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能断定我是黛阳呢?”景黛缓缓蹲下身,眼睛直视飞原。 “殿下小的时候,左眉间就有颗淡淡的小小的红痣,镇戊太子当年还曾说过,若殿下走丢了,凭殿下脸上这颗痣也能重新把殿下找回来。殿下此刻虽是长大了变了样子,那红痣也有些淡了颜色,但眉眼之间却还是和殿下小的时候一模一样的,有些凌人不服输的气势。” 景黛站起身,靠在身后的柜边沉思。 临时被打包扔进柜子里的宋伯元也跟着沉思,小五的事,她绝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景黛还未作出最后的决定,她也欲沉下心来等等景黛。 “除了这个痣,你还能不能想起再多我小时候的特点?比如喜欢什么东西,讨厌什么东西。”景黛站在柜门外循循善诱地问。 因着距离太近,宋伯元透过柜门中间那道缝能清晰的看到景黛的侧脸,她努力辨认,也没看到飞原曾说过的那颗红痣。 飞原努力想了想,像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惊呼,“对,还有,殿下小的时候好像是怕水的,镇戊太子为了帮助殿下克服对水的恐惧,经常带殿下去御花园里的河边玩耍呢。” “还有吗?” 景黛又问。 处在暗柜里的宋伯元纳闷儿,她没事打听她自己小时候干嘛?现在不应该是思考如何救出小五,又不能将东宫谋逆之事告诉宇文广才对吗? “殿下小的时候喜欢穿花裙子算不算?”飞原绞尽脑汁地想脑海深处黛阳殿下曾经的样子,只是还是因年岁久远,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他就是能确定,景黛肯定是黛阳,因为她左眉间隐着一小颗淡粉色的痣,眉眼间有镇戊太子当年的风范。 景黛皱眉深思,那样子特别骇人。 飞原朝后蹭了蹭,咬紧了牙等着他最后的审判。 “这样,你就按照小五的意思,入宫见宇文广。只是有一点要记住了,你定要带上宋伯元的名字,说她欲助东宫谋逆,待宇文广盛怒之时,再说在小五的殿里隐隐约约地听说她潜进东宫阵营,只为了在圣人眼前立勤王大功,以保庄贵妃在宫里无虞。记住了吗?” 飞原点点头,天生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看着更白了。 待人一走,宋伯元“嘭”地一声,推开柜门,从那狭窄的柜子里狼狈的迈步出来。 景黛眼皮一掀,看她那捶腿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麻了?” 宋伯元单脚蹦过来,单手扶起景黛的脸,认认真真看向她的左眉后才说:“这么小这么淡,他是怎么发现的?” 景黛轻嗔她一眼,坐下身后才解释道:“你也不想想,我突然从汴京出现,想要让他们信任,自然是他们要瞧哪儿我就令他们瞧哪儿了。” “什么?”宋伯元大惊,甚至忘了麻了的腿,一脚跺下去,又嘶嘶哈哈地抬起来,“哪儿,都看了?”她眼珠子从景黛的下身缓缓移到胸前,那样子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景黛狠狠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想让我剜掉你那没用的眼珠子?” 宋伯元摆了下手,想起自己的手对景黛做了什么后,又“唰”一下收回去。 “你就这么把我推到宇文广面前,不怕我真被他弄死了,你守寡啊?”宋伯元撇嘴道。 安静,空气凝滞得像要干涸的浆糊。室内温度又热,宋伯元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 景黛抬眼看向宋伯元,似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又因着什么顾虑在拉扯。 腿上的麻意减消,宋伯元撂下腿儿,吊儿郎当地看向景黛:“你能不能直说?总是这样隐瞒,对你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不信任我,我自然也不能信任你,合作的前提不是得拿出诚意来吗?姐姐作姐姐的,这种道理都不明白?” 景黛第一次听宋伯元对她说教,觉得好笑之际又有些欣慰。 “阿元,”她朝站在她对面的宋伯元勾勾手指,像逗小狗那般。“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宋伯元挺胸抬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伤害我家人不行,祸害无辜百姓不行。”说完了话,刚好走到景黛对面,她蹲下身子,头靠在景黛腿侧,仰起脸看向景黛:“剩下的,我都愿意为了姐姐去做。” “我怀疑,”景黛顿了顿,手放在宋伯元的肩膀,像是汲取力量般,往里扣了扣,“我根本就不是黛阳。” 宋伯元猛地仰头,差点没把自己撅过去。 “你说什么?那真的黛阳到底在哪?死了?那谁骗你来当黛阳?你若不是黛阳,那你是谁?那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岂不都是为他人做嫁衣?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她的疑问像连环炮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 景黛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 因着两人初度云雨,虽没有黏在一起,暧昧升腾,气氛却又有些轻微的尴尬。 宋伯元想了想,手揽了下景黛的腿,将头靠到她的膝盖处道:“你肯定有办法的吧?你想怎么验证?我可以帮你。” 景黛倾下上身,头靠过来,用她那快发不出音的嗓子低声道:“这么多年,我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道长说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天然排斥金吾卫的失骨散,所以导致精神头不济。自我有记忆起,就有位真人每月都来道观亲手为我调理睡眠,每次调理后我都能睡个好觉,所以小的时候我日日盼着真人到来的那日。只是婚前数日,见到你我就犯困,睡了几个好觉后,我自觉精神头稍好些。怕真人劳累,要她往后不用月月都来,”她顿了顿,又用宋伯元的凉茶水润了下嗓子,“当日,睡了一觉却比没睡还要难受,” 宋伯元突然支起上身,正对景黛道:“等下,为什么你看了我就犯困?” “这个重要吗?”景黛被打断了话,很是无奈地问她。 “当然重要。”宋伯元不依不饶,“姐姐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啊?不然你怎么见别人就不困呢?” 景黛抬手拍了下她的头,“你到底听不听?” 宋伯元又偃旗息鼓地耷拉回去,“你说嘛~” “所以我怀疑,我从小的认知是有人为我蓄意催眠。也许我压根儿就不是黛阳,而是当年镇戊太子缜密计划中为黛阳提早设下的替身。” 这话吧,一个字一个字的宋伯元都听得清,只是那字连在一起,宋伯元就发懵了。 “姐姐得出这种惊世骇俗的结论,还能精神如此稳定,真是令我佩服。”宋伯元皱了皱脸,“姐姐想要我怎么帮忙?把那真人拷起来?” 景黛摇摇头,“你从小就闻惯了各种奇香,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辨辨那香的作用。三日后,真人会来,我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手里镇戊的人就此倒戈。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确认那香,顺带着给幕后之人演一出连环大计,你看如何?” “我自然是唯姐姐马首是瞻了。”宋伯元朝景黛拱拱手,“那真黛阳到底有没有中金吾卫的失骨散?” “若我推测没错的话,”景黛随手翻了翻身边的书简,“她定是中了失骨散,不然景卓不能执意要我加快寻找解药的进度。” “景卓?你说景卓知道真黛阳的来历?” “我们回门那日,我听说景雄难为你,就请了高手去探,我从前那小院确是被高手护了个水泄不通,景家也待我不如从前,所以我才有了此番猜测。” 宋伯元整个人懵圈了,她完全理不出头绪,又不免对景黛心生敬意。 “那,姐姐害怕吗?” “怕什么?”景黛看着眼露担忧的宋伯元,心生宽慰,她手指支着自己的头,含情脉脉地看向她。 宋伯元两膝跪在地板上,支起自己的上身面向景黛:“怕真黛阳夺走你手里的权力人脉,或者,只是担心黛阳伤害你?” 景黛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顺手扶宋伯元起身,将她搁到自己瘦弱的腿上,“就算镇戊从土里活着爬出来,我都不怕。你就安心呆在姐姐身边,姐姐定会护你一生无忧。” 宋伯元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要压到景黛,一边对她摇头道:“我长大了。” 潜台词是她能保护全家,自然也能保护娘子。 景黛却对她笑笑,“你还没见过这世上最恶的恶,我亦不会让你经历那些。” “所以,姐姐喜欢我?”宋伯元见缝插针地问。 景黛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头,反问她:“你觉得呢?”
第49章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昼夜均分,间或听到些石阶下被绿藻覆盖的蟋蟀虫鸣。 晚间的风带着凉意,从那一小道被起开的窗缝中辗转。 “你觉得呢?” 宋伯元不想去深想,她对她老实道:“首先,你知道我的,我喜欢姐姐。” 夜幕下的空间,好像被墙壁分成两个世界。一边是自然的流逝,一边是人类无法直言所以刻意营造出的暧昧气氛。 景黛突然抬了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怜爱和悲悯,她冲她笑笑,又摇头。 “我告诉过你了,不要喜欢我。” “为什么?” 景黛没有回答。 她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一把将那只有一道缝子的窗子拉得更开了。 见了凉风,她狠抖了抖身子。 宋伯元不解道:“你明知道你不能见风。” 挺拔的背缓缓转过来,她身后是树影。树冠子随风轻轻的摇摆,秋日凉爽的风终于呼啸般灌满了整个房间。 景黛不说话,她稍抬了抬自己的下颚,在那平日里需要裹紧了衣裳度日的时候,景黛突然扔掉身上的薄毯,脱掉身上的长裙。 她像个胜利者般竖起根食指对宋伯元轻轻“嘘”了一下。 月光偏爱美人,在她光滑的右肩洒下一大片的清辉。 她扔掉头上的环钗,如墨的秀发像瀑布拍石涧那样倾泻下来。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又踢掉脚上的靴。 赤脚站在朱红色的地板上,圆圆的脚趾被冻得缩了缩。 “阿元。”她用那快哑掉的嗓音叫她,“你看我,” 宋伯元痴痴地看过去。 “像人嘛?” 宋伯元似没听懂她的意思,她站起身欲往她的方向而去,却被景黛喝止:“你不要过来,我只问你,你看我像人嘛?” “像啊。不对,你就是啊。”宋伯元说。 “这世上九成九的食物我不能吃,破败的身体也不如意,我不会痛自然也不会愉悦。活在这世上我本该只剩痛苦,阿元。”她双目赤诚,踮起脚尖朝她而来。“那支撑着我到现在的使命如果真的是个圈套,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幕后之人,再自戕于宫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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