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黛安静地伏在她的背上,像在从她的只言片语中重新认识她这人似的。 —— 早朝歇下一日,就攒下一筐的折子,连歇六七日,那折子就堆得满地都是。 御书房内,宋佰叶正窝在榻上补眠。 被景黛命令三日批完七日折子的宇文流澈一抬眼,看到宋佰叶舒舒服服得睡觉便心里不痛快。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无声靠过去后,两指刚并起,还未伸到她那高耸的鼻梁之上,宋佰叶便醒了。 宋佰叶快准狠地握住她的手,铁钳似的握得人骨头直发痛。 宇文流澈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黏糊着嗓子期期艾艾地求人,“小叶姨姨,” “嫂嫂说了,我若是帮你,便叫我哥亲手剁了我这一双爪子。殿下自求多福吧,我也是爱莫能助。”她眉眼真诚,口齿笨拙地解释了句。 宇文流澈长叹口气,乖乖坐到桌前,随手拿起一摞折子堆到自己面前,边朱批边嘟囔:“批了又不让往外发,不知道批个什么劲儿。” “批个什么劲儿,殿下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宋佰叶终于舍得从她那软绒垫铺就的贵妃榻上起身,她走到宇文流澈的桌案边,弯下腰摸摸她的头,“这不快弄完了吗?嫂嫂今夜来检查之后,我便偷着带你出宫去玩,如何?” 宇文流澈仰起头定定地看她,两个呼吸后,她快速回答:“成交。”说完还向宋佰叶伸出根小指头去。 宋佰叶将她悬在空中的手一把拍掉,“多大的人了?能完成诺言的人不发誓也会做到,不守信的人,便是起誓天雷滚滚劈得他转世为牛羊,也不会做到。” “文采不足,但话倒有几分道理。”宇文流澈对此表示肯定,说完后,又开始认真对待面前几大摞的黄折子。黄得她眼花,黄得她心烦意又乱。 又是一小摞解决了后,宇文流澈停下笔,看向帮她磨墨的宋佰叶。 “小叶姨姨,若你换了盔甲,景小姐她可能分辨出你们兄妹二人?” 宋佰叶手一顿,立刻玩心大起。心里筹谋着一会儿便换了衣裳试试嫂嫂,嘴上却对宇文流澈问道:“你与我日夜相对,可能看出我与兄长不同?” “日夜相对?”宇文流澈重复了句她的用词,对她笑得暧昧,“有吗?” “想什么呢?”宋佰叶习惯性地抬起手胡噜了一把宇文流澈的头,“我做你伴读这么多年,陪你在书桌前熬过多少的大夜?怎么不算日夜相对呢?” “哦~”宇文流澈拉了句长音,又伸了把懒腰,将自己的视线重新定格在眼前所剩不多的折子堆里。 宋佰叶见她认真,立刻拔了腿往外头跑。跑出去,第一件事便是抓了人过问宋伯元的去向。 得了个线索,便循着那线索找了过去。 宫外,临时拨给青虎军的宽敞校场内,台上那正对着日头练习射箭的不正是自己那一个模子两个人分的亲姐吗? 她快步跑过去,从宋伯元手里抢过她手里的良弓,眼内全是不知来由的兴奋。 “宋伯元,一会儿嫂嫂来御书房考校九殿下功课的时候,你能不能不陪同?” “为何?”宋伯元抽出颈间围着的白色巾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后,掐腰看向宋佰叶,“你嫂嫂身体不好,你不要恶作剧到她头上。” “嗯嗯嗯。”她连连点过头后,又抬手抱住宋伯元的手臂,“我打算穿你的衣裳,在嫂嫂面前装你。” 宋伯元好笑地朝她冷笑了声,长臂一扬,手便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想装我?靴里先垫些软絮吧,身高先撑起来再说别的。” 宋佰叶嘴上嘟嘟囔囔地学她说话,见宋伯元欲打过来后才笑着躲开。 “就听你的,垫还不行吗?你便不好奇?” “不好奇。”宋伯元对此笃定道:“她认得我。” 宋佰叶眼睛凑到宋伯元的脸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后,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地对她打包票,“打赌吗?” 她们两个人照镜子似的两张脸,倒把路过的周令看了个头晕眼花。 “双生子好神奇,竟真的生得一模一样。” 宋佰叶看到他,立刻兴奋地拍拍宋伯元的后肩,“就先让周营长辨辨看,如何?” 宋伯元宠溺地对她点点头,从她手里抢过自己的弓,另只手长臂一伸,“营内有训练服,众将士都是一模一样的,你去换了去。” 待宋佰叶乐颠颠地跑走以后,宋伯元将弓搁到架上,蹲在台边看向周令,“随州之事,可办妥帖了?” 周令对她点点头,环视了一圈后才低声对她道:“随州三十六庙,百三七座观。经排查,符合条件的只有随州贞鹤观。” “这么肯定?” “自然。”周令又往宋伯元的身边靠了靠,“我派人探过所有的道观庙宇,只有贞鹤观探不进人,那便是贞鹤观了。” 宋伯元心内斟酌了一遍,也点点头,“我记得黛阳来的时候,确实带着不少高手随伴左右。出入当时的宫城,如入无人之境。只是,”她皱眉,单手握拳敲了敲另只手心,“不知,她如今可还在世?” 周令只听她讲了个大概,更不会知晓这事。只能胡乱猜测道:“大概还在吧,毕竟主子走了,有能力的手下没道理还守着那破道观。”
第100章 周令还欲说些什么,冬日午后阳光下迎面走来一人,把他看得恍惚得直张大了嘴。 他抬起头看看身边蹲在台边的宋伯元,又歪过头看看对面走过来那个。 宋佰叶对外人脸臭,名声远扬到连他一个“乡下”人都知道,可是迎面过来这个,玄黑色练功服领边透出白色里衣的边儿,嘴角噙着和煦的笑,腰间缀着根金色的教棍,这比身边这个宋伯元还宋伯元。 他扯扯宋伯元的手肘,无声地抬起手指指给她看。 宋伯元转过头,待看清小叶那副行头之后,第一时间皱眉嗔她,“这教棍怎么被你带出来了?我怕训练的时候碰花,特意放进柜子里的。” 宋佰叶一手按在宋伯元欲伸过来抢的手,趁着周令发懵的时候,抱着宋伯元的腰,连着转了几个圈。 两人再分开的时候,教棍被一人拿着,周令却完全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轻“嘶”了声,围着两人转了好几个圈,手捂在嘴上皱眉道:“要不,你们说说话呢?” 一人掐着腰不耐地率先开口,“老周,不是吧?” 另一人赶忙皱眉接上,“小叶,老周也是你能叫的?” 率先开口那个挑着眉头转身看她一眼,“行,你这么玩儿是吧?” “算了算了,你们还是别说话了。”周令抬手压了压空气,“说话更分不清了。” 宋佰叶笑着将手里的教棍塞回给宋伯元,“看吧?我要真的想学你,咱阿娘都分不清。” 宋伯元接过那教棍,宝贝似的拴在自己腰间后,看向宋佰叶欲言又止。 宋佰叶揽过她的肩头,象征性地朝台下的周令摆了摆手后,将宋伯元往更衣处走。 “看自己,神奇吧?” 宋伯元轻笑了声,“不然,晚上我就扮你吧?” 宋佰叶不意外她这建议,微撇撇嘴,“随你,学我只要两人论政的时候少说话,摆臭脸就够了。” 宋伯元是那种兴头上来,就一定要做好的性格。两人进了将军营,宋伯元非要拉着宋佰叶做动作给她看,宋佰叶不耐烦地拎拎茶壶,又像模像样地倒倒茶,等宋伯元再提要求的时候,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我就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难的?殿下嫂嫂挂嘴边,其他时间少说话就是了。我学你才难好吧?”她不耐烦地放下茶壶坐回到塌上,“谁看过来都要假惺惺地笑两声,脑瓜子转得又快,嘴又碎,嫂嫂在身边的时候,眼珠子根本都不带挪的。” 宋伯元就着她倒好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后才偷笑着看她,“小叶,我竟不知你这么关注我啊?” 宋佰叶“嘁”她一声,又忧心忡忡地仰起头看她:“三姐姐那事,祖母与阿娘还都不知道呢。就这么藏在宫里,我看总有一天瞒不住。二姐姐最近的情绪也不好,我实在是担心得紧,又不敢去看。王婆那不让人探病,二姐姐那儿,更是直接闭门歇了客,小明空都只能养在嫂嫂身边,这日子,是越过越迷茫了。” 宋伯元拿着那空茶碗坐到宋佰叶身边,头仰在椅背上偏头盯她,好一会儿后才小声问她:“小叶,你说,你嫂嫂若是走了,我的意思是离开了,死了,我也,” “想都别想!”宋佰叶神情激动地站起身,那眼神像是条金线就这么缠上了宋伯元的咽喉,让她接下来的话,再不能提。 连时间都变得粘稠,充斥在最该亲密无间的两人间。 好一会儿后,宋佰叶提起她来时穿着的那套衣裳,也不看宋伯元,只手指勾着那衣裳悬着。 宋伯元没法子,接了衣裳后,躲到屏风后头去换,那套被汗湿透的练功服被搭在屏风上,她又探出头来对宋佰叶道:“你也不用过度忧心了,人各有命。你看大姐姐,她有事吗?宋家人,压不垮也打不散。家人受苦受难的时候,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做你自己便是支持了。” 宋佰叶若有所思地看那副屏风。 暮色漫上城墙,无用的雪也被人扫净。 再出门时,难得的高日早已被通红的晚霞所取代。 曾名动京城的“金儿玉女”并排走在路上,路过的将士都朝“宋伯元”拱拱手,再对“宋佰叶”点点头便相偕着离开。 宋伯元随手提起根矗立在石墙上的火把,一把递到宋佰叶手里。 “举着。” 宋佰叶刚要拒绝才想起来如今自己的身份,老实地接过来后才察觉宋伯元曾在各种情况下给她最自然的照顾,她下意识地习惯了火把该宋伯元自己举这事本身就是对宋伯元最大的依赖。 她学宋伯元挠挠眉角,开始良心发现。 “嫂嫂平日里那么忙,我看,还是别给她找事做了。” 宋伯元正光明正大地穿着女装走在路上,听了她的话,低下头摸摸那料子,才朝她点点头,“听你的便是。还有啊,衣裳料子上的银子别省,你这辈子只要不烧杀抢掠,镇国公府的宅子都够你挥霍一辈子了。” 宋佰叶皱眉看她,“你别总是这样交代我,像交代后事似的,我不喜欢。”手自然地挂在腰间那金教棍之上,“反正你要是敢抛下我,我便是翻遍天涯海角也使得,就算你人没了,我也敢亲手掘了你的墓,嫂嫂的尸骨我要接回家,你,便做那孤魂野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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