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元紧张地攥攥手指,看向他道:“闭嘴!” “咚咚”“咚咚” 开市鼓已响。 市上已没有买货的百姓,货砸在手里的商家还是要按时开门。 曙光已至,黑暗将无处遁形。 特意选在早朝前偷溜出宫的宇文昌,怎么都没想到宫外迎接他的并不是自由广阔的世界,而是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牢笼。 他穿小黄门儿的衣裳,手里握了东宫采买的牙牌,过了前几道检查后,直接被当场扣在宣德门。 正是大人们排队往宫里进的时候,他告好了假,做好了十足十的准备,没想到还未走出宫门就被人拿下。 早想好的措辞不用动脑就往外蹦,“本宫!本宫要亲去北境监军!你们畏畏缩缩地怕死,本宫可不怕,本宫要为我的百姓而战!尔等下贱之兵,休要碰我!” 身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直到眼前出现一双战靴,在往上看笔直的腿,面无表情的面容。 宇文昌眼前一亮,“阿元,救我!” 宋伯元招招手,郑义被压到宇文昌面前。 宇文昌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阿元?” 宋伯元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郑义还未来得及销毁的信函,与众大人分发过后,不发一言地一鞭子甩在宇文昌身上。 宇文昌从小锦衣玉食,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这么打。“嗷”地一声,就跪在宋伯元腿边求饶。 宋伯元看不得他那个怂样,抓了他的头发,一边一个的扇了两下他的巴掌。 早已在朝廷上站稳脚跟的张焦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宋将军,这可是东宫太子殿下啊。就算,就算他真犯了这杀头重罪,也该报圣人决断吧?” “给老子闭嘴!天子犯法,该与庶民同罪!本将证据确凿,张左丞这么替这逆贼说话,可是也参与了谋逆之事?”宋伯元凌空抽了一鞭子,把张焦直接抽回到队伍里,那些还想着说上两句的太子…党们立刻偃旗息鼓地默了。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竟达到了出奇的效果。 此时大梁军一退再退朝廷上的局势也越发看不明朗。聪明的早已换好了金银,随时准备破国后远走他乡。没想那么多的倒也知道,今日太子这事,已无力回天。连圣人都不闻不问的东宫,还有何可保? 宫门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地竟将宇文昌捂了半辈子的劣行迅速瘫到阳光下。 “打得好!打得好!” 街边不时有叫好声,他们连成一片,缩在一起,眼里都是愤怒。 愤怒的不止越来越贵的粮价,还有明目越来越多的科税地租。 商人卖不出货,农民留不下粮。 满京城只有粮油店老板顶着压力换上一日比一日高的粮价木牌。 宋伯元几步跳上临时搭好的高台,振臂高呼。 “我大梁儿郎岂能庸庸碌碌被无能权贵摆弄一生?今日我,宋伯元,在次征兵。凡当场报名入我青虎军者,我保你饿不死冻不坏,有我一口肉吃,大家就都能吃上肉。只要有大志,咱们青虎军列阵以待,将军元帅也不是不敢想的。今日我敢当街斩太子,明日就能直抵胡族斩阿严流首级为我大梁百姓报仇。一个人报名,我赏这畜生一巴掌。多报多打,过时不候。” 金吾卫训练有素地抬起手里的兵器,朝着天空的方向大喊:“打!打!打!” 众人聚齐的声音很有种今日就要亡国,英雄人物就该在此时登场的感染力。 只是大梁权贵至上惯了,就算围观的人再多,也没人敢做那第一个。 宋伯元也不催,只脚踏在卷曲在地的宇文昌背上,抬眼看了看城墙之上那位悠闲看景的女娘。 景黛“扑哧”一声笑出来,拉了王姑指指被宋伯元踩在脚底下求饶的宇文昌:“我要是他,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不知道从哪里野完回来的安乐,坐在城墙垛子间的空位,着急得不行。 “这都不去?这帮人怎么回事?” 景黛回手摸了摸安乐的头发,“肖赋怎么样了?” 安乐垂了垂眉,嗫嚅道:“不知道。” 景黛嗔了她一眼,又将她和泛黑的城垛子拉开,亲手拍了拍她身上沾的灰道:“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用瞒我。他要和宋伯元去北境是不是?” 安乐见瞒不住,只能垂着头轻“嗯”了一声。 小丫头刚被人拍了尘,不敢再贪玩去抱垛子,索性直接抱向了景黛的腰:“小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罚我好不好?” 景黛紧绷着脸,就快要坚持不住时,安乐立刻抬起上身,“吧唧”一下亲了景黛的侧脸,“好不好嘛?” 王姑登时就被逗笑了,她靠近安乐问道:“和哪个不知臊的学的?” 安乐下颌朝宋伯元扬扬,“她能天天亲小姐,我也要亲。”又撅起嘴看向景黛:“小姐,我和你偷偷讲哦,宋老三,” 还没说完,安乐在她耳边“嗷”一嗓子,景黛皱皱眉,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捂了捂耳朵,定睛一瞧,原来是宋佰玉现身,直接扯了安乐的耳朵。 宋佰玉对着景黛不好意思地作了个揖。 “抱歉,弟妇,我带安乐去别的地方玩儿。” 安乐一下子咬了她一口,手紧抓着景黛的腰不放。 “小姐,小姐救我。”声音万分凄厉。 景黛手肘顺势搁到安乐的肩膀,她其实护犊子又心软,明知道安乐与宋佰玉在一处不会被欺负,还是打起了圆场。 “宋三娘子,” 宋佰玉眉头倒竖,“弟妇,你这不是把我叫远了嘛?三姐姐三个字就那么难以启齿吗?” 景黛想了想,一鼓作气地开口:“三姐姐,安乐还是小孩子呢,能不能看我们阿元的面子,” “能。”宋佰玉被景黛叫了一声三姐姐,立刻五官乱飞地打断景黛。 她看起来是真的在尽力憋笑,安乐一个手肘打过去,空下的手指了指她仰起的脖颈:“小姐快看!熹兰坊的初兰姐姐竟然看上她了!” 宋佰玉一个回身,手肘圈在安乐脖子上,要勒不勒得威胁她:“不许再说了。” 下头终于有了勇敢之人。 黄照是汴京有名的秀才,足足考了六次科考,终于在最近的一次科考中,位列同进士。 虽然有了功名,但因为不是大族,没银子在官场上转圜,最后只能在私学里当个教书匠。 宋伯元想象中的第一位勇士应该是膀大腰圆盛气凌人的,没想到人群中走出来的竟是个柔弱书生。 他胡子花白,笔直走向无人问津的报名处,拿了身份凭证,换了块儿青虎军的军牌。 宇文昌缩起身子,眼睛紧盯着宋伯元的手,“阿元!阿元!” 那刚染上薄茧的手还是落了下去,“嘭”地一声,像是要就此一巴掌打死他。 果然文人傲骨。那些所谓清流大族躲在后头见风使舵,到了真章的时候还不是要靠真正的硬骨头。 有了第一位,就有了之后零星的几位。 宫里的大臣们,也是自然的吵成了两派。 马文载气得胡须倒竖:“那可是东宫太子,就算真犯了错,那也是皇族之人。今日宋伯元那毛头小子能在宫外以征兵为由戏弄太子,来日待她功成名就之时,还不是要提刀见天子?” 张焦不紧不慢地看过来,甚至连语调都是优雅的,“马相竟然会有此种想法?若马相得了军中虎符,就敢觊觎圣人之位了吗?”说到圣人时,他朝宇文广斜斜拱了拱手。 宇文广一声不坑,只冷眼看朝廷变成闹市。 “你放屁!”马文载岁数不小了,儿子马铮还一直称病不上朝,此时在如鱼得水的朝中竟有些被孤立之感。但他还是尽力去辩:“那是皇室的脸面啊,那宋伯元做出此等有违臣道之事,该遭天谴!” 张焦又慢悠悠抬起手,“马相此言差矣,我倒觉得宋家小子今日有此动作乃忠君爱国之举。先不说外头的,就说说朝上的大人们,你们敢敞开家门被圣人查吗?朝上之人半数都换了金银傍身了吧?你们相信阿严流会打到汴京,我却像宋将军那样绝不相信。我两袖清风初出茅庐,自然敞开了家门任圣人查验。待各位大人也被查验清白后,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辩论才是有用的。”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马文载贪墨?” 张焦登时摇摇手,“我可不敢这么说。倒是早朝前看了眼宇文昌与郑义的来回信函,马相的名字可在那上头出现了不少次呢。” “你血口喷人。”马文载气得晃了晃身形,又朝宇文广正面跪拜:“臣,请求圣人查验。家中若有一丝不该属于我马文载的东西,我当即自戕。” 张焦也立刻跪在他身边:“臣,复议。京中百官凡吃朝廷俸禄的,都该被查。查出钱财来源不明者,换好了金银等破国者,乱棍打死,财产充给我大梁青虎军将士们,家眷上前线充作青虎军后勤。” 宇文广眯了眯眼,扫了眼马文载后,说了他今日在朝上的第一句话:“朕,允了。为表朕充分信任青虎军节度使,朕令宋节度使为抄金主将,即刻关好城门殿门。户部侍郎张丰茂立刻理出官员单子,不可漏一人后交予殿外传信兵。” 听到这消息的,愤怒的占了一大半。他们扯下忠君的面具,开始大声声讨宇文广:“史书上哪朝哪代都没有囚禁官员在宫里的道理,圣人就不怕史官记您一笔,受千年唾骂吗?” 张焦立刻跪直看向坐在最上头的宇文广:“史书,向来都是成功之人书写的。况且,圣人爱民如子,为了保护百姓做出此等无奈之举何错之有?为何要骂?”他一声比一声嘹亮,直到最后眼睛一扫:“还是说,各位大人怕了?怕被抄家,怕心里那点龌蹉想法被发现,被写进史书,随千年墨香遗臭万年?” 他辩论之时从来都是按着自己的节奏走,以至于全场那么多学术大儒与老谋深算者全都跳入了他的逻辑怪圈里。 本来只是宋伯元此举妥当与否的争议,到了最后竟成了抄他们的家。 有终于承受不住的,开始赤手空拳的往殿外闯,刚开了门,外头的兵器径直穿入他的胸膛。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在殿门那儿生生化成一座护殿河。 宇文广还是稳稳地坐着,他知道宋伯元北境这一去,回来就再无人可挡。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他还没老糊涂,眼前是要确保大梁还在,他要配合宋伯元,要协助她招兵买马,剑指北境。 宫外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宇文昌已被打得只有进的气,再没出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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