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她过来后,轻轻浅浅地叫了她一声,“有点晕。” 宋伯元顺势坐下,将她的头轻扳倒在自己的肩膀。 她问她:“我犯错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宋伯元偏头瞥她,但也只能瞥到她正微微颤抖着的睫毛,以及月光打在高挺鼻梁上,留在鼻侧的阴影。 “什么样的错?” “没什么。”景黛闭了眼,那睫毛也就不再抖。 她就那么靠着宋伯元的肩膀,慢慢呼吸放缓,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正在想事情。 宋伯元随手拿了软垫上的薄毯,张开手盖在了两人身上。 景黛配合着挪了挪位置,却没出声。 初熹,盛日终于挣脱开云层,露出一个橙黄耀眼的光边。 宋伯元眨了眨发干的眼,她将手搭在景黛的肩上,往自己这头揽了揽。 “你以前见过日出吗?”景黛突然说话,嗓音清澈,不知道她到底是睡着了被自己吵醒,还是她一直都是醒着的。 “没。”宋伯元也放软了声音,“从前只知道吃喝玩乐,哪有时间留给自然。” “我倒是常常见,有的时候没有日出的过程,它就突然照亮了整个世界,让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景黛从宋伯元的肩膀处起身,将自己身上那半块薄毯一并留给了宋伯元。 “今晚不要过来找我,我安排了别的事。”她临走之前看着宋伯元熬了一夜发红的眼睛说,又转身丝毫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了。 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宋伯元披着那薄毯,轻轻打了个哈欠。又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片狼藉,立刻蹙起眉头。 她站起身,找了店里的伙计打扫。 伙计从那堆狼藉里捡出宋伯元来时所穿的衣裳,问她:“爷,这衣裳?” 宋伯元自己弯下腰,从伙计手里接过自己的衣裳,可能是昨夜有酒壶倒了,尽数洒在了那衣裳上。 此刻手里的衣裳正散着醇醇的酒香,像昨夜靠过来的景黛。 宋伯元抓了抓那衣裳,直到手指因为抓得紧而变得有些发疼。 她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祁卜像个幽灵似的无声的从屋顶降落在宋伯元身后,“公子,查到了,金吾卫下头关着的是贾磐,上将未死的时候,贾磐就已是金吾卫的中郎将了。” 宋伯元最后还是抬起手揉了揉发干的眼框,她平淡地说:“千万不要被肖赋发现,今晚咱们就行动。” “今晚?不会太打草惊蛇吗?”祁卜不无担心道。 宋伯元吸了吸鼻子,“今晚,肖赋主子有事儿,只要把肖赋按住了,这事就成了。” “好的。”祁卜应。 宋伯元没空探究景黛明晚安排了什么事,反正她打算救了贾磐后自己去景府溜达一圈儿。 睁了一夜的眼,此时有些眼皮打架。 恰好伙计们打扫完了包厢,宋伯元就着那块儿带有景黛身上香味的薄毯,长条般地躺下了。 睡得不太安稳,终归是睡着了。 梦里有野兽在追她,在野兽终于追上她,对她张开血盆大口时,宋伯元被吓醒了。 她没精打采地走出包厢,楼下吵吵闹闹的。她抓人问了一嘴,原来是景雄已回府换了衣裳,此刻正在楼下领着人砸樊楼的门框。叮叮当当的,阵势排场都很大。 宋伯元套上那件带有酒味儿的金吾卫衣裳,一步一步缓慢往楼下走。 卫冲此刻正拿着把扇子挡住脸看热闹,见宋伯元出现在木质的楼梯上,立刻放了手里的扇子,朝她迎过来。 “现在就揍吗?” 宋伯元点点头,偏头问他:“人手带的够嘛?” “妥妥的。”卫冲朝她眨眼。 樊楼的七位黑卫见她出现,也缓缓从见不得光的房顶上一个个落下。 砸着砸着,景雄突地觉得后背一紧。 一个转身,发现身后已围了许多人。 樊楼的掌柜皮笑肉不笑地站在柜台后看着他,就像看一条野狗。 景雄有些小腿打颤,直到看到宋伯元一脸倦怠的出现。 “你找的人?” 宋伯元摇头,“那不是人樊楼的守卫吗?” 景雄又挺了挺胸膛,“我景雄腰缠万贯,差樊楼这点儿碎银子?给我继续砸,砸完老子用双倍银子赔。” 有瓷片碎裂在眼前,宋伯元皱了皱眉,将腿往空着的地挪了挪。 她随手拖了条长凳,实木的板凳腿儿在地砖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声音嗖地戛然而止,她翘了二郎腿坐在那长凳上。 器物倾倒,碎酒坛的瓷片随着酒液飘到她脚边。 卫冲凑过来,扇子合起挡在嘴边问她:“还不揍吗?” 宋伯元下颌往景雄那儿稍扬了扬,“他和樊楼的账算完才是咱们的。” 话音刚落,那掌柜的终于挪了地方。 他单手提了个金算盘,嘴里边念念有词,手上边紧着倒腾那金子做成的算珠上。 景雄见他这样突觉有点儿心虚,他双手放在半空,朝下压了压。 打砸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人很多,耳边却只有那算盘的噼啪声。 良久后,那掌柜的终于停了手,将那金算盘怼到景雄面前。“合七十六万三千九百八十六两金并三百六两银并七十八贯铜钱儿。”他顿了下,“给景少爷抹个零,两倍就是一百五十万金,怎么付?钱庄还是现银?” “一百五十万金?你开什么玩笑?”景雄轻嗤一声,景家供宇文武盛官场转圜的金也就这些了,一个小小的酒楼,如何值这些?他放赖:“报官!我不信。” 宋伯元踢了踢脚边的碎瓷,给那掌柜的使了个颜色。 那掌柜立刻收了金算盘,躲进柜台里去了。 景雄以为他怂了,立刻抢了身边人的棍子,又砸了一下脚边的花瓶,“怎么不叫嚣了?” 宋伯元没冷眼看着,还好心提醒了他一声:“那花瓶是宣和年间贡品,二哥哥这一砸又是几十万金。” “呸,这樊楼哪来的好东西?还有,你叫个屁的二哥哥,你和黛儿的婚约,老子可不认。” 宋伯元笑了笑,看他的视线都是怜悯。“圣人亲自颁的圣旨,二哥哥不认是忤逆圣意的意思吗?” “你放屁!” 没过一会儿,李保的轿子竟停在了樊楼门口。 李保连滚带爬地进来,瞅了这一地狼藉立刻狠剜了景雄一眼。 他朝掌柜的那边去,“是你报的官?” “是我,没想竟连累知府亲自过来了。”那掌柜的偷偷在柜台里往李保袖子塞了块儿金貔貅。“我们樊楼不像景少爷家底那般丰厚,小本生意,还请知府大人务必公正执法。” 李保翘了翘胡子,他如何敢不公正执法? 樊楼是汴京城最大的酒楼,也是全国最大的正店。樊楼一歇,那些靠樊楼生活的脚店们更是难以开张。 这事断不好,影响的可是千百人的生计,为了不被捅到圣人那儿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张升那掉脑袋的事还压在手上,这景雄又给他找事。 他自然地接手了樊楼的账本,又没好气的儿令人把景雄这一帮人尽数绑了。 卫冲靠近宋伯元耳边,又问了一句:“这什么情况?咱们还揍不揍了?” “揍。”宋伯元说。 她终于动了地方,懒洋洋地起身,吊儿郎当的向景雄走去。 此刻的景雄刚好挣开绑他的小吏,“别碰老子,老子赔还不行吗?” 宋伯元伸出手拽了景雄一把,景雄莫名其妙地看她:“你作何?” 她抿着嘴,蓄起力,一脚踢在了景雄的小腿上。 景雄登时如断了腿般,躺在地上打滚。 “大人,大人,宋伯元她杀人啊!我腿断了。” 李保从那繁复的账单里抬起头,不悦地看向宋伯元,又碍于宋伯元的身份,只能说了她一句:“闲杂人等退避,请国舅爷莫扰本官断案。” 宋伯元捡起景雄刚放了手的棒子,也不接李保的茬,只居高临下地看向景雄:“给我娘子道歉。” 说完话,一棒子打下去,那小腿立刻弯出一个正常人不能做到的角度。 李保带来的人不太敢拦她,只一个个拉起手把宋伯元和地上的景雄围起来。 李保拿了账本,小步跑过来,“你疯了?宋伯元。”指着她的手指还哆嗦着,“你想下大牢?” 宋伯元又一棒子砸下去,“给我娘子道歉。” 景雄“嗷”地一声哭出来。他从围起的人腿下慢慢爬出来,抓了李保的腿就再也不动了,嘴里只来回嘟囔着:“杀人了,杀人了。” 那掌柜的却老实本分地走到李保身边,“这是我们东家。” “什么东西?”李保拿了那账本儿,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宋伯元。 “李世叔,小侄这儿还有一事要报官。” “又什么?”李保松了账本,额上挤出的川字恨不得能夹死几只知了。 “坐。”宋伯元没拿棒子的手拉李保坐到了她刚才坐的长凳,“我要告景雄,他用世上最恶毒之言辱人妻子。” “你妻子?不就他妹妹?”李保指了指已吓尿了白着脸的景雄。 “正是。”宋伯元扔了棒子,字正腔圆:“请大人定要给我主持公道。” 围在樊楼门前的行人越来越多,卫冲扇子顶在脑门儿上,愣是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在他眼皮底下发展到这儿的。 他好像是参与了,但参与的不多。 景家终于来了人,景卓着急忙慌地过来,走到弟弟面前时轻轻捂了捂鼻子,又看向宋伯元:“国舅爷这是作何?” 宋伯元只重复:“景雄辱人妻子,望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景卓凑到李保面前,低声对他道:“砸了多少,我景家都按我弟弟说的双倍赔。这场闹剧就这样停下吧,大人看如何?” “加上花瓶,抹零后将将二百万金。”掌柜的适时接了话把儿。 “好,我这就回去准备。大人,我现在带我弟弟回去可以了嘛?” 李保看看宋伯元。 “不可。”宋伯元垂眉。 “你别欺人太甚。”景卓指向宋伯元,“你为何要打人?” “他为何要辱人妻子?”宋伯元缓缓站起身,眼里的怒意似要烧出来,她指着景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景卓:“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吗?” 景卓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宋伯元扬眉看回去,“就算圣人在此,我一样要为我娘子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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