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元给那一身正气的人面前推了杯酒,那人忙冲她摆手,“抱歉公子,我滴酒不沾。酒精是人疯魔之引,实乃天底下最恶毒的东西。” 孙星听了他这话,一把将他面前的酒杯提起,自己喝了后看向宋伯元:“他就那样,假正经,公子别管他。” 宋伯元笑笑,却愈发对他感兴趣,她问:“你叫什么名?” “祁卜。” 还是那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宋伯元稍微往他那方向挪了挪,“我今晚打算迷晕他,就用孙星给我的药,然后令他只着胯裤躺在朱雀大街,受万人指点,你觉得可否?” 祁卜想了想,问她:“公子为何做出此等有悖道德之事?” “他辱我娘子名声。”宋伯元淡淡道。 祁卜立刻拍案而起,倒把宋伯元吓了一大跳。 “怎会有如此恶毒的男人?既已占了世上最好的资源,还要用最恶毒之语,编排天生与之力量不想等的女人,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如此之人,公子该叫他什么都不穿才好!” 宋伯元挑眉,原以为祁卜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他还是个能与人共情的人。 她又往他那头挪了挪,“然后,我打算揍他,揍到他愿意给我娘子道歉为止。” “可是,”祁卜不自在地抠了抠手指,“大娘子不该是景家女吗?景雄不也是景家人?” 宋伯元突地自在靠向椅背,她咪蒙着眼,轻声说:“可能,别人家女儿在他眼里就不是女儿了。” 说到这儿,又想起景黛。景黛此时正在做什么呢?是在给宇文武盛挖坑还是宇文昌?又或者是在研究怎么给她画大饼。 宋伯元换了个姿势,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可是,那前朝之公主竟愿意舍了自己的名声,挽回镇国公府在民间的地位。 不知道是景黛太聪明抑或者自己太蠢,宋伯元发现她总是不知不觉地踏进她亲手挖的坑,再感恩戴德不眨眼地跳下去。 随着盛暑而来的是无尽的雨季。 檐外还在下雨,街上早已没了行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耍酒疯耍了半夜的景雄,终是按着计划倒下了。 他被人扒了衣裳,浑身上下只留一条胯裤,像垃圾似的被扔在大街正中央。 只剩下自己的宋伯元刚要探出头去看,有人在她身边斜斜给她撑了把伞。 宋伯元回头,雪面红唇,是戴着轻纱的景黛。她梳堕马髻,身穿藕色长裙,身上披着焦布披肩。 此时正撑伞的手死死捏在那竹子做的伞把上,雨水顺着那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砸在红漆涂就的铜栏杆上。 景黛率先开口:“莫要淋雨。” 宋伯元收回探出去的身子,身靠栏杆问她:“这下着雨呢,你出来干嘛?” 过了半晌,就在宋伯元以为景黛再也不会回答后,景黛轻声开口:“来听故事。” “什么?” “崔莺莺。”景黛提醒道。 宋伯元听了,立刻弯了眉眼。 她们两人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景雄,此刻他已被雨水浇了个透彻。 像一具死尸。 “你喜欢这种故事?”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宋伯元懒散地看向景黛。 她收了手里的伞,将伞上剩下的雨水轻轻颠了颠后把那伞靠在墙侧。 “你还没讲呢,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景黛老实回答。 宋伯元笑了笑,给她指了指楼下的景雄,“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是为了镇国公府?” 景黛先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也跟着笑了笑。 “看来你不喜欢。” 宋伯元还欲说些什么,景黛立刻打断道:“听说你今日投到了东宫门下。” 是试探吗? 宋伯元清清白白地看回去,“姐姐这听说二字,听着有些故事啊。不如姐姐告诉我,姐姐是听谁说的?” 沉默,伴着轰隆隆的雷声。 宋伯元亲眼看到景黛紧抖了下身子。 她佯装自然地挪了下脚,才回答她:“你知道的,我做好了万足的准备。”才敢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汴京来。 宋伯元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吊儿郎当的转过身去面向无穷尽的雨幕。 她伸出手去接了接雨,又收回手甩了甩手里的水。 “你出来很危险,”她换了个话题,“为什么选在今晚出来?而且看样子,你不光怕黑还怕雷。” “来听故事。”景黛还是刚来那套话。 “你承认了?”宋伯元突然逼近景黛,“你怕黑还怕雷。”这回很笃定。 已不是否认的节点,景黛对此毋庸置疑。 她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似于无。 “阿元。”她顿了顿,又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宋伯元饶有趣味地近距离看景黛接近于艺术品的脸,她没应,只为了看景黛对此如何收场。 “你没拒绝,我只当你同意了。”景黛轻声说,“阿元,我知道你一定是与宋家军接上了头,与东宫的合作也该是为了报复宇文武盛。但是,”她顿了顿,似是说了那么长的话有些累,她弓起身咳了咳,又自然地将还湿着的手搭在宋伯元的袖上,“很危险,我希望你将他们都交给我。” “危险?”宋伯元任她搭着,微弯了弯脊梁,头与景黛的平齐,“这世上还有比姐姐更危险的人吗?” 景黛被问住了,她自嘲般向后退了一步,“你还是不信我。”她淡淡地下结论。 宋伯元却不放过她,空出的空隙又被她一步夺回。 远方闪了很漂亮的光,她提前伸了手堵在景黛的耳上。 雷声接踵而至,轰隆隆地吓人。 景黛抬眼看,是矜贵清隽的少年狡黠又纯洁的小得意。 月光不知道隐在哪块儿乌云里,全天下仿佛都没个晴地方。 宋伯元收回手,凝视她问道:“姐姐不夸我吗?” “夸你什么?”景黛笑着抬眼看她。 夸你自作主意,将你自己拉入危险中吗?还是夸你为我出头,做出这种幼稚之举。就算景雄被雨淋了一夜,她又能得到什么呢?还真是没长大的孩子。报复都不知道捏人痛处。 若是她,她定要断了景雄的科举路。 人若失了希望,就仿若失了灯芯儿的枯灯。 “夸我保护了姐姐啊,刚刚打雷了。”宋伯元伸出手,修长的食指朝上指了指。 景黛紧盯着她,随后妥协般点点头:“谢谢阿元。” 宋伯元不满意地摇头,她双臂抱起,脸朝景黛道:“你得说,谢谢官人。” 如此情景,景黛有些说不出口。 她朝外远眺了一眼,没敢看宋伯元的眼睛,“谢谢,官人。”后两个字声音小的差点被隐进雨声。 宋伯元听到了,她笑,又伸出手臂把她拉进包厢里。 “喝酒吗?” 景黛眯起眼,看向宋伯元的视线里全是探究。 她问:“上次得的教训,还不够?” 宋伯元摇摇头,“我问的是姐姐,姐姐不尝尝吗?是很贵的酒。” “有多贵?” 好像没有强烈的拒绝。 宋伯元立刻倒了杯新酒,她小心翼翼端着那酒杯,凑到景黛身边,“一瓶值十金。” “那这杯呢?”景黛问。 “算算体量,半金总有了。” “你拿什么来换?” “换什么?” 景黛眼看看宋伯元,又扫扫她手上的杯。 “哦,姐姐果然是商业能手,什么都要做个交易。好,”她大气地应了声,“我就和姐姐做个交易,一杯换我穿姐姐选的衣裳一次。” 景黛不用宋伯元劝,她把手指轻轻叠在宋伯元的手指上,稍一用力,那杯子就朝她唇而去。 她喝尽了整杯的烈酒,眼神清明地看向宋伯元问:“这里安全吗?” “安全。”宋伯元说。 “那就在这儿脱吧。”景黛说。 又是道雷,景黛眯了眯眼,眼里有宋伯元看不明白的欲..望。 宋伯元耸肩,“这里没有衣裳。” “那就不穿只脱吧。”景黛说。 她亲手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加上这杯行吗?”她真诚地问。 宋伯元弯起唇角,大逆不道地直呼她的名:“景黛,你都二十多了,就没有喜欢过的人吗?”她顿了下,“我觉得你喜欢我,像永庆殿下喜欢安阳郡主那样的喜欢。”她笃定道。 景黛笑了笑,酒液在体内一路灼烧,直烧到心口子处,暖暖的。 是她这辈子没感受过的暖意。 酒还真是好东西,景黛想。 她抬起手指向宋伯元,“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姐姐眼里,此刻满满的都是我。”宋伯元脱了自己身上的金吾卫黑衣裳。 又低下头吹了桌上的油灯,整间屋子霎那间只剩那粗略不计的月光。 伴着骤雨疾风,宋伯元手挑在汗褂的盘扣上,急切地看向景黛:“姐姐承认吗?” “不,”景黛说,“我只喜欢死人。” 她也学宋伯元,懒洋洋地用单手支起自己,慢慢挪到宋伯元身边。 宋伯元能清晰闻到景黛身上的酒味儿,也能清楚地感知到景黛的手已利落地解了自己身上的第一个盘扣。 宋伯元呼吸发滞,从前也与初兰玩过这种假意要脱对方衣裳的游戏,但从没有如此刻般的紧张。 她单手攥住景黛的手,问她:“姐姐现在是清醒的吗?” “那妹妹想我此刻是清醒的吗?”她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宋伯元。 “你醉了。”宋伯元推开景黛的手,身子向后躲了躲。 “宋伯元,”景黛跪着支起上半身,还是从前那样子端着。 外头已不知何时停了雨,圆盘终于突破乌云,澄澈的光洒在景黛的脸上,宋伯元发现她好像是哭了。
第34章 青松被雨水浸透,掩映在樊楼身后。 深翠色连成一片,无人的报时塔居高临下,像一个雨夜镇守边疆的关隘。 风吹来漫天的青草香,景黛睁了睁眼。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侧,才小声唤她:“阿元。” 宋伯元歪头看向景黛,她卷翘的睫毛已被打湿,外头的雨虽停了却又像在她的眼底重新下起来。 她朝景黛勾了勾手指,景黛听话,缓慢地从那连成一排的软垫上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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