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举思忖着,试探道:“少卿请讲。” “将功折罪,我要提举替我办一事。”温明裳微微停顿,继而勾唇绽了个笑,“海政司主管船舶转运记档,舟船逃不开大人的眼睛,我要大人盯紧济州水运东南,看看到底是谁在割肉饲虎狼。此外,既断了大人一条财路,大人这半年月俸,我加一倍还予你。” 熟记记档,来日督察若是问到,于她也是有益,不过是将册子多递一人,谈不上什么逾矩。更莫要说温明裳后面那句自掏腰包给她补了银钱,这哪是中枢官吏会办的差? 提举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但她还未开口,又听到温明裳道。 “还有一事。” 果然……提举稍稍定了神,这反倒让她放了心。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对方到底会提什么要求,便被下一句话震得瞠目。 “若火铳或黑火禁不止,大人就放他们北上。”温明裳弯起眼,话音稍顿,“但换个地方送,送去苍郡。” 雁翎主营所在地。提举目光闪烁,道:“大人,这……给边军添置需得告知兵部,你这……” “北燕已有准备在先,我们等得,戍边的将士和百姓等得起吗?”温明裳抬头看向雕梁,“大人此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有些事我干不得,良心过不去,但有些还是得做。你也无需担心,若有人问起,其间僭越之罪,我一力承担。” “大人如今已至此,恐怕没人会在乎是否更低分毫。但我么……可有的人想把我从如今的位子上拽下来,至于镇北将军……哈,恐怕不必我多言,大人在朝时间比我更久,自然清楚是个什么境况。” 提举闻言沉默了,她也是春闱入仕,何尝不知温明裳这话外指的是些什么。 “大人与镇北将军交好?”她抿紧了唇,唐突问了这么一句。 温明裳眼底闪过一抹讶色,她沉吟须臾,点头道:“算是交好吧。” “我可以答应大人之请,但……也请大人宽宏,再允我一事。”提举心一横,咬牙道,“闻说靖安府与药王门下交好,我想请大人寻镇北将军,代我请药门名医。” 温明裳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她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为了亲族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这样低,这事态为何总是如此呢? 提举见她不语,低声道:“大人,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 “我答应你。”温明裳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谈,“大人心里的顾虑,我多少也是明白的。但还请大人勿忘己心,即便世态炎凉,也终有一日可见朗朗乾坤。” “大人践诺,我自然将所应双手奉上,决不食言。只是这最后一事,需得待镇北将军回京再议,届时有消息,我遣人带书信来济州。” 让步至此,算是彻底让人信了她此行并无恶意,反倒显得初时揣测显得莫须有起来,叫人平白生了三两分以己度人的歉疚。 赵君若自是知道开初那般冷肃是故意为之,小姑娘冷眼旁观了这场好戏,一面咋舌慨叹一面觉得这般处事还真是有别于大理寺其余的官吏。 毕竟大理寺办的是案子,他们不必收拢人心。 但是温明裳要的。 码头的风吹得人额角隐隐作痛,温明裳没忍住轻咳了两声,海政司旁载着的九里香落了个七零八落,余下几片残花也被海风卷得不成样子,她随手扯了一片捏在手里。 “明裳。”赵君若这个时候才敢开口叫她名字,“回去吗?你药可还没喝呢,洛将军走的时候特意嘱咐了的。” 温明裳含糊地应了声,道:“先回去吧,迟些再去拜会我们的那位府台大人。” “啊?”赵君若疑惑歪头,“还有何事?” “大堤的事工部多少还是要算到我头上。”温明裳揉着指腹的花叶,“有的是人想借此生出事端来。”她没说究竟是谁,但莫名的预感如同张开的手,在眨眼间攫住心口,叫人喘不过来气。 “总得想办法祸水东引,省得有人想拿这事找我做文章。” 作者有话说: 提举这个看的是明代的市舶提举司(?明代市舶提举司设提举一人,从五品,副提举二人,从六品。随便翻资料的时候觉得宋到明的市舶司从官员设置到职务差别都还蛮大的,剧情参考用的是这个,有错就评论说吧,到时候我看着改。 估计还有一章收这个案子的尾然后回京,小温得收拾一下某些嘴欠的x 感谢在2022-05-08 23:53:09~2022-05-12 00:1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长友 2个;大象向北 1个;
第99章 撕扯 三法司虽与六部往来不似内阁, 但到底还是朝中官员,其中牵连多少还是清楚。赵君若也知道她这话指的是谁,她们回京估摸着要入冬了, 年底督查,若是没法子将大堤损毁这事寻个由头分散注意, 临了户部把银子一算, 个中推诿工部也要头疼。 这事对他们而言算得上无妄之灾,若无这一桩案子, 若是温明裳不是要冒险捉人,今年本该是相安无事的, 这笔账可没那么容易过去。天子近臣也要过了督查这关, 但凡有笔烂账算不清,咸诚帝为了保自己清正严明的面子功夫也就不会动想私保温明裳的心思, 至多不过事后安抚, 但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事后二字。 只要有一个由头, 风光无限到跌落尘泥也不过眨眼间。 思及此,赵君若也明白过来她要找府台的因由, 但她对这些成算不甚了解, 自然也没法往下深想温明裳到底能寻个什么理由将自己从这事里摘出去。 马车在外候着, 海政司外不是个好的说话的地方, 谁也不知附近是否有耳目旁听, 栖谣虽还跟着她们, 但分辨这些不是她所长。宗平在把她们送回来之后带着靖安府的府兵先告辞回了京,事已了,他还要回去照看小世子。 手底下可用的人还是少了些……温明裳放下车帘, 向后靠在了窗边。今日晴阳高悬, 水退后的街市乱哄哄的, 马车行在主街都只能慢行,沿街叫卖声不止,隐有糕饼的清香自长街沁入车内。 温明裳睁开眼抬手将帘子撩开一角,一块熟悉的招牌便映入眼中。 百花楼。 她目光微滞,开口道:“停车。” 车夫应声勒马,缓慢停在了路边。 赵君若跳下马,在温明裳掀帘下车时伸手扶了一把,“怎么了?” 温明裳深吸了口气,百花楼是这州府出了名的糕饼铺子,糕点小食可谓一绝,却又不似那几家上好的酒家一般将价目定得高,是以往日里最是人多。今日许是重开头日,倒还算不上熙攘。 跑堂的小二眼尖,虽说不识得她的脸,但一看马车行头便知晓不是什么寻常人,见着她下车便迎了上来。只是还不曾近前招呼,马车周遭戍卫的几个常服打扮的官差便抬手把人拦了下来。 “不必相迎,我们只是瞧瞧。”温明裳冲他点了下头,复而向赵君若道,“小若,一道过来吧。” 赵君若轻轻点了下头跟在她身后,还不忘提醒道:“只能走一会儿哦,你可答应我了回去喝药的……” 温明裳笑了笑,她在铺子里走了一圈,看着往来的百姓拿好包裹严实的油纸包往外走,铺子里的跑堂来回吆喝着介绍吃食,倒还是一如往日的热闹。 “从前我在北林求学,休沐回家时回买些回去。”温明裳点了两样让人包好,将银钱放在了台前,忽然道,“是很早以前养成的习惯。柳家没什么人吃这些,觉得价目低了,摆不上台面,铺子的名字也不够雅致。” 小二收好了银钱,面上带笑将她们送出门,回头又忙着去招呼旁人。 官差在前头掀了帘,赵君若知道她说这番话定是有旁的事要同自己讲,索性就一起上了马车。 “后来呢?” “嗯……有一回撞上了柳卫,就是柳家嫡出的大公子,他素来是看不惯我在书院压了他一头的,那时年纪小,还不懂得忍得一时的道理。”温明裳将油纸包里的糕点摊开摆到二人中间放着的一张小几上,“人心都是偏的,顶撞一时挨了主母的一顿打,好几日都没爬起来……我娘看我忍疼辛苦,便出去给我买了这家铺子的糕点回来哄我。” “柳家不许她随意出门,我记得那日半夜里下了雨,我被雷声吵醒,睁眼瞧见隔间点了火烛,就忍着疼过去瞧了眼。小若,你要不要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赵君若摇头,“什么?” “我娘在给自己上药。”温明裳拿起一块枣泥糕放入口中,她听着车辙蹍过青石的声响,轻轻道,“她膝头满是青紫。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是在柳文昌门前跪了大半日,才得了这一声允准。后来再买这些,便都是我寻着由头买给她了。” “这!这也忒不把人当……”赵君若顿觉食不下咽,她知道温明裳的出身,亦看过京中不少家中妻妾之别,但却未曾想到柳家关起门来竟是如此,“亏得他们满口的道德仁义!” 骂完她忽然一顿,抬眸看向温明裳的目光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明裳,你……是不是想她了?” 温明裳抿起唇,眼尾的红痣在苍白的面容下显得更加昳丽夺目,透着一种病态的易碎和精致,很容易让人想起龙池的裂纹瓷,好像一碰就碎了。 “她是我娘亲,怎会不念着呢?”她轻轻吐出这句话,眼神却在刹那间有些闪烁不定,“也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可是……” 赵君若见她脸色有些差,朝外唤了声让人加快些脚程,回头道:“可是什么?” 可是自己此刻竟然有些怀疑……温明裳垂下眸,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青色的脉络在皓白的腕口清晰可辨,这双手在夏时仍是冰凉。从前她觉着是因为柳家的寒毒,觉着既然程秋白道有药可医,那即便是亏欠那段年月也无妨,自己从未想过长久二字。 但药已入口,连药王门下都亲口道无需多思,为何不过区区半载,这具身躯羸弱更甚?舒宴没有瞒她,告诉洛清河的那些同样也毫无保留地告知于她,这些日子除却善后的思量,她有时便会想到这个。 那时她将解寒症之法带回去,温诗尔依旧未答应她离开,是否也是因为她心中清楚,所谓寒症不过表象,实则内里另有乾坤。可若是知道,她又为何缄默不言呢? 还是说明知有异,却仍…… “没什么。”温明裳不动声色地收紧掌骨,指尖嵌入皮肉,刺痛登时让整个手掌变得麻木,这种猜测即便是一闪而过也会让她觉得自己无比卑劣,但那一瞬间它又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只是有些担心这一遭她又会如何。” “若是担心,你可向陛下讨个恩赏的吧?”赵君若心说这算不算当局者迷,“以此案之功换她随你暂居,也无不妥,应当也没有闲得慌的二愣子拿这事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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