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撒进铅灰的光线,照得塔季雅娜的浅发几乎淡成了银白。刚满十七岁的女孩捧着乳色的瓷杯,蓝眼隔着热气向叶甫盖尼发出疑问,苍白的脸色倒映屏幕彩光。 叶甫盖尼叹了口气。 “你擅长治愈术,往这方面发展如何?至少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术士都是团队里的重要人物。” “加入佣兵团之类的组织吗?”塔季雅娜想起那名灰发瓦伊凡。 “你还年轻,身心健全,我情愿你永远不要过那种生活,但说实话,还有更好的出路吗?我和你一样,看不到我们的未来。 瑞尔博斯曾经有辉煌的过去,璀璨的文明,瑞尔博斯是一片神圣的土地。但现在呢?战争刚息,有人提出继续。脚底资源丰富,却得不到利用。为国伤残的老兵,根本无人在乎。 我拿起书,字字句句,是历史上一个个王者的雄魂。抬起头,目之所见,是一场场不知所云的恶斗,以及毫无理由的争论不休。 罢了。 原谅我吧,老人家上了年纪爱啰嗦。我已行将就木,给不出多好的建议。 但是,塔季雅娜,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 塔季雅娜掐紧杯沿,手掌烫得通红,她自己却一无所感。 屋顶突然吵闹了起来,原来是下雨了。她放下杯子,走到窗边,外头雨幕遮天。她伸出手,接住屋檐滴落的水珠。 树上残留的雨水掉到克希雅头顶,她把易拉罐抛进路边的垃圾堆,无所事事地在空虚的街道上游荡。 她想她大概走到了城市的边缘,完整的建筑止步于此,取而代之的是被炮火和轰炸机摧毁的楼房。 一年过去,野草长得飞快,遮住了残垣断壁上的涂鸦。废墟间偶而可见随风飘扬的衣物,挂在勉强能住人的屋门前。 有个光膀子的男人蹲在路边,胳膊上布满针孔,眼窝深陷,瘦得吓人,仿佛打算用尖锐的颧骨自杀。他在吸一支捡来的烟头,时不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咳。 就在此时此地,克希雅却看见了站在路中央,抬着头发呆的塔季雅娜。 这里可不适合她,克希雅瞥了眼神志不清的毒虫。 “在看什么?”她出声问询,远离那个已经昏迷的瘾君子。 “星空!”塔季雅娜朝她招招手。难得见她如此高兴,克希雅顺从地走到她身边。 “快看。” 克希雅抬起头,目之所及,是雨过天澄,繁星缀缀。明月洗去一身风尘,拨开乌云,在灿烂星河中闪耀。 “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塔季雅娜轻声道。 瓦伊凡移过视线,低头看着身侧的菲林。 制服洗得发白,尾巴梳的整整齐齐。里面穿了一件米色毛衣,白衬衫领朝下翻,露出纤瘦的脖子。过分瘦削的下巴高高扬起,下颚线条分明。 柔和的白光倾泻而下,浅金色的及肩中发披星戴月。轻薄镜片下的清澈蓝眼倒映着整片银河,克希雅发现她连睫毛都是浅色。 随后,那双蓝眼对上了她的金瞳,掠过几分慌乱,急忙侧开脸,藏在层层发丝下的耳根不知情况如何。 明明是冷天,她却听见了梅子汤里碎冰撞壁的轻响。 ---- 对不起,是我太菜了。删了又发,发了又删好多次,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写细纲。
第四章 伦特 其二 苏兹达尔难得忙碌。 名为“清道夫”的组织,送来了白色的货车,载着课本和器材,驶进苏兹达尔的校门。 克希雅手头无事,便帮着几个老师搬起东西。 走在皲裂的水泥地上,头顶阴云遍布,手里是实打实的重量。褐色纸皮系着白绳,里面的教科书随着脚步轻轻摇晃。 她特意走过二年级的教室。 里面传来带粉笔敲击的微响。清水洗过的黑板刻上新的白痕,快要退休的老人戴着袖套,踮起脚在顶部写下公式。 座位空了几个。在座的学生里,有人在教科书上挖洞,有人把脑袋埋进臂弯,口水流进桌面的划痕,有人侧身面对窗口,抽屉里闪着荧光,不时警惕地四顾。 听讲的学生不过寥寥,塔季雅娜是其中之一。 课桌的涂鸦被仔细清过,仅留下几笔淡淡的墨痕。左上角有一沓反复利用的草纸,书本垫在手肘底,满满的笔记。形状方正的书包挂在卓沿的倒钩上,沉甸甸地往下坠。 塔季雅娜支着下巴,坐得笔直。夕阳透过室西的玻璃窗,撞上生了锈的风扇,掉进她浅色的发海,顺着发梢无声地流下,悄悄照亮那双揽住知识的眼睛。 仿佛是心有所感,她转过头,对上窗外人的视线,微微一愣,然后展颜轻笑。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一下,一下,浑厚深沉,掩住了怦然心跳。 放学后,塔季雅娜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外头又下起了雨。她锁好门,坐在廊下,空无雨伞的提包放在一边,心血来潮,数起台阶的裂痕。 数到五十,有人来了,厚实的皮靴踏过石板路,踩碎枯叶,雨水飞溅。是她熟悉的脚步声,正渐行渐近。 “要我送你回家吗?”克希雅举着黑色长伞,手向后倾,倒掉顶面的积水,走近时刻意放轻了脚步,免得绊起雨水弄湿她的鞋袜。 好像我们每次相遇,不是在雨中,就是在雨后。塔季雅娜想,却不知如何开口。她拿起包,凑近克希雅微微前伸的伞,和她一起并肩而行。 克希雅配合着她的脚步,塔季雅娜故意走得很慢。 天已全黑,她抬起头,仿佛见她在笑。也许是种族特性,瓦伊凡的体温很高,入夜微凉,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触碰。 “到那边避个雨吧。”克希雅突然说,侧过脸让塔季雅娜看不清表情。 雨势渐小,大伞遮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塔季雅娜觉得这样再好不过,毕竟风势骤起,裹挟水珠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街上空寂凄清,只有屋檐在滴水,清晰可闻的呼吸交杂在一起。 她们并肩靠在卷帘门上。塔季雅娜搜肠刮肚,找出一个个话题,到了嘴边又懊恼地咽下,于是又开始数起马路的裂缝,却总是迷迷糊糊计不清数。 七……离得好近啊……九……呼吸近在咫尺……十二……能闻到信息素的气息……五……想要靠近…… 鬼使神差下,她真的这么做了。肩膀靠在了一起,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朗姆酒的甜味。 她不敢抬头,害怕见到责备的目光,但克希雅没有反应,似乎是转过了脸,呼吸轻轻打在她的发顶。 得寸进尺般,她想要更近一步。塔季雅娜吞了吞口水,心跳快得似要冲破胸口。 她犹豫着,抬起的手凝在空中半响,但雨快要停了。所以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握住克希雅的小指,丝丝寒气蔓过指尖,她却觉得自己热得厉害,像是发起了高烧。 可是对方抽开了手,塔季雅娜心下一沉,两只毛耳朵沮丧地塌了下来,宛如寒冬腊月里被人泼了冷水,湿进了骨子里。 克希雅直起身,卷帘门闷声作响,她以为她要走了,一时哽咽,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要叫住她吗?要道歉吗?她不敢,她知道自己一出声,必然会带着哭腔。 但下一秒,克希雅又靠上了她的左侧,用右手牵起了她的左手。体温顺着手心传递,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这下她看清了,克希雅确实在笑。 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塔季雅娜捏了捏她的手心,然后紧紧反握。 克希雅忽然笑出了声。塔季雅娜听闻“噗嗤”一声后蓦然转眸,见到她的笑貌竟有愈演愈烈之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 她笑得那样肆意而张扬,清朗的声音在街道里回响。 于是那一幕永远记在了塔季雅娜心里。 乌云散,新停雨。 克希雅送她到楼下,笑着和她道别,塔季雅娜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走了几步,却又在楼梯前停住。 “怎么了?” 克希雅刚开口,就见到她放下书包,忽然跑了回来,踮起脚尖,在她唇边落下一个生涩的吻,然后僵在了原地,仿佛羞得连转身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低着头不敢看她。 克希雅忍不住轻笑。 “接过吻吗?” 塔季雅娜别扭地摇摇头。 “我教你。” 克希雅抬起手,拢好她耳边凌乱的发丝,然后顺着她的脸颊一路轻抚,指尖蹭过通红的耳垂,缓缓勾勒出下颚的线条,最后停在触感细腻的下巴上,然后轻轻抬起,低头吻了上来。 塔季雅娜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衣袖,硬挺的面料被揉出了褶皱。 克希雅先是耐心地描绘她的唇形,右手离开下巴,插进她的耳后发丝,搭住后脑。左手不轻不重地放在腰间,使她不至于腿软摔倒。 舌尖探询地在齿间徘徊,塔季雅娜顺从地张开嘴,青涩地迎合着入侵者。 唇齿交缠之间,朗姆酒的气味更浓了,暖融融的,驱散了湿雨带来的寒气。
第五章 伦特 其三 塔季雅娜在房间里捡到一个打火机。 左柱右方,白地黑字,中间印着地球的图案,往下刻了三排数字。 她想这一定是克希雅的。 真是奇怪,佣兵的物件和衣着非黑即白,而她本人,却如同那一袭灰发。 那天克希雅走进塔季雅娜的房间,理所当然地注意到角落里的旧书,随手拿起一看,却不知怎的,忽然笑了起来。 她问她因何发笑。 笑这该死的缘分。克希雅答,然后很自然地讲起了过去。 她说起自己在佣兵团的种种,无非是刀尖舔血,与死为伍。她说起少年时混迹黑帮的经历,右手便是在一次针对首脑的刺杀中失去,幸好她护下的那人知恩图报,不惜重金打造了这条义肢,她说着举起左手。 “功能齐全,倒是比原装的好用多了。”克希雅笑道 塔季雅娜攥紧衣角。她在笑啊。 她又叙起多年前故乡的夜晚,她穿着一双半散架的人字拖,越过鼾声如雷的生父,走进满是油污的厨房,手心被汗水浸透,不得不用纸巾裹住刀柄,以免在割开他喉咙时失手滑落。 于是塔季雅娜这才明白,原来二人早在多年前便已相识,难怪克希雅会笑这该死的缘分。 这样的我,你还能够敞开心怀吗? 她问她,嘴角带笑,眼中分明苦涩。 塔季雅娜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她上前几步,轻轻抱住对方,用行动代替苍白的言语,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克希雅楞在原地半响,双手抬起又放下,最后交叠于身后,低头把下巴搁在她颈边。 闹钟滴答作响,指针拖着步子顺时前行,慢悠悠的步子叫人看了发急。 塔季雅娜搬开桌面高耸的书堆,久久凝望结霜的街面,她担心天气,担心温度,担心突如其来的任务,将会阻挡她的脚步。
3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