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呢?那之后的事塔季雅娜不愿去回忆,然而往事从没有随风消逝,只是躲进了记忆深处,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有一天塔季雅娜的世界突然变得忙乱,父亲和母亲打了一宿的电话,想联系亲朋好友帮忙照顾女儿。最后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他们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最后他们决定把塔季雅娜托付给隔壁寡居的老妇,接着登上军列,驶向未知的远方。 她记得当时自己和送行的人群挤作一团,远远看着父母向她挥手。旁边的阿姨掏出一张纸巾,不小心扫到了她的脸庞。 她并没有和旁人一样痛哭流涕,只是看着列车消失在地平线,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回家。 那天晚上,她半夜起床到厨房喝水,在那里她发现了一瓶喝了三分之一的黑醋栗酒,旁边是一件手工缝制的女式围裙。 眼泪在那时不受控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带着咸涩的味道。那天晚上,她哭得比送行的人群还要厉害。 那之后?那之后战时的物价飞涨,开杂货铺的寡妇连房租都付不起,在一个宁静如水的午后吊死在了自家的阁楼。 后来的后来塔季雅娜到银行取钱,发现在转账记录里多了一串比父母工资高出好几倍的数字。 第二天穿着军装的官员敲开了她的家门,将两条断开的狗牌和两份死亡证明共同递进她的手中,弯下腰仿佛那样就能抵消一切。 塔季雅娜闭上眼,再睁眼时过去已然消失不见。无云的天空下,玄青色的宅邸没有影子。
第三十五章 梦里人 其二 塔季雅娜第三次见到门塔特隆时,对方正端详着那副刚刚完笔的画像。她看着画中人,这样问她。 “我自认画技精湛,笔下人物与真人无二,为何睹物之时思念反而更甚?” 塔季雅娜走到她身边,抬眼望着画像。画中人年纪极轻,然而眉眼之中,却有凛然不可侵的坚定。 “也许是因为无奈。画像、照片、视频,无论所思之人在其中怎样神采飞扬,都只是过去于现在的投影罢了。就算再努力地去尝试,那个人也不会回应你的言语举动,不会做出任何超出既定框架之外的表情。” “过去于现在的投影?这话说的倒也不错。竟是我自己固步自封,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 门塔特隆取下画像,丢进火里,眼见自己多日的心血化为灰烬。 “为什么要烧?” “烧与不烧有何区别,想见的那个人终究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的背影逐渐模糊,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塔季雅娜又一次从梦中醒来,挂毯下的座钟依旧停在十二点。唯一不同的是,写字台上多了一卷手稿,仿佛是在特意提醒她去翻看。 纸上这样写到: *下午,马车差点撞伤了人。有个衣衫褴褛的男孩站在大街正中,呆呆楞楞不懂得躲开。* *我见他不似因潦倒失意而精神恍惚之人,更不似因惊惶恐惧而举止失措之人,于是便邀他上车同行。* *他没有刻意隐藏身份,被我戳穿时也无任何反应。借由梦境探查了他的过去之后,我发现他完全不像自己的族人。* *如果说先前我所遇见的那头野兽(姑且这么称呼吧),顶着伤痛穿越雪原,凭的是对故园和族人的思念,哪怕当时它已得知此二者皆已遭毁。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一丝侥幸。* 这不就是…… *但我遇见的这个男孩,则纯粹是因为好奇之心,行走在这茫茫大地上。不知西菲尔得知自己的造物爱上了他意图摧毁的世界,会如何作想?* *男孩同我讲起自己的过去,或许他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我明白温迪戈是喜欢独居的族群,虽凶神恶煞,战斗力却不甚强,往往附身于人,借以行恶。然而他却不同,附于人身,只是为了观察。* *他说自己原先只在荒凉的边境活动,吃了几次苦头,慢慢学会了隐藏。后来不甚暴露身份,不得已附于一难民之身,几经辗转,来到王都,见到了与他从前待过的边陲小城难以比肩的繁华,看入了迷,竟没能发觉危险的逼近。* *对于这样的事,即便于我也是闻所未闻,因此我把他留在身边,假作侍从。* *他虽无恶意,但体内兽性难制,我便赠之己血,助他压制兽性。* *几年以后,他对我说,他想体会那些将平民拦在门外的,公府宅邸之中的生活。于是我向他推荐了一个尸位素餐的贵族,好奇接下来会怎样发展。* 再听见他的消息,是在空穴来风的八卦当中。有传闻说(这里被涂掉了)病愈之后,似乎是神经出了错,在沙龙里闹出好大的笑话。 *那之后我没有关注他的消息,再见时,还是在瑞尔博斯的第一辆火车首次鸣笛后的一个晴天。* *客船甲板上,我们意外重逢了。那时他的身份是远渡重洋的留学生,气质与他做侍从时截然不同。*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不是喋喋不休之人。* *只在离别时,他极认真地对我说:* *“门塔特隆,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我虽无力摆脱,却也学会了坦然面对。假使情况恶化,我自信不至于完全失控。但如果有一天,事情变得无可挽回,请你绝不要心念旧情,要无所顾忌地,去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 笔墨在这里结束。 应该是门塔特隆的手笔没错,但她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些?她所谓的目的,是为了那个与众不同的温迪戈吗? 塔季雅娜不明白,心知就算自己去问,门塔特隆多半也是三缄其口。思来想去,她可悲地发现,为今之计,仍是静待消息。 于是她放下手稿,离开房间,下到大厅,推开正门,再度来到那间挂着白炽灯的房间。 房间是空的,笔记本被破坏到绝无可能修复的程度。克希雅戴着单边蓝牙耳机,低着头固定剑鞘。 “我找到他了。”她说。 “哪一个?”列昂尼德问。很奇怪,塔季雅娜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算我倒霉,是花天酒地的那个。” “卡拉切夫?他就这么放你走了。” “他感谢我还来不及。要不是我干掉了他哥哥,他哪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呵,我也得感谢他,感谢他败光了家底。那么,他怎么说?” “他说梅德韦杰夫·涅夫斯基几年前就离开组织了,最近不知道怎的又回来了。要想找到他需要一点时间。” “你信了?” 克希雅冷笑道: “我没那么蠢。” 说完她挂断通话,推开窗户,越过窗台,跳上空调外机,抓住裸露的管道滑下楼。 过了一些时间,果然破门进来几个戴着头巾的不速之客。塔季雅娜趴在窗边,回头看了一眼,暗笑他们扑了个空的窘态。 接着她略过他们,走出房间,场景跃迁,她现在身处一座郊外别墅。 克希雅扒下尸体的上衣,抹净剑身的血迹,随手将脏布一丢,踹开房门。 人到中年万事不休的卡拉切夫慌慌张张地推开情妇,衣服也来不及穿好就往窗外爬,克希雅捡起地上的外套丢给一丝不挂的女人,任凭她忍着尖叫从身旁逃走,然后一把将男人薅了回来。 “你你你怎么……” “杀了公认的仇人好赚一笔为兄报仇的名声。连你这个傻逼都想到的事我会想不到吗?” 克希雅劈脸给了他一拳,卡拉切夫甩过脸趴倒在地,接着又被提起衣领,反制双手按着脑袋抵在墙上。 “人呢!” 塔季雅娜头一回见她如此怒不可遏。 “我不知道……” “你他妈的!”瓦伊凡扬起拳头。 “等等等等!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涅夫斯基他根本不可能和我们联系。” “为什么?” “之前、之前卡拉切夫出了一桩大案,他做了替罪羊,蹲了监狱。所以、所以他怎么可能还会和我们联系呢。先前跟你讲的那些,只不过,只不过是……”他胆怯的看了她一眼。 克希雅抓着他衣领的手渐渐松开,没等卡拉切夫松了口气,就被扯着头发一头碰上了墙,烂泥一般软了下去。 瓦伊凡努力平复心情,慢慢转过身,有些费劲地一步一步向外走,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塔季雅娜下意识地去扶,像穿过空气似的穿过她的胳膊。 克希雅捂住胸口,在她几乎以为她要过呼吸昏过去时,后者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尸体。 那是塔季雅娜从未见过的眼神,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食欲,激起她一身寒毛直竖。 良久,克希雅扶着墙,爬了起来,咽了口唾沫,趔趄着脚进了厨房。她掰开冰箱,拿出一块生肉,忍住想要直接上嘴啃的欲望,将它塞进榨汁机,按下开关,瞪着那块肉被搅成满满一杯血汁,然后将其一饮而尽。 “别……”塔季雅娜再一次想抓住她的手,却依然如旧的摸了个空。 克希雅盯着手里的空杯,苦笑着将它摔在地上。她跨过碎玻璃渣,转开水龙头,洗去手心掐出的血。 那晚,塔季雅娜第四次见到了门塔特隆。 “今天过的怎么样?”她问她。 “为什么要做这些?” “你是指那卷手稿吗。”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门塔特隆没有直接回答塔季雅娜,而是说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你信神吗?” “别转移……” “我信。”她打断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我信的,不是那些活在文字里的伪神。” “关于创世的神话有很多种版本,你信吗?你信哪一种?我信,我信的是有些不可思议、容易被当做异端的那一种。 “据说我们的世界由两位创世神所开辟,那是一对兄弟,年长的名为索洛尔,年少的名为西菲尔。 “兄弟融合二人之血,创造万物。索洛尔最得意于人类这个作品,多分给他们自己的血液,使人类拥有了同他一样的理性,从其他服从本能的动物中区分开来。 “西菲尔同样得意于人类这个作品,他将魔法作为礼物赠与人类。 “索洛尔以己血创造十二使徒,派他们去指引人类。 “再后来,西菲尔憎恨人类将所有崇拜给了索洛尔,同为创世神的他,却祭祀冷落。于是他便模仿哥哥,以己血创造魔兽,意图将一切推翻重来。半血的人类如何敌得过魔法之主的造物,兵败千里,几乎被残杀殆尽。 “索洛尔不愿生灵涂炭,留下十二门徒奔赴四方,引导幸存者对抗魔兽,重建家园。自己以两败俱伤的代价,封印弟弟西菲尔。自此高魔时代退去,只有少数具有天赋的人,才能够使用与旧时代相比,极为逊色的魔法。
30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