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着脸闯进去,将那初春的希望搁到景黛的眼前。 “芽。” 景黛郑重地接过来轻放到桌边,才缓缓站起身,从撵着宋伯元进来的王姑手里接了干净的帕子,温柔地点在宋伯元的脸上。 “冒冒失失的。”她放下帕子,抬手蹭蹭宋伯元的鼻尖,“既是希望,被你折了去还如何长大?” 宋伯元抱歉地对她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昨夜,”她坐到景黛的位置,又拉景黛坐到自己腿上,将她顺利圈在怀里后才道:“有毛贼翻墙出城去。” 景黛快速接道:“如今这城防之事都要过问我了?”她厌倦地摇摇头,“阿元,你自己解决,好不好?” 宋伯元眯起眼,视线在景黛的脸上认真转了几转才老实地点头回答道:“好。” 两人在模模糊糊地试探与被试探间共同进了早餐,随后于殿门前分别。今日早朝,风劲会当朝宣读命宇文流澈监国的圣旨,她必须在场撑着。 说是早朝,因为这不同寻常的圣旨,生生吵到了午间。 知道结果不会变,各位大臣偏偏要将这出忠君爱国的戏码演到最后。 宋伯元的哈欠从开始一直打到了午休。 一切都很平常,平常得宋伯元心发慌。 与众位同僚进过午食后,宋伯元突然很想见一见景黛。 只是人刚迈出大殿,宇文流澈便穿着华服从门外信步而来。 “宋将军,快上朝了,这时候去哪儿啊?” 宋伯元皱眉瞧她,在那张肖似景黛的脸上没瞧出半分破绽。 没有破绽便是破绽。 宋伯元狠狠一推,直将新君推倒在脚边,却不扶,一门心思要往门外闯。 只是人刚往门外迈出一步,四五柄剑就直勾勾地朝她刺过来,直把她堵了回去。 她急得回头寻宇文流澈,“竟是今日?” 宇文流澈自顾自站起身,人端方坐于殿内,却不答她的话,只同样哀忧地看向她。 是了,景黛做事滴水不露,她坦荡荡铺垫了那么久的月末,其实真正的日子早定在了宇文流澈接过监国玉玺的今日,昨夜出走的知冶也分明不是诱饵。 宋伯元心狠狠一颤,回过头再看那还如履薄冰在殿上的小姑娘只觉景黛残忍得不像话。 更残忍的却是小黑从那剑身后现身,他一步步走得稳健,那张怎么看怎么老实的脸却在此刻显得可怕非常。 宋伯元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那含着全力的巴掌直把他打得耳朵当场流了血。 他却无知觉似的,只垂着头跪倒在她脚边。 “爷,大娘子,大娘子,她,出门了。” 宋伯元满脸热泪,唇却笑着,她不敢置信地单腿跪在小黑面前摇他的肩:“小黑,你我从幼时相伴十几年竟抵不过景黛带你这区区三载?” “爷。”小黑不辩解,只跟着哭着这么叫了一声。 宋伯元今日枪未在身旁,周令肯定也被禁止出入宫城。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剑,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牙咬着唇,单掌劈开了一实木圆凳,手拎着那散了架的椅腿就要与那刀枪去拼。 宇文流澈就那么冷静地看着,看着大梁战神被四五把剑架着脖子像野狗般驱赶回来。 她肩膀已被扎透,流了一身的血。 宋伯元却还想着用那被砍折了的椅子腿闯出宫去。 整整拖了一个时辰,宇文流澈才终于起身止住了这场荒唐。 宋伯元吊着一口气,凭着自己的双腿爬出诺大的皇宫去。一路爬,留下一路的血。 殿外站着不少等着开朝的大人,他们站在最高处冷眼看着,却没人肯搭一把手。 直到宋伯元的双眼都被血红代替,那红色的世界里突然现出一双黑靴。 宋佰叶蹲下身轻声问她:“宋伯元,这样值得吗?” 满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这就是景黛留给她的。 “早朝开始,宫门外十六辆马车,各路离开。到达滨州后,又变出数倍,”宋佰叶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她做好了准备,你便不要自寻苦果了。这时辰,那么多辆马车散于全国各地,寻也寻不到了。” 她亲自扶她起身,宋伯元却腿一软,重新跌入路边。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宋佰叶恨其不争,“你还不懂吗?她那样不近人情,就是怕你如此,一朝落于尘埃,再难站起来。” 宋伯元眼里的红色也一点点消散,渐渐化成一团黑。耳朵边是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她听不出来那里头都有谁,就像不明白景黛为何突然就离开了她。她眯起眼睛,挨个腿模过去,都是朝服的料子。 她的世界再没有景黛。 犹如黄粱一梦,终落得一场空。 那日之后,满汴京都传扬美公子宋伯元她盲了也疯了。 千年难遇的血月,她双眼前围着红布,一身红装站在墙头,一把火亲手烧了皇城。 最后被新君不顾旧情地投进了大牢。 秋闱出了第一个女状元,女皇趁此抛开“监国”二字,正式君临天下,史称开原。随后大赦天下,后来再没有人知道宋伯元去了哪里,女皇身旁陪着的一直是宋伯元的孪生胞妹宋佰叶。 —— 在寺庙里静修了许多年的宇文翡第一次下定了主意下山,她孤身一个人背着行囊欲往永州去。 街上早成了女商的天下,街边正背书的学堂里分为男童班与女童班。 盛世太平,人间胜景宛若书中所记的桃花源。 等到了她曾最向往的东市时,赫然发现市集口那尊巨大的人像特别像她的老朋友。 她驻足良久,从暮色四合看到身边再无行人。 宇文翡整理了下背上的行囊,欲拔腿离开时,有人轻声叫住了她,“法师且驻足。” 她回过头来,一个完全认不得的人脸,但那声音化成灰她都辨得清。 宇文翡眼都没眨地回过头去,双手合十对着来人微躬身,“施主。” 来人递给她一根刚刚烤好的红薯,早已眼泛热泪却还装作无事地问她:“法师终于舍得下山,却要往何处去?” “永州。”宇文翡没接,只淡淡答道。 “是吗?”对方稍沉吟了一瞬,双眼发亮地回她:“您猜怎么着?我家铺子开到了大江南北,家底便丰厚了些。当年女皇登基,可从我这儿刮了不少去。巧的是永州便是我的发家之地,法师若不嫌弃,我便随法师一同前往如何?您也知道,路上虽没有土匪打家劫舍了,但地头蛇恶霸也不少。”她强硬地将手里的烤红薯塞到宇文翡的怀里,“我可往您在的佛寺里捐了不少佛塔,心特别诚。” 宇文翡眼角挑了挑,才牙疼般回她:“心诚不在银两。” “错,”那人笑得明媚,“银两才最诚。” “小五。”她抬起头,手里握着那根热到血液里去的烤红薯,淡淡看向对面的人,“别闹了。” 宇文流苏憋起嘴,眼泪都流得稀里糊涂,却还在强装,“我听不懂法师的话。永州,可是个好地方,我便是那地头蛇。”她向前两步,“法师不是带着师命下山开新寺传教的吗?没有银两,可开不起来。” 宇文翡低下头扒开那热乎乎的烤红薯,往常一样,第一口递到宇文流苏嘴边。 见她不吃,糯糯的黄色红薯直接怼到她唇上,“张嘴。” 宇文流苏哭着笑了,她浅浅抿了一口,那红薯入口即化,淡淡的甜化在口腔里。 许许多多年的守护,终于得以云开月明。 她凑过去,肩抵着肩,从宇文翡手里抢过红薯,递到她唇边。 “小姑姑也吃。” 宇文翡别别扭扭地看她一眼,还是没过去心里那一关。她摇摇头,对她轻声道:“贫尼这就要动身了,施主若欲同行,那便一起。但我不会等施主收拾细软,要走便此刻就走。” “走走走。”宇文流苏向来是这种性子,宝贝似的抓着那根红薯,大笑道:“我身上可没带多少银两,若是路上要饿肚子,还需法师接济。” 宇文翡回头睨她一眼,那点对前路的未知忐忑也跟着烟消云散起来。死便死,伤便伤,只管往前走,路上皆是造化。 路过随州时,跟着宇文翡七拐八拐地探进了一座隐在高山里的道观。 那道观建在半山腰处,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却被茂树花繁围绕在其间,高台直耸入云,小鹿在溪边饮水,见了生人立刻“嗖”地一下躲进山林里。 宇文流苏累得唉声叹气,脚不敢停,嘴也跟着噼里啪啦地动,“这鬼地方弄这么漂亮有什么用?给鬼看吗?” 宇文翡皱眉嗔她一眼,“注意口戒。” 接待她们二人的是个穿着草鞋的小伙子,他身穿道袍,皮肤黝黑,彬彬有礼地请人。 “这边走,我家主人在厅内摆了十数日的席,终于等来了贵客。” “主人?贵客?”宇文流苏偏头扫了宇文翡一眼,趁着那小伙子不注意立刻凑过去对她小声耳语:“你别是被人骗了吧?” “贵客勿忧。”那小伙子笑了一笑,看着却更加可怕了。 宇文流苏防备性的缩起脖子却非要挡在宇文翡前面去。 于是她便率先见到了此生最难以置信的画面。 端坐于厅内最中央的不就是那东市日日夜夜受人瞻仰的人像吗?她较从前比,脸色好了许多,那瘦得麻杆样的身材看着也丰腴了不少。 “小翡,来坐。”景黛大大方方地起身去拉她的手,待拉得实了这才转身对宇文翡身边的小姑娘道:“五殿下也坐吧。” “我这样你都能认得?”宇文流苏指指自己的脸,诧异地看向景黛:“姐姐还真如传言所说?” 景黛轻声笑了笑,“小翡与我通过信了,不然你以为你们是如何能找到我这里来的。” 宇文流苏点点头,又欲言又止地看她。 那是景黛想要回避都回避不了的眼神,景黛没办法只能温声问她:“殿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回答不了的我不回答便是。” 被狠狠一噎的宇文流苏顿了半晌,重新组织好语言后才迫切地开口问她:“姐姐有阿元的消息吗?等我回汴京的时候,她便销声匿迹了,我还亲自去镇国公府拜访过了,看镇国公府的意思,像是真的不认她了。没办法,为了寻她,我那银两那是流水似地花,也没见到她半块儿花衣裳。” 景黛抬眼看她,直把她看得心突突才笑道:“不是盲了又疯了吗?我如何得知她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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