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景黛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宋伯元因兴奋而产生短暂的双耳失聪,她没听见就不知道景黛劝过她。 于是她一枪一枪地往宇文善的脸上扎,直扎得人没了人样,面目全非。 场面血腥到刚入了殿门的李千当场呕在宇文流澈身边,宇文流澈偏偏头不忍再看。 最后是景黛爬着,爬到了宋伯元的脚边。 她抱着宋伯元的小腿,一下一下地拍她,直到宋伯元变得清醒。 传闻终归是变成了事实。 那位远道而来的大将军真的亲手杀死了皇帝。 若这消息被放出,各州郡必会纷纷揭竿而起,选择自立为王。 景黛回过头对风劲使了个眼色,正捂在自己嘴角的风劲忙朝她点点头。 宋伯元清醒过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扯了自己的衣裳,长长的大红布条温柔地罩在景黛的双眼前。 “我不是,我,姐姐原谅我吧。” 景黛却半跪着身躯,只上半身瘫在宋伯元的怀里。 她疲惫地开口:“姐姐可比你狠多了。说完的晚上罚你,你可别想吓唬住我。” 听她这么一说后,宋伯元的心里好受了不少。她将景黛抱离开地面,放于床帏内。床边的小柜,门开着,里头黑黢黢的,像是通往一个不远的位置。宇文明空因为年纪小而率先转醒,被宋伯元抱到景黛身边躺着。这时候郑容融还惨白着脸,被二姐姐抱着。 围在宋佰玉身边的太医们听了动静早跑了个七七八八,唯独还剩初兰正兢兢业业地帮宋佰玉擦脸,另只手死死地捂在她心口子处,不敢挪动半分。宋伯元打算把剩下那两个还算负责任的太医带进屋子内,初兰却一捏她的袖口,半点不肯让。 “你要亲眼看着你三姐姐死?宋伯元,你疯了?” 宋伯元叹口气,轻拍她的肩膀,“不是,安乐带着王郎中到了,我听到安乐的脚步了,马上就能进门。” 话音刚落,有人重重地踹开殿门。 是安乐,她带着那位宫外的王郎中现了身。 人一到场,才知道为何这帮太医共同举荐了她。 因为来人是一满头银发的阿婆,因是女娘,做不了太医,也做不了大药铺的郎中,只能自己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铺面,院子里却栽满了杏树。那都是被治愈康健的患者亲手栽得的,如今冬日,只留树干都挤挤挨挨着,令新人找不到位置,只能栽到城外的小燕山。 她刚入了屋子,就皱起了眉头。 名医脾气都不好,快速放下肩膀上勒着的药箱,对初兰冷冰冰道:“还等什么呢?把她衣服扒了。” 初兰只稍稍犹豫了一瞬,双手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撕开了宋佰玉身上的衣裳。 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王郎中却不管伤口,先去触了触伤口下三寸,又抬起她的手腕摸脉。 初兰紧张到颤抖,直到王郎中放下她的手腕,喃喃说上一句。 “都在阎王殿前走了三遭,还是不肯进,既然不怕痛,那就让我老太太放手与阎罗比试比试。” 初兰长舒口气,那迟来的恐惧才终于放心地将她的神经拖垮。 她瘫在地面上,双眼直勾勾地去看王郎中有条不紊地点燃油灯,将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针集展开,使那不算细的“针”尖儿在宋佰玉骇人的伤口外不留情面地戳戳插插。 混着血液的烂肉裹在一起,又被王郎中一点点挑开。 直到她亲眼看到一个人类的胸腔,血淋淋的,神经还在一下一下地跳。
第95章 初兰稍缓过来后,跪坐在王姑身边帮她拧被血浸透了的巾栉。 “王郎中,”她想问问那巾栉需不需要保持一个固定的温度。 初兰的话音还未落,被叫的人边拉手里的长银勾边倒竖着眉头瞪了她一眼。 “我老太太不屑要那个名头,叫我王婆就好。”她顿了一会儿,待手里的银钩顺利穿透皮肤后,她转头看向一边的初兰:“我看你倒是比我手底下那几个孤女更适合学医,等我把她治好了,你来与我学医吧?” “我?”初兰手里握着洗过七八遍却已经从里红到外的巾栉指指她自己,“我哪会医啊?”她不好意思地蹭蹭自己的额发,没好意思说她就是当年兰熹坊名动京城的花魁姑娘。 “就你看着这些红了扒唧恶心吧啦的小东西没出去干呕,就算个好苗子了。我王婆不像外头那些老滑头,我若是认了你,包教包会。你再好生想想,或者说,”王婆为难地愣了一下,给初兰分了个分外不理解的眼神儿:“你是传统派?还觉得女娘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算好女?” 初兰忙抬手摆了摆,嘴上也焦急道:“我哪儿是那样人啊,现在朝廷上鼓励咱们女娘走出门去务农经商守卫边疆,我恨不得都能做得呢。就是,”她递上去一个新拧过水的巾栉,从王婆手里接过带着泥泞碎肉的,看都不看就一手按在水盆里,“就是,我不是人家好人家的姑娘。” “呸,什么狗屁道理。小偷的娃娃还是小偷,王公大臣的娃娃还是王公大臣,那这个国家才是真的该亡了。”王婆抬起手欲拍打她一下,又见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又讪讪地放下,“你要是真有那心思,诶呦呦,这血,”她双手握着巾栉按在宋佰玉突然喷血的伤口上,直把初兰看得倒吸口凉气,“王婆,您,您轻一点儿,虽然人晕过去了,但还是会痛的吧。” “这时候痛点儿好,好知道这人世间还有人在努力拉她,她也好能自己使使力不是?” 初兰揪着心看王婆一上一下的忙活,从前心里没有过念想也就不觉得自己还算块对人有用的可造之材,突然在一满头银发的婆婆嘴里听到自己还有第二种人生眼都亮了起来。 她小心地问她:“王婆,其实,其实我是,” “景明坊的姑娘?”还未等初兰说完,王婆主动打断她的话。 初兰惊讶又羞耻地揪揪自己身上还算素净的衣裳,懊恼自己身上的风尘气掩也掩不住。 王婆做完手里的阶段活计后,抬手将被血浸透了的巾栉递给初兰,见她不接,才抬眼看了她的脸一眼。 她不耐烦地将巾栉“咣”一声扔到初兰膝盖前的热水盆子里,盆里的水激起老高,直崩得初兰眨了好几下眼。 “我善心堂里半数都是景明坊的好姑娘,她们被自己亲生父母卖到勾栏,人却上进。虽然怕,但终归心坚,所以我老太太愿意留得她们。至于你,我是觉得你和当年她们结伴来我的茅草屋拜师的时候一模一样,才问了问。再说了,你那漂亮小脸蛋儿有什么可自卑的,女娘漂漂亮亮地凭自己本事赚钱,有何不齿?先活下来才能找到更好的活计,不是吗?” 王婆对她露出了进门以来头一次的慈祥。 将两名还算正常的太医送进去医治郑容融后,宋伯元蹭到床头,跪下身将自己还带着血腥碎肉的银枪平搁到自己脚边。景黛自打白日里也频繁出现幻觉后就喜欢有事没事的闭眼,所以她没解开宋伯元在她眼前围的那块红布。她闻到了宋伯元身上独有的气味后,抱紧手里被吓坏了的宇文明空拍了拍。 “我已经让风劲出去抓那些逃跑了的太医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此刻,我需要想想如何将宇文善的死合理化,所以你不用守在我身边,去看看你三姐姐吧。” 宋伯元低声“恩”了声,刚起身,衣裳料子又被景黛的手牢牢抓住,“先不要让祖母知晓,我怕她年纪大了,受不住。” “恩。” 宋伯元又闷声应了句。 景黛这才笑了一下,她虽不常笑,但偏偏笑起来最好看。皓白的贝齿整齐的露出一小条缝,红唇配白衣,双目前绑根妖冶的红带子,如何不变的打扮都改不了她天生的美人骨。她的手沿着宋伯元的袖子往上攀爬,直到触到宋伯元软弹弹的脸才停下。 手指勾勾宋伯元的下颌,像逗什么毛茸茸的小玩意儿似的。 “宋伯元,你在我身边时,我从来没怕过。”这话放在早被外头妖魔化了的人嘴里说出来,听得人心都跟着暖烘烘的。 宋伯元不好意思,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抬起手反握住她的手后,轻声在她耳边道:“家在祖母和阿娘那儿,但我的心,永远在姐姐身上。” 言罢分外羞赧地偏过头,即使知道人看不见,依然红透了脸。 刚回来就守在景黛身边的安乐听不下去,抬手就推了她一把。 “你三姐姐醒的时候,记得要告诉她一声,这次是我救了她的命,等她醒了要当着我家小姐的面对我说句‘我服了’才行。” 宋伯元白她一眼,快步溜出去刚好听到初兰与王婆的谈话。 “我年轻时,哦,比你这时候还大上不少呢,家里走火,父母独独把我救下来。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只有家里留下的三间药铺陪我。我自幼与父亲习医,自认为凭我手上的本事养活自己问题不大。奈何一个父母双亡的独生女名声最是骇人,他们说我身上不干净,带着邪祟。这药铺在我手里也就渐渐落败,直到有一日夜里,有个戴着斗笠的姑娘来敲我的房门,啧,也不能算是门吧,破得只剩下残框了。” 王婆仰起头打了个哈欠,又垂头动起手里的家伙事儿。 “那姑娘带着不少银钱求我帮她治她身上的病,那病,和我身上一样,也是所谓‘不干净’的。我一看那女娃娃的脸,还未过十六,诶呦我这心啊。” 又一小注血喷上来,王婆忙眼疾手快地让了一下,又回头指指初兰的位置,“你也坐远点儿,”随后转过身继续道:“三年,整整三年,我给她试了千百种药方,都没作用。我都快放弃的时候,那小女娃娃却坚韧,又苦又腥的药说灌就灌,银子更是没少过我的。从前在红绿巷子里赚的银子花没了以后,就去接那些死了婆娘的老鳏夫的脏衣裳。洗过了,再把那破洞细细地缝补上。你说老鳏夫身上能有几个钱儿留着洗衣裳的?那衣裳上的味道不超过院里的牛羊都不会送到她手上的。她就这么满城满城地出去寻活,一日洗上百八十件儿,寒冬腊月河里结了冰,自己不知从哪里得了个冰镐子,边戳冰边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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