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宋伯元将她轻轻放在带有软垫的大椅上,立刻卸了身上的盔甲,转头招呼宋佰叶:“小叶,过来听你嫂嫂说话。” 宋佰叶立刻点头应下,又扶了扶老太太:“奶奶,咱们快过去吧。” 宋伯元丢了盔甲,蹲在景黛身边,紧紧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手掌在她的臂上搓了搓,紧张地问她:“这样好点吗?”又转头:“小黑,把全府此刻能用的炭炉全部抬过来,烧旺点。” 小黑听完,立刻冲库房跑去。刚入秋,府里的炭炉还未准备出来。 宋伯元宽了宽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由分说地将景黛失了温度的手伸进自己前胸处。她偏头,将景黛的头紧紧夹在自己左侧肩膀与左脸处,空着的那只受伤的手扣在景黛后脑上,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 “你慢慢说,我一会儿带小叶走一趟。” 景黛稍缓了口气,她抬手擦了擦宋伯元脸上的汗,对刚走过来的小叶道:“记得不要与宰相府起正面冲突,不管他们休妻还是要重娶纳妾,统统先答应下来。你们只管记住一点,将郎中顺利带进去。”她头费力搭在宋伯元的肩上,看向王姑:“王姑,你带着柳先生一道去。小叶和阿元没经验,你去给柳先生搭把手。” 王姑非常熟悉景黛犯病的样子,只蹙眉冲她摇头。这还未到冬日,小姐就开始进入“渡劫期”了。 景黛却冲她冷下脸,“王姑!” 王姑叹了口气,立刻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宋伯元一旁的小叶也跟着跪在景黛身边紧张地看向她,她往常不点自红的唇早没了血色,脸色也较往常不同,惨白得分明像个死人。 景黛却挤出一抹笑,抬手摸了摸宋佰叶的脸,“别哭了,快去吧!若宰相府的人强硬到底,你们且退到禁军身后,令他们冲进去,记得,先保护好自己,再保护好大娘子。” 宋伯元回头,随手抹了下宋佰叶脸上的泪。 她站起身,将身上的玄色圆领袍脱下来,整个盖住景黛,又拉起宋佰叶的手腕,对景黛道:“你放心吧,好好休息,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 景黛朝她点点头,又拽了拽她的衣角:“宋伯元,”她顿了下,“我睁眼若是见不到你,你知道我的手段。” 李清灼听到景黛这么说,立刻扬了扬眉,安心地坐回椅上。 她没空去想禁军为何听她那弱不禁风孙媳妇的话,也没空想这孙媳妇为何消息如此灵通。 现在李清灼满脑子都是方才宋伯元与宋佰叶一身戎装,勇毅果断地踏出府门的那刻,那是宋家的希望。 景黛很少有王姑与安乐都不在身边的时刻,她不自在地将自己又缩了缩。 李清灼听到声音,抬眼,见到景黛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小团,立刻扔了手里的拐杖走到她身边,一手揽在她肩膀,另一手轻拍了拍她:“黛儿别怕,祖母在这儿呢。碳炉快搬过来了,你先合合眼。” 景黛眨了眨眼,这是她第一次听别人叫她不要怕。她有什么可怕的?她什么都不怕。 虽固执地这么想着,混着祖母身上清香炭火的香气,她竟真的安心地闭了眼。 梦里竟也与往常不同,再没有红色的血与泥泞里的尸体向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她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太阳在头顶,越往里走身上越暖。 走得远了,有些口渴,她仰起头,冲着头上的烈日张了张嘴,没想到原还烈日当空的天气,立刻下起瓢泼大雨来。 脚下的沙漠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森林,甘甜的雨水浇进她的口腔,浸透了她整个人。 她畅快地甩了甩头上的雨,跑到小溪边抹了把脸。 李清灼放下装着清水的碗,知道景黛一向有自己的小厨房,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她不太清楚,也就不敢喂给她蜂蜜和甜杏,只能抱着景黛的头,替她擦了擦七八个碳炉子围着硬烘出来的汗。 武鸣蹲在一边,在冰水里拧巾栉,拧完一次,起身去擦一次老太太的额头。 连景黛都被热出汗来了,可想而知抱着景黛的老太太得多难受。
第43章 一向有两袖清风贤名的宰相,宰相府自然也只空剩一个巨大的躯壳。 院子不小,里头假山珍玩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有几株寻常树木,并一些家用的沉缸大石充景。 马铮被自己亲娘下了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宋佰金的事。 残存的那丝理智只知道要保持清醒,他捧起手边的碗,大力扔在地上,“呛”的一声,碎瓷片撒的到处都是。 身边的女娘“啊!”地喊了声,他闭了闭眼。 尽力忽略掉身边的人,又甩了甩头,抚腰去够那锋利的碎瓷片。 此时人已变得迟钝,他跌跌撞撞的倒在地上,伸手攥紧了碎瓷。 门外“嘭”地声,自己亲娘打开门上的木闩,伸手去抓他,他挣了挣,眼前越来越不清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马铮手里的碎瓷片割伤了自己的手,痛得他找回了丝理智。 他大力推开他娘,踉踉跄跄地抓了门口堵他的小厮问:“大娘子在哪儿?” 那小厮手里拿了很粗的麻绳,正斟酌着如何不伤到他把他绑起来。 马铮看出小厮的意图后,又紧攥了攥手里的碎瓷片。 手上的血像不要钱似的,顺着碎瓷片的边缘往下滴。 没一会儿,就在原地滴出一个细小的血坑。 他抬起碎瓷片搁到自己脖子上,看仇人般看向自己亲娘,“我娘子在哪儿?”七尺男儿,簌簌地落了泪,“我娘子在哪儿?”他又喊了声。 悲痛欲绝得像再没了希望。 见没人回应自己,他眼都不眨地将那碎瓷片插..进自己的大腿上,痛得他青筋暴起,单膝跪倒在地。 小厮吓得退开,马铮带血的手掌拄地,将自己的身子从沙地上硬生生撑起来。 他无头苍蝇般打开了家里无数道门,还是没见到阿金,他青梅竹马十八年的阿金,在十八岁最好的年华不要礼金嫁给他的阿金,世上最好最好的阿金。 直到府门外,有吵吵嚷嚷声。 他抬了手,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 这回听得清楚了些,是阿元和小叶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连滚带爬地到了府门,抬眼,看到宋伯元与宋佰叶仇恨般地双眼,立刻恐惧得抓了人问:“我大娘子呢?” 眼前已被自己的泪占满,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只知道一遍遍地问:“我家大娘子呢?” 被他要晃吐了的小厮为了保命,只能嗫嚅着道:“柴,柴房。” 宋伯元一脚踹开面前拦她的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马铮,立刻带着人往整个宰相府最偏僻的地方走。 柴房门口有人拦门,是宰相夫人郑氏。 宋伯元眯眼,攥起拳头,被宋佰叶一把薅到她身后。 小叶站在最前面,“请宰相夫人宽宽手,我家大姐姐在宰相府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管夫人是休妻重娶或者给翰林大人纳上十八房美妾,我们宋家都同意。只有一点,我大姐姐得活着。不然夫人也看到了,我兄长纨绔纵横汴京多年,打死人也是能发生的。” “你敢威胁我?”郑氏眯眼,“谁不知道你们宋家触怒了龙颜,我们铮哥儿可是未来宰甫,沾上你们宋家也是倒霉。我这作阿娘的,可不敢…” “啪”的一声,宋佰叶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直把平时端着架子二五八万的郑氏打得踉跄在地。 宋伯元见状,立刻挡在宋佰叶面前,推了推身后的郎中与王姑,“我大姐姐就拜托二位了。” 她就站在门口,甚至连回头看看病榻上的大姐姐都不敢。 那郑氏爬起身,操了身边的钉犁就要往小叶身上招呼,宋伯元眼疾手快地抬起腿,一脚把那钉犁踹开。 她尽力压抑着怒气,手掌分别抓郑氏的双肩,“夫人就祈福我大姐姐没事,不然我一定亲手杀了夫人再剁了翰林大人。” 围过来的小厮被禁军牢牢挡在院外。 郑氏回头看了眼禁军,大笑出声:“你宋家竟然调动禁军为私兵,是要造反吗?” “我调禁军甘愿受罚,”宋伯元扬起右眉,“但如果我大姐姐出事,第一个就抄了你宰相府!” 马文载刚从皇宫出来,进了自家府门就看到晕倒在门边的儿子马铮。 他忙快走几步,直看到柴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才自觉大事不好。 马文载扒开人群,冲里头的郑氏喊道:“我儿怎么躺在府门?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伯元松了抓郑氏的手,像甩什么脏东西似的甩了甩手。 “宰相大人见谅,我若再不来,我大姐姐就被夫人弄得一尸两命了。” “阿金?”他干瘦的身躯着急地挤进人群,“阿金怎么了?” 宋伯元回了回头,正听到大姐姐轻轻的呻..吟声。又似是她不想别人听到,那声音突然变得闷闷的,像被隐进被子里。 她攥了攥拳头,没理马文载。 宋伯元前半辈子见到的宋佰金,永远都是兰姿蕙质,尔雅温文的,不管她惹出什么乱子来,大姐姐好似都有办法帮她,只要大姐姐在,宋伯元在外头就永远有底气。只是此刻的大姐姐正躺在气味难闻的柴房,刚刚流了她日夜期盼的孩子,宋伯元完全想象不出来此刻大姐姐的样子,她也不敢去看,怕自己一个冲动,惹出什么祸事出来。 她咬牙,谨记景黛的话,不要添乱子。 皇宫外,房顶上站了一高一矮两人。 一个高高瘦瘦的,手里的剑直指对方,与之对峙的矮小灵巧,身上的银饰甩得哗啦啦的响。 宋佰玉沉眉:“你真的是我那厉害弟媳的人?” 安乐扬了扬头,“你们宋家人就是冲动,真的烦人。我亲哥哥现在还生死未卜呢,我还得费力来拦你。” 宋佰玉收了剑,问她:“我二姐姐在宫里真的安全?” 安乐懊恼地叹了口气:“和你说八百遍了,怎么和宋伯元一样固执。再说一遍,不管发生何事,我们小姐都能摆平。” 宋佰玉根本就打不过这胡族小丫头,听她这样说只能半信半疑地转了身。 安乐在她背后朝她喊:“小姐还说,只要三娘子不轻举妄动,她一定能护住贵妃娘娘。” 宋佰玉转过身朝她摆摆手,“小丫头,下次选个好地方切磋。” 安乐不愤地撇嘴,“谁要和你打?你打人真的好痛。要不是小姐下了死命令,我才不受这份儿罪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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