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姐姐还是没说极乐。”宋伯元翻身,认真看向身边的景黛。 “我在这世上无名无姓,不如我以后的号就叫极乐吧?”景黛怏怏地,不愿与宋伯元多讲。她闭上眼,五指插进宋伯元的指缝里,小声对她道:“没几日你就要走了,躺下来陪我好好睡一觉吧。”
第56章 霞光渐暗,薄雾冥冥。 宇文流夕从手指头缝里让姐姐妹妹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掉头就去寻了静妃。 静妃从未在宫里有这么畅快的时候,这几日连宇文广那儿也不去了,只对外称病隐在宫里坐山观虎斗。 宇文武盛刚刚出京,她手里还剩小七和八王。皇后手里的永庆已无用,就只剩一个太子还在作困兽之斗。 窗外吹来阵风,风吹纱动。 稳坐高台上的人也跟着动了动睫,这人左眉上有颗鲜艳的红痣,抬眼,一股凌厉之气朝门口而去。 静妃忙起身,自己去门口把门外哭哭啼啼的七丫头拽了进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宇文流苏都到了无人可用的境地,你带七八个人还能让她欺负了去?” 高座之上的人眉眼变得稍缓,她懒散地将手臂搁到身边的炕桌上,不耐烦地压着厌恶道:“不许哭了!小九突然出现确实是我没想到的。”她食指压着眉,看起来是真的困惑得紧。 “我原也是不怕那野丫头,” 高座上的人冷眼一扫,宇文流夕登时吓得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左眉红痣之人从座上起身,走到静妃跟前,死盯着她的眼睛道:“还想用你那扛不起事的小八搏一搏的话,最近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静妃立刻对她谄媚道:“当然,当然!都听您的。” 那人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又回过身对静妃道:“娘娘也知道,小九是二姐姐留给我的这世上唯一亲人了,娘娘该如何做,就不用我提醒娘娘了吧?” “自然,自然。”静妃刚落下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地跳动。 直到前朝最受宠的小公主—黛阳殿下孟落孤离开,静妃才放松地换了口气儿。 宇文流夕撅嘴看向静妃:“九丫头的亲母孟答应,真是前朝余孽啊?当年她在宫里也跟九丫头似的像个透明人,当时大家都传她是因为孟姓是前朝国姓才不受父皇宠爱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前朝二公主。” 静妃狠瞪了她眼,“不然你以为你父皇当年为何铁了心的要争权?孟答应当二公主的时候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她缓了缓,眼里似在怀念从前的汴京,“满汴京的贵胄子弟皆不顾前程要入赘皇室当她的驸马。你父皇当年也是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他一个穷小子娶了当年大家闺秀的皇后还不够,又趁镇戊和文帝出宫祭祖的时候,仗着自己军队的权,偷偷潜入宫,强….暴了当时的二公主。做完了肮脏事狼狈逃出宫,正想着隐姓埋名跑路的时候,他师父宋鼎,就是宋伯元的祖父要拉他扯旗造反,人啊,还真是不能不信命。”静妃摇了摇头,“幸亏小九不是皇子,不然有那种,”她朝门口努努嘴,“势力在,皇位哪还有咱们的事了。”她后怕地拍拍胸脯,又看向宇文流夕:“还有你!以前打了骂了也就算了,你弟弟没入主东宫时,你那爪子就给我收着点儿。” 宇文流夕皱了皱眉,“那得熬到什么时候去?这宫里一共就三个公主,上头那个是嫡出,又占尽父皇的宠爱,好容易把她熬走,这下头那个不声不响地又突然蹦出来一个势力庞大的姨母,我这日子啊,看来是没法过了。” 静妃偏头瞥瞥她,看到她脸上被宇文流苏挠出的血印子就来气,索性闭上了眼,“怎么没法过了?等太子伏法,你弟弟入主东宫,娘就向你父皇告发黛阳的存在。先甭管你父皇有没有抓她的本事,宫里的小九,那肯定是活不成了。” 宇文流夕眼珠转了转,又问她:“娘是怎么与这前朝公主产生关系的呢?她为何要帮弟弟呢?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静妃刚合上的眼重又缓缓睁开,干燥的眼眨了眨才觉得好受了些。 “你三皇兄被那景家女坑出了汴京这事你知道吧?他总想着要向那景家女寻仇,就非常在意她,盯了几天后还真让他发现一个大疑点,景家女嫁到镇国公府后,景家的安防却更严了。他觉得奇怪,就按着从前找景家女的法子偷偷潜进了景府,被打得差点断了气才见到黛阳。黛阳就一个诉求,她要保小九荣华一生,现在整个宇文家就只剩下你弟弟这一个能堪大统的皇子了,看她那病秧子身体,肯定死得早,还不得提前替小九巴着点儿你弟弟?” “怪不得三皇兄这么乖地去了封地,原来还有这么一茬。那景家女是什么身份啊?” “哼。”静妃鄙夷地哼了声,“她?就是个没用的替死鬼儿,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女呢。” 一队小黄门儿打着灯笼垂着头从孟落孤身边走过,她却像见不到似的,大摇大摆着往小九那儿去。 小九刚刚从宇文翡那儿回来,抬手挠了挠脸,看到自己那门庭冷落的门前站了个人,立刻好奇地歪歪头。 那人朝小九招了招手,小九慢慢踱步过去。 “贵人是?”她好奇地问道。 孟落孤指指自己,“你看我的脸,和你母亲生得像不像?” 小九眨眨眼,从记忆里调取出所剩不多的母亲形象,无辜地冲她点点头,“有那么一点吧。”她抬起手,拇指与食指间相互碰了碰。 孟落孤提着手帕堵在唇边笑了几声。 小九立刻怔了一下,“贵人倒是和我在宫里曾见过的一位贵人生得分外相似。” “哦?”孟落孤适时表现出好奇,“是镇国公府宋家主家大娘子吗?” 小九这才知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贵人的身份。 她不动声色地垂了眉,又真真假假地对她摇头,“我也不知那位贵人身份,只知道与姐姐你生得极像。” 孟落孤放下唇边的帕子,严肃地看向她:“不要叫我姐姐,我是你姨母。” 小九抬抬眼,内心盘算了一番,试探性地问她一声:“是姨母偷偷帮我请了先生?” “什么先生?”孟落孤饶有趣味地看向她,又突然反应过来,景黛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替身。她嘴角噙着笑,抬起手欲摸摸小九的头。小九躲了一下,先生教她的可不是什么圣言大道理,而是实打实东宫该学的治国之道。既然那位隐在先生背后的运筹之人没在自己面前现身,那就意味着此刻自己的处境还是不够安全。 她生出几分防备,打起哈哈,“我小的时候,非常喜欢母亲的手镯,母亲在世时,曾托人请了宫外的先生教我辩玉。” 孟落孤眯了眯眼。 景黛果然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她不愧是被誉为千年难遇的麒麟之子——镇戊太子孟禅亲自选出的人。 十六年前。 风雨飘摇,内忧外患。 孟禅刚刚被沉迷宗教向往长生的文帝立为东宫太子。 油灯在桌边一角燃着,满桌都是被退回来的变法之策。 小少年腰板挺直地坐在那乱桌之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奏折。 刚踏足至尊东宫之位,他眼里布着的却全都是忧愁哀伤。 愁的是他费尽心力爬上东宫之位却还是难以拯救苍生。 伤的是他空有一身报国愿,却无处可施。 有人推门而至,孟禅抬头。 是教自己武功的宋鼎将军,忠勇爱国,是他最后的计策中能选出的最好人选。 小少年抓了抓头,做好最后的决定后,神色坦荡地看向宋鼎。 “将军愿不愿意担上杀身之祸与本宫,”说话之人故意空出一个绵长空荡的寂静,“一同救这无辜的黎民百姓?” 宋鼎立刻跪在他面前,佩刀碰地发出“呛”地一声。 “本宫欲反。”平静克制的声音,却字如千钧。 宋鼎哆嗦了下手,抬眼,面前的小少年面庞柔和,一身书生气,眼神却坚毅非常。十几岁的少年郎,身高开始抽条,不知不觉地就长成了值得人追随的模样。 “本宫自知狡兔需有三窟,因为相信将军的为人,也一定会给将军您留后的。只要将军按本宫的意思去办,成与不成,宋府都不会因此事失去该得的荣耀。” 宋鼎咽了咽口水。 寂静的宫城。 突然有小孩子小步子快速倒腾过来的声音。 门被小孩子“嘭”地推开。 “太子哥哥!”葡萄大的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屋子内的孟禅,“看!这是父皇今日赏我的手帕,上面还绣着观音大士。”奶呼呼的声音,又“啪啪啪”地跑到孟禅身边,“吧唧”一声亲到他的侧脸。 孟禅目光立刻变得柔和。 跟着黛阳过来的奶妈嬷嬷识趣地关上了门。 孟禅单手抱她,另一只手从她手里抽出那块手帕,想都不想地浸入水盆中。 孟落孤可惜地“啧”了声,又因着对哥哥天生的信任,紧紧抿起唇。 孟禅将浸了水的帕子当着宋鼎的面,堵在了孟落孤的鼻尖。孟落孤还小小一团,被帕子堵着口鼻,就快要喘不过气,她伸出手扒着孟禅的手臂狠挣扎了一番。 “黛阳!”他没叫她的名字,而是叫了她的封号,“若有一日,宫里有金吾卫叔叔们骑马进来,往你的殿内扔了吐烟的竹筒,千万记得将怀里的帕子浸了水,堵在鼻尖。记得了吗?”孟禅抬起手里的帕子,紧盯着快哭了的孟落孤问。 孟落孤努力忍了忍眼泪,朝他软呼呼地点了点头。 孟禅这才长舒口气,将孟落孤亲自送出门。 宋鼎不解地看向他,“为何要黛阳殿下学这法子?金吾卫是我儿,” 孟禅伸手朝他压了压,以此打断他的话,“这是她作为一国公主该做的事,若没有痛苦和死亡的期限,逃出生天后乐不思蜀,那还等着被拯救的百姓们该怎么办呢?” 灯芯随风晃了晃,烛火也跟着跳了跳。 “本宫还是有些担心,不若再选个坚毅的孩子替黛阳走这一趟荆棘路吧?”孟禅看向宋鼎。 渐渐适应痛苦的孟落孤将一切都交给了景黛,独自在道馆里偷得十几年的闲日子。 按镇戊太子孟禅的推策,二姐姐是宇文广最爱的女人,不该只生出小九这一个孩子。但他没想过,宇文广只要看到二姐姐就会想起他骨子里的卑劣,也没想过,二姐姐到底愿不愿意按着他的计策在深宫里蹉跎一生。
153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