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居铎小心地觑了觑她的神色,刚要就此应下,宋伯元又突然阴森森地冲着他开口:“省得各位大人再以为我挟持了天子,要自己坐上那皇位呢。”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厅内立刻跪倒一大片,王居铎也后知后觉地跪了下来,“宋将军且住口。” 宋伯元站着对他笑笑,“怕什么?你们也知晓,我若真的想,那就是真的能。” 王居铎的视线由担忧转为惊恐,头也下意识地磕了下去。 “圣人万安,当享千秋万代。” 身后的众人也随之应和。 向早凉了的宇文善表过忠心后,他才起身冷静地对宋伯元道:“宋将军已过弱冠,且身担重任,万勿再顽劣如此。” “嗯!”宋伯元郑重地点了下头,稍歪头又问他:“那相国大人还去不去了?” “这,”王居铎猜不透景黛,也拿捏不准宋伯元,只试探着问回去:“宋将军觉得呢?” “我?”宋伯元无语地冷哼了声,“要是我,我就立刻离了相国大人。快马加鞭地回家去,烧了与大人所有来往的证明,一觉睡到明早去,省得病中的圣人被打扰而迁怒于我。” 她话说得温吞,建议倒也是真心的。 混在群体声量中不坚定那一批忙一个个地默默离了大殿,只半个时辰的光景,闹了一早上的人就去了一大半。 宋伯元见状,也终于松了口。 “行,就你们这些吧。一并看了,也好扫了我身上的谣言。” 她在前头带路,身后是全副武装的青虎军。 王居铎有些怕,忙招手招呼了一声无所事事的孙星,“孙左将,一并去了吧。” 孙星也就快步跟上。 大梁后宫从未在一日招待过如此多的外臣,走过两道宫门又七扭八拐十数道弯后,众人出现在叠琼宫外。 宋伯元在门外指指那闭得紧实的门,“相国大人若真的好奇,就亲自叫门吧。大人也知道,我家那位,巾帼不让须眉,脾气可不是个和顺的,有的时候,我都不敢触了逆鳞。” 话铺垫到位后,宋伯元后退两大步,将门口的位置正正地让给王居铎。 王居铎这一日可谓是冷汗透了衫,湿了干,干了又湿。 颤着手推了推门上的圆环。 门内立刻有人应门,大门拉开,王姑精神饱满的脸出现在门口。 她扫了眼众人身后的宋伯元,无心的一句话,直接立住景黛母老虎的人设。 “姑爷才回来?” 宋伯元笑着点点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青红皂白得非常精彩。 王姑不耐烦地让开位置,嘴上喃喃道:“都说了病得不能见人,还要来,犯了圣怒,可别牵连到我们小姐头上才是。”她适时剜了眼站在她最近的王居铎,那话里的明示得很是明显。 但千难万险都走到这儿了,没有到了眼前却打退堂鼓的道理。 王居铎虽心里忐忑,却还是率先迈步进去。 院内无人,曾郁郁葱葱过的古树只留了枯枝迎人,枝上积了雪,人从下头过,头顶肩膀借了不少。待过了长廊,进门前抖抖幞头上被风吹来的浮雪,只当给全了礼数尊重。 众人站定在门边,挤挤挨挨着。 无人敢再往前走,是因为景黛正坐在那长桌后努力地穿线,金丝细线穿到针鼻里去,认真得让人恨不得想上前去帮忙。 屋内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包括宋伯元都不敢出声,恐唐突了佳人,再扎伤了她。 待那线终于听话地进了针鼻后,众人皆屏息暗自松了口气。 景黛缓缓放下手里的针线,只视线搜寻一圈,便站起身。 宋伯元忍住要上前去扶她的冲动,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她身后的屏风上。 那屏风上照旧画着山影孤舟,白日里不透人影,她不知道景黛是怎么安排的,所以没有多言。 “圣人状况不是太好,”她顿了顿,又道:“各位大人确定要见吗?” 一语毕,屏风后头立刻有人砸出来一价值连城的小花瓶。官窑青花瓷,带着万瓷只出一个的冰裂纹,就这样碎在众人脚下。 景黛皱眉扫了眼那屏风,眼波流转间,不知怎得就流转到了宋伯元的身上。她冲她扬扬眉,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锁骨头。 众人看不懂,宋伯元却懂得彻彻底底。 她是在说,锁骨头上有了红痕,正恼怒着呢。宋伯元抱歉地对她笑笑,人踱步过去,抬了手臂等着她搭过来。 景黛却瞪了她一眼,人懒洋洋地靠在她身上,手指轻搭在屏风的红木边上。 “想去见的,便静悄悄地绕过屏风去见见咱们圣人吧。记得手脚都放轻些,万不可触怒龙颜。” 她大方地让开手,人腻到宋伯元身上,再不将精力分给他们。 不让做的事突然没了阻拦后,众人开始争相推脱。 屏风边,“酸吗?”还未等人来得及疑惑,那用来执笔挥春秋的手便一下子扎进宋伯元的后腰,“这儿。” “酸。”宋伯元怕痒得躲了躲。 景黛窝在她怀里笑,直到屏风内侧,又一盏名贵盛器将第一个进去的人脑开了瓢。 屏风内的人不说话,晃悠悠地从榻上起身,光透出来,能看清屏风之内的人身着黄袍,身形与宇文善也相似。人形从地板上捡起了那盛器,不慌不忙地一下一下砸向了早晕在地板上的人头。 直到那屏风上溅了血,还有像脑浆一样的白色粘稠物粘在屏风一角。 景黛笑过后冷眼瞥过来,眼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很具象。 王居铎才恍觉,原来今日这一切都在景黛的可控范围内。眼前此景震撼,却也无人真的敢进去辨真假,毕竟进去的人就会死。景黛有恃无恐到自己屋头死了人,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与人调情。“男”恶女霸,生得好看,人心却丑陋无比。朝廷上下被这一对国之蠹虫把持着,恐再难有他翻身之地。 他顿感无力,可他明知道宇文善可能身着不测,却又不敢真的站出身来。 再看景黛那副病弱样子,更是刺目得要命,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一甩袖子,隔着道屏风与“宇文善”告老还乡了。
第99章 屏风后头的人,正垂着头,手里把玩着那碗状盛器,透过屏风能看到那碗正往下滴着液体,那人却浑然不觉,一撩龙袍端坐在榻上,坐定后才不紧不慢地对着外头挥了挥手。 王居铎长舒口气,他直起身往门口倒退,路过宋伯元与景黛时,刻意地停了脚步,对她们二人做了个周全的道别礼。 大梁废礼多年,往常那些繁复的礼节早被世人遗忘。如今见了全礼,宋伯元忙正了正头顶幞头,照猫画虎地回敬了一个。景黛站在她身侧,跟着微低低头。 一场未尽的硝烟被王居铎聪明地灭了火。 殿内七八人来时信心满满,走时却身背了亲眼见过宇文善的铁证。 他们出去不光不能说没见过宇文善,还要靠自己的想象尽力描述真实。不然那就是欺君瞒下,再一个不小心着了宋家那小两口的青眼,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各个垂头丧气软脚虾似的结伴离开。 殿内还留下的人却正笑得前仰后合,安乐撩了下臂上宽大的龙袍袖子,踢了踢脚底下的小黑,“起来吧。” 小黑一抹嘴上的辣椒酱,肿着上下嘴唇呲牙咧嘴地看向宋伯元:“爷。” 宋伯元蹲下身,人凑过去近距离看过那肿得不像话的嘴唇后,才嫌弃地退离开。 “黑,你真是,跟着景黛受苦了。” 她身后的景黛正往她脖子那儿围新打的围颈,听了这话,故意使了坏用那毛围颈去勒她。 宋伯元抬手勾在围颈与颈中间,利索地蹲着转身看向景黛。 景黛屋子里着白狐皮,为了见各位大人而特意化了个妖冶妆容。此时见宋伯元一副野兽准备攻击猎物前的姿势,立刻小步倒着退了两步。 “怎么?吃了我啊?” 她含情传媚地瞪她眼,又整个前身扑向宋伯元的背。那含着草药香的发香近距离地传到宋伯元的鼻尖儿,她回手兜了兜景黛的腿。 再站起时,就已是连体婴似的一双人。 安乐穿着那身龙袍大摇大摆地取了桌上茶碗儿,给自己倒了杯热乎乎的茶水后,看向窗前站着的两人。 “我要是有定格画面的能力就好了。”她说。 小黑从地上缓缓爬起身,听了她的话,也跟着看过去。 绛紫色的挺拔身影,背上背着一白裘少女。窗外正瑟瑟地落着枯叶,伴着枯叶是随长风而来的飞雪。 背影看不出病弱,自然没人知道景黛正处在幻觉中。她小臂抵在宋伯元不算宽厚的肩膀上,抬眼过去,却是北境的战场。青色的虎旗随风猎猎扬威,旗下站着一少年郎将。身披麒麟甲伴着厮杀声而来,金戈铁马从来都带着红色。眼前的少年郎将喉间抵着一铁锤,背上扎着七八十只羽箭,嘴角还带着她熟悉的笑。 景黛在宋伯元的肩上狠狠一抖,被身下之人察觉后,掩饰性地拍拍她的脸,小声问她:“在北境时,你有想过死亡吗?” 宋伯元下意识地摇摇头。 良久后,才转过头去看景黛的眉眼。 “其实想过的,”她诚实回答,“后来一想,我肩上担着祖辈荣耀,背后是万万千之家,再碰上胡族人便不怕了。不怕,也就没想过死了。” 景黛立刻举一反三地问她:“你的意思就是,不怕便无谓死亡?” 宋伯元闻言笑了声,她对此缄默不言。距离月末不过眨眼一瞬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安乐喝过了水,将水杯轻搁到边桌。好心地拉了小黑一把,对他小声道:“我刚演得怎么样?” 小黑手背蹭蹭发麻发痒的唇,从怀里取了景黛事先给他的清凉药膏,细细抹了唇后,才老实地答:“一般,你手劲儿大了,豆腐都甩到那外头去了。” 安乐眉梢一束,将小黑扒拉到一边,人凑过去看了看,才懊恼地冲他点点头,“可不是的呢,好险。” 宋伯元回过头来,笑着安慰了她一句,“没事,我都没看出来,人的视觉欺骗了大脑,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会被人脑伴着视觉画面而自然合理化。” “你说什么呢?”安乐暗自嘟囔了句,“听不懂。” 宋伯元耸耸肩膀,“无碍,你只需知晓,完美便是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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