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七位数的豪车进贫民窟,不遭殃才怪呢。” 玉子接话:“七位数是多少钱?” “七位数……”七九想了想,“就是,够我们花一辈子,够我们跑到天涯海角。伢妈再也抓不住我们,也不能逼我们去偷、去抢、去骗,不能打我们。” “太好了!”玉子说,“那我们去把那个车子偷过来吧!” “……傻子。” 玉子努嘴:“是七九说得太诱人了——” 她们十几年没出过Z城,除了行窃时短暂套话,再没接触过外面的人。她们以为天涯海角就是很小的范围,以为天长地久就是指眼前一刻钟。 她们是无家可归的小孩,被世界遗弃,满身脏污,被圈养在Z城小小的角落。 伢妈是她们的“主人”。 伢妈教她们行窃、欺诈、偷和抢。她让她们每天上交一定的金钱。 如若没有,便用藤条捶打。 伢妈住在一个发廊里。 切确地说,那是一个鸡窝。 * Z城潜在世界的边缘,伢妈的发廊掖在Z城的角落。 伢妈四十不到的年纪,个儿不高,微胖,眼角有厚厚的纹。 这眼角纹路在看见七九回来时,褶皱到一起,挤成一个极粘腻的笑。“回来了——这丫头回来了!” 伢妈说着,转头去搭一个年轻男人,“真不骗你,真的水灵!瞧瞧这脸蛋儿和身段——”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七九,视线逡巡在她身上。 这眼神让七九觉得不适。 伢妈说:“七九从小就漂亮!” 七九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才想询问,伢妈已经上手推开她。“今儿有喜事!免了你的钱了,甭上供。七九,看书去吧!”说着,伢妈又对男人挺起胸脯,“对了!这丫头还爱读书呢!” “啊……挺好,”男人意有所指,“可惜,没成年。” 伢妈忙不迭说:“快了快了!要十六了!” 十六,十八,成年。 单纯的少女是一块烤箱里的肥肉,脑满肠肥的人拿着刀叉,就等着烤箱“叮”的一声——宣布成年,炙烤完毕。牠们大快朵颐。 七九坐在隔壁旧书摊,耳朵却贴紧墙边。 伢妈的话让她心底生寒。 伢妈在说什么?她们要做什么?要对她做什么? 直至最后,男人在柜前按下一笔钱。“干净的漂亮丫头,东少爷会喜欢的。” 红色的钞票厚得像砖头,伢妈眼睛都在发光。她狠狠点头,哈腰恭送。 其实,捡到七九的时候,伢妈就知道这是个值得娇养的好丫头。是个绝顶的美人胚子。 十年过去,七九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乌黑柔软的发,猫儿似灵动的眼,剔透如荔枝肉的皮肤。伢妈让她偶尔看点书,给她穿、给她住,在吃喝上不亏待她—— 是为了保值。 是为了出手时能谈个好价钱。 而现在正是该出手的时候。 A城的大少爷,阔绰的纨绔。他打听到伢妈手上有个生得惊艳的少女,打算买下。 伢妈心里算着账,觉得自己稳赚不赔。 她招呼来七九,好赖话说尽。 七九不傻。 她能意识到伢妈要做的事情。 伢妈要把她卖给一个富少爷——当成一只拴上项链的宠物。 包养,嫖丨娼,买妓。无所谓怎么定义了。 七九认为,这更像一种魂灵的献祭。 吞噬灵魂、出卖灵魂,虚无的枷锁套上真实的躯干,却很难自救。 其实七九明白,在伢妈眼里,女孩们的性命是草芥,意愿更无所谓。 太多女孩被当成物品转交,或再一次贩卖。 成了鸡窝的鸡,或者谁的妻。 曾经,为了逃离这种“献祭”,七九不断地偷窃——以另一种不太光明的手段,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七九拿着偷来的钱,和伢妈说,你不是喜欢钱吗?给你,给你,拿去——别打我的主意! 伢妈收钱,脸上堆笑,眼底还是阴冷的。 果然,这一刻,命运还是降临在七九身上。 七九咬着牙,面上懵懵懂懂答应,手伸进口袋,触到冰冷质感。 触到一个烟盒。 她记得,这烟盒上有艺术的镀金勾纹,里头两支细长烟,一张名片。 正是早上十一点三刻,七位数的豪车驶进贫民窟,下来一位三十五的中年人,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七九盯着那车,适时撞上去。 电光石火,她偷走中年人的钱夹。对方没发现。 趁二人愣神,七九又摸走年轻女子的烟盒。 女子的视线也没落回来。 其实这是七九第一次偷女人的钱。 仿佛盗亦有道,行窃的七九也有自己与众不同的观点。 伢妈的发廊里,七九见过太多仪表堂堂的男人,明明有家室,却还来这里寻欢作乐。 那些人的钱也没用到正道上,偷拿一些,无所谓的吧?——这么想着,心里轻松一些,行窃就成了义举。 她在口袋里打开烟盒,将其中的名片夹在指尖。 “宋汀雪·Seher” 英文不会读,但中文字好歹认识。 这一定是那个年轻女人的名字。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这个名字了。细长的眉,淡漠的眼,都如新雪一样清澈冰凉。 有些冷漠,有些高不可攀。 生来就该叫那样的名字。 窗外,Z城的黄昏灰蒙不堪,苍老的海鸥啼鸣,干涩的风还在吹。灰暗的云层化作薄雾,正在逃离狭窄的Z城。 * 凌晨,宋家傍山临海的别墅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室内昏暗,烤火的壁炉有火舌吞吐,是屋内唯一的颜色。 七九跪坐在地上,把所有偷到的东西都归还。 但面前的女人并没有展露一点儿霁色。 “做什么不好,非得盗窃?”安助理对钱财置之不理,只盯着七九,满面嫌恶,“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七九,这是一个编号。十年前我被带到Z城。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行窃了……Z城的小孩都是这样。” “什么叫‘被带到Z城’?”安助理捉住她的话,不可置信,“什么叫‘Z城的小孩都是这样’?” 也许在A城养尊处优太久的人,会忘记这个世界还有阴暗面。 “伢婆,人贩子。”七九的眼底落出眼泪来,“阿姨……如果有的选……谁会想要行窃呢……” 话是真的,哀伤是真的。但不至于掉眼泪。 只是七九明白,眼泪虽不万能,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对方放下防备。 ……但愿吧。 面前,安助理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终于收下皮夹和烟盒。但也没有更多表示了。 七九趁机环顾四周。 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一个半人高的木画架,一座墨绿皮革榻椅。隐约有沙沙的声音,似是风吹动画纸。 除此之外,只有壁炉燃烧,火光粼粼。听不见第三个人的呼吸。 别墅厅堂偌大,却很空寂。久无人居住似的。 片刻后,安助理再转过身。 看着七九面上泪痕,她有些动容:“唉,也许我能……” “——安姨,你想帮她?” 年轻女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很冷,冷得仿若山林里一汀淋漓的雪,在树荫下不化,凝成顽强尖锐的冰。 七九回头,却不见人影。 只看到落地窗边,一团雪白的东西一跃而起。 那是一只雪貂。 修长的身,水蓝色眼睛。像一道小小闪电,直奔七九方向。 电光石火间,雪貂近身,猛地撞在七九身上。 七九愣怔,胸前被撞得生疼,向后跌倒。 “嘶……” 雪貂伏在她身前,伸出一只锋利的爪——仅仅毫厘之差,要刺向七九的瞳孔。 雪貂满面敌意。 七九在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里看到失措的自己。 “——阿吱,”先前那女声适时制止了它,“回来。” 雪貂这才收回爪子。 它不甘心地在七九面上一划,留下钝痛,再小步退后,向木画架踱去。 画架之后,显现出一个窈窕的影子。 她穿着纯白的丝绸袍,白狐裘的披帛搭在左肩,歪歪斜斜。 雪貂灵活跃上女人肩膀,伸着懒腰,毛茸茸的小爪子轻搭在她身上。 女人燃起一盏壁灯。 光亮照在她面上。 淡漠的眼,新雪的面。 明明只二十岁出头,眼神里却有一份久居人上的狠戾。 宋汀雪。 她的气质太特殊了,是七九在小小Z城里从未见过的样子。 傲慢,疏离,慵懒。 诡秘又危险。 这气质足以使七九呆愣在原处,忘记所有准备好的说辞。 宋汀雪从画架后拿起一支画笔,两指夹着,像夹一支烟。 她向七九走来,“窃贼小姐,看着我。” 视线对上的刹那,厅堂中,水晶吊灯轰然大开。 刺眼的光线投射在七九面上,让她想到审讯犯人时用的吊灯。 很白,死白。 七九下意识闭上眼睛。 宋汀雪背着光,款款走近,提了细长的画笔,用笔尖去挑七九的下巴。 七九被强迫着抬起头。宋汀雪看着她,明明在笑,五官是温润的,却让人感到不自在。 好像这笑意只是一种假象。是海妖诱惑猎物进入狩猎区域时,模仿出来的少女的歌声。 七九知道自己是一个自作聪明的猎物。 许久,宋汀雪站起身,踩上七九的羽绒服衣摆,往自己的方向轻轻拖动。“让我猜猜看,窃贼小姐。你偷走了我们的东西,占为己有。现在你找到我们,明面上是归还失物,实际上是因为有求于我们,才找回来,希望我们为你做些什么——” 宋汀雪语气稍顿,清冷的眸光闪烁,紧盯进七九无措的眼,“对吗?” “我……” 七九愣着眼,一滴清泪便顺脸颊滑下去。 一个窃贼被搜干净赃物,连同心脏都被展示在绞刑台。 心思被看穿的感觉让她无地自容。 宋汀雪说得没错。七九的目的从不是道歉,她只是想借此与她们搭上一丝联系。 只是为了她自己。 可是,自私有错吗? 烟影憧憧的Z城,从来没教过她善良。 说到底,七九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面前的宋汀雪比她年长,学识、见闻和阅历更在她望之莫及的高处。 她对上她,眼底有本能的战栗和臣服。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汁源来自Q裙爸留一齐齐散散零四整理,欢迎加入我从来不想……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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