之名。

  这还只是第一步。

  洛清河向上看了眼眉眼含笑,看似仁德的天子。

  第二步便是向着咸城帝去的。

  昔日的皇子先生,今日的一朝帝师,最了解咸诚帝疑心这个毛病的……可不就是崔德良吗?温明裳为他所用,可不代表他如今就全然信任她,因为天子清楚自己的先生会教出何种品行的弟子。

  而他不要一个君子,要的是一个忠于自己譬如沈宁舟的能臣。

  此举便是在告诉他,即便面对的是自己,温明裳开口也必定为了天子,为此她可以不惜让这段师生之谊蒙尘。

  而这最后一步……是她洛清河。

  这事真要她办自然是能办的,可办得漂亮了,功就记在了洛家头上,温明裳出言否认,听来便存了不让洛清河领这份功的意思。京城中耳目众多,藏得再好也会有走漏出去的风声。崔德良不会介意自己弟子择何人为伴,但既然选了洛家的人,便还要透给天子另一件事——她们所谓的情不过表面欢愉,当不得真,至少温明裳不当真。

  世人皆知洛家人重情,只要温明裳不当真,这个情字在咸城帝看来就是来日扎在洛清河心口的一把利刃!

  崔德良蛰伏这么久没动静,暗房的消息都暂时压了,原来是将这步棋下在了此处。洛清河垂眸时掩盖住了眸底的赞叹。

  下的妙,接招也接的妙。

  心念电转间,这段争执已近尾声。

  天子抚掌大笑,让跪伏的女官快些起身,悠然道:“虽为争执,但皆为我大梁,莫要伤了和气。温卿所言不错,此例不可开。不过么……朕倒是想起来一个可堪大用之人。此时,人应当也该到了。”

  话音未落,内宦从殿门外匆匆行来,附耳过去低声道了句什么。群臣还来不及细思,便听咸诚帝拍板道了句“宣”。

  温明裳侧眸看向殿外。

  丝竹声复奏,随之高声而起的是内宦拖长了声的传唤。

  “锦平长公主进殿——”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又名,皇帝跟前这几个全在演戏(。

  感谢在2022-07-03 22:32:38~2022-07-05 17:2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4章 寒刃

  这一声传唤还未落地, 座中诸人可谓是神色各异。

  大殿的门就此大敞着,寒风从殿外毫不留情地卷入其中,已经入了夜, 两侧的宫娥提着大红灯笼,弯腰垂首给上殿的公主照明。这段路算不上长, 风把大红色宫装的裙角吹得向后飞起, 慕奚拾级而上,行走间腰坠环佩未闻半点声响。

  她没有描妆, 连这身宫装都好似是入宫前才换好的,可温明裳放眼看过去的时候, 却在她脸上看不见半分旧日的颓败。

  她根本不需要描妆。

  金线描红, 便如天子冕服肩担日月,苍龙敛爪蛰伏其上, 这身宫装上绣的是凤凰于飞, 极目万里。

  自殿门始, 无需内宦高呼朝拜,群臣皆依次起身。他们并不知锦平长公主为何在此时被传唤归京, 有些入朝时日不久的甚至未曾见过她。文臣们虽一直在劝谏天子立储, 但心里也知晓京中的两个皇子各有德行, 实在是难选。有此珠玉在前, 他们之中未曾见过公主的总会觉得, 再多么出众的公主也不过是个女儿家, 萤火何能与皓月争辉……可今夜一眼,方知何为千里辉光。

  她本就该是高天凰鸟,这是不论蛰伏几时都难以掩盖的光芒。

  洛清泽在内宦传唤声起的那一霎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扔了割肉的刀, 匆忙抓起边上的巾帕擦了手去看洛清河, 但好在仍记得此刻尚在宫宴上,面上还是压住了满溢的喜悦。

  那可是晗之姐姐啊!

  洛清河轻轻咳嗽了声,她抛了杯盏,在震耳欲聋的朝贺声里起身深深一拜,紧随众人高声道。

  “恭迎长公主殿下还朝——!”

  这一声恐怕是朝臣中少有的真心实意,却也显得有些五味杂陈。

  两侧王府的女眷也跟着起身,她们无需像朝臣那样将礼数做足,故而崔时婉看过去的目光里含着隐隐的忧虑。

  权柄是一把无鞘的剑,可以保一人,也可能在某种时刻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慕奚若是回朝掌权,自可重立公主的威信,但眼下两虎相争,再添一人……难知吉凶啊。

  这些藏于人心的思量此刻却未被慕奚放在心中。她行至阶下,拂袖屈膝向着御座之上的咸诚帝缓缓叩首行礼,道了万岁。

  “奚儿守灵至今日,已有六年了吧。”咸诚帝微微抬手,“起来吧。来人,赐座。”

  内宦尖声细语地应了句是,挥手示意将早已备好的食案小几一并抬了上来。而这落座的位子……恰是两位皇子跟前的地方。

  再上一步,那便等同于位列东宫。

  慕长珺微微色变,下意识侧头去看右侧的弟弟。

  慕长临倒是也看着慕奚,但他目光里没有一样的揣测,只有在看着慕奚终于落座时终于松了口气的笑意。

  咸诚帝没去仔细瞧这二人之间的动作,只是在其后道:“今日既已归京,你母后念着你,日后当常常入宫走动,以尽其孝。”

  “是。”慕奚面色平静,若非亲眼所见,慕长珺也会怀疑那日他在嘉营山上的那一面是真是假。

  咸诚帝却像是满意她的这副波澜不惊的情状,他举杯饮下了其中残存的酒液,缓声道:“另有一事,朕适才与这朝中诸位商议过后,觉着交由你办最为合适。温卿,你且上来与公主详说。”

  这人点的其实有些莫名,但御史台那边于大人揣着袖子没动作,好似默认了这般行径。

  洛清河重新坐下,心说这应当也是当日宫中交代过的。

  这一场百官宴便好似一局棋盘,咸诚帝要把身在其中的人尽数摁死在该在的位子。

  温明裳说得简略,她在停顿时分神去瞥了眼隐没在人堆里的潘彦卓,他像是在查完所有的数目后便退居其后,任凭野火焚烧也不动声色。

  “回禀长公主殿下,先前殿中所议,便是此事。”她微微弯身,在殿中细微而沉闷的风声里低声道。

  恰在此时,偏在此时……这一身宫装恐怕早有准备,不论慕奚愿不愿意,她今日都是要回来的。工部,或是说柳家,或许有另一种可能,便是恰好撞在了咸诚帝打算开的这个口子上。

  那么潘彦卓真正效命的人……

  思量间,尚食局的太监恰好捧碟入殿。如此一来二往,也是到了该上甜食的时候,糖糕被分次摆上了食案,太监垂着眼分了自己需先验过的那部分,他将筷子摆好,捧着碗碟上前,却在温明裳身前停了下来。

  此处不论是离皇子还是咸诚帝的位子都远了不止一点。

  大太监面色一变,身侧的另一个内宦便会意提着衣摆快步下阶。他们是天子家奴,若是手下人出了什么差错,罚的可是自己!

  “怎得……”

  二字尚未出口,只听得一声脆响,碗碟霎时间跌落摔了个粉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眸子便好似被刺痛一般,眼见着冷光一闪而过。

  洛清河眸光骤然凛冽,她顾不得旁人,侧手一撑翻过食案便甩出了手中的筷子。

  近乎同时,查看发生何事的那个太监连叫喊都不及,脖颈出的鲜血便骤然溅射而出!行凶的太监手上还捏着不知何时握住的碎瓷片,他揪住尸首,向前挡下了洛清河掷出的长筷,反手便将锋锐的碎瓷片掷向了长公主的脖颈!

  太快了!

  殿中乱糟糟的,一面是叫喊护驾的,另一面是各种吵嚷声。

  群臣甚至来不及看清他扔了什么过去。

  那人却看也不看自己是否一击得手,反倒是挑起了刺入尸首的长筷,回身劈手扎向近处的温明裳。

  “温大人小心!”

  近处有人猜出了他的意图,连忙出声提醒。

  温明裳指尖冰凉,她下意识朝边上闪躲,可有备而来的刺客,刺杀一个文弱的朝臣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离得这样近。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手忽然扣住了她的肩膀,那人手腕用力,猛地将她往后拽了方寸,原本指着她心口来的筷尖来不及再变,失了准头,可力道仍在,瞬息间便在她手臂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顿时淌了下来,染红了靛蓝色的官袍。

  温明裳吃痛地闷哼,她被扯得往后跌倒在地上,而身后的那人已经欺身上前,掌中冷光一闪,刹那间便逼得刺客后退。

  而他不过退了半步,身后便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后心。

  刺客一个踉跄,还想忍痛起身便被一把揪出了衣领。洛清河扣住他的双手屈膝死顶在他小腹上,手上发了狠一般给人拧了过来,站得近的甚至都能听见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高忱月嘴角抽了抽,禁不住在心底腹诽说这下别直接把人手给拧折了。她扔了适才制住此刻的小刀,上前帮着扣住了刺客的手腕,把人踩着跪倒在了地上。

  “洛将军。”她嘴唇嗡动,低声道,“温大人在后面。”

  洛清河看她一眼,终是松开了刺客的手臂。

  可下一刻,那刺客脸一歪,乌黑的血便从口鼻处溢了出来。

  服毒自尽,这是有备而来啊……

  “太医!快传太医!”不只是何人高声喊道。

  温明裳白着脸,看洛清河过来时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垂下眸,后知后觉地感到手上的痛意,血流了不少,都快把那一块的衣料染透了……所幸用的还不算是力气,划开的口子还没到深可见骨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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