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希雅背靠长椅,翻着一本革面烫金的经书,偶尔提笔落下几字。 “你也会看这种书吗?”塔季雅娜主动走上前,落座时瞥了一眼书面。 正到了福音中圣泉前的瘫子一节。 “打发时间罢了,就当是一种心理安慰。” “字倒写得不错。” “我看起来是那种不通文墨的武夫吗?”随后克希雅便意识到自己把话聊死了,接道。 “从前阿芙乐尔生了一场大病,偏偏那时又是多事之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看。不得已,书面上的工作只好由我代笔。她字写得好,我也不能随便敷衍过去,模仿了一宿,还算像模像样,总算是撑过了最严重的两天。” “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时候。”塔季雅娜笑道。 “我的这种时候可多了。”克希雅忍不住盯着她看,随后试探地问道。 “一起走走?” “好。” 两人并肩而行,互相隔了些距离,克希雅配合着她的脚步,塔季雅娜故意走得很慢。 “虽说天晴了,但想必过不了多久又要下雨了。”塔季雅娜说,“瑞尔博斯的春天总在下雨。” “瑞尔博斯的天气一年到头,不都是这样吗。怪不得有人说雨天阴郁,多半是吃尽了苦头。 “不过,我可不这么觉得,它在我眼里要美好的多。”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塔季雅娜轻笑道。
第二十七章 山中 其五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以后,克希雅意识到似乎要有一场派对要办。 为了什么,为的谁,她都不清楚。直到后来,一只印着字母的气球飘进走廊,几个打扮鲜亮的熟脸夹在一大群生脸里匆匆而过,克希雅才发觉这是场生日派对。 于是她更加坚定了不去参加的决心,却很不幸地弄错了时间。 在没有那个烦人酒保的星期五,克希雅在酒吧待到了晚上十点。当灯光毫无预兆的熄灭,她就意识到自己一时半会绝难脱身。一来是因为唯一的出口被人群挡住,二来是因为她并不想放弃面前还只是浅尝辄止的酒。 所以她挪了个位置,坐到自认为最不起眼的角落,打算等主角出场后,再找个空隙溜走。 克希雅向来不喜欢热闹场合,所以当吊灯亮起,橘黄色的光软绵绵地掉进蓝色的酒液,藏起的人群跳出来发出欢呼时,她一度考虑要不要从洗手间的窗户爬走。 结果她真的这么做了,就在有人准备给她一个气球时。 瓷制水箱光滑得离谱,也许是今年的春天潮湿得不同往常,空气中过载的水分渗进了瓷砖,以至于干惯了这种事的克希雅差点在窗台上磕断下巴,新换的金属剑鞘还撞裂了一块玻璃。但她想,列昂尼德绝对料不到是她干的。 因此当她跳进院子里时,只是拍了拍手,心里毫无负担。 正对树林的庭院中央植了棵枫树,其上的叶片还残留着不少水分,夜深后,排成队一滴滴落下。几只山雀挤在树梢上叽叽喳喳,仿佛在讨论那看上去鬼鬼祟祟的瓦伊凡,八卦之声起起伏伏,盖过了远处隐约的人声。 克希雅随便逛了几步,就看到了塔季雅娜。她背靠树下的石椅,抱着胳膊,身子偏到一旁,抵住扶手,叶上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头顶,而她却还安然打着瞌睡。 克希雅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清淡的酒气,量不多,度数也不高。可她眼前的菲林就是昏昏沉沉,怪不得会在派对刚开始时逃席。 “塔季雅娜。” 克希雅单膝点地蹲在她跟前,仰起脸端详晕乎乎的她。 “塔季雅娜。” 她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偏过脸。克希雅站起来,解下左腰的佩剑,竖起来搭在树边,复又唤了一声塔季雅娜的名字,不得回应,方才屈身将人从湿冷的石椅捞起。 现在克希雅开始感谢生日派对的主角了,感谢他的人缘极好,她和塔季雅娜才能在不撞见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家。 临到门前,她才想起自己没有对方宿舍的钥匙,于是她只好再叫了一声塔季雅娜,这下总算不再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了。 “放我下来。” 克希雅乖乖放下她。塔季雅娜翻出钥匙,胳膊却软得使不上力,还是克希雅帮她旋开的门锁。 塔季雅娜进了门,往床上一躺,整个人上下弹了几下,然后便开始闷头大睡。 克希雅把床头灯调到睡眠模式,接着关掉明亮的顶灯,见她头发湿了大半,又取来一条干毛巾垫在她后脑。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一直在思考塔季雅娜究竟有多重,抱起来怎么这么磕手。 一团金渐层趁没人注意溜进了房间,扒着床单意图悄悄上床,然后理所应当地被人揪住后颈脖拎了起来。 它似乎还认得自己,克希雅抬高手,看着橘猫主动把脑袋往她手心里送,一不小心吃了满嘴尾巴毛之后,有了点趁人之危的心思。 她伸出手,压住塔季雅娜头顶的一只耳朵,温热柔软的触感在掌心跳动,挠的瓦伊凡心里痒痒。然后她的手往右移了一点,毛耳朵翻出手心,掉下来的几根浅色猫毛粘上了菲林的金发。克希雅换了块地方,惊喜地发现手感比耳朵还好,简直像是把手插进了超市的米缸。 她带着几分意犹未尽收回手,居然在下一秒被塔季雅娜按了回去。克希雅憋不住笑,任凭怀里橘猫钻进被窝,一心一意顾着她的心意继续。 其实塔季雅娜早就醒了,出于某些私心才一直装睡。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的生日。”她打着哈欠问克希雅。 “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我要找机会把你送过我的东西还回去。” “好吧,可是我不记得了。” “什么?” “生日。” “那就自己定一个。” “非得是生日吗?不能换成其他日子?” “我怕你活不到那天。” “这么小看我的吗。” “谁说的准啊,就像当初,我也没想到你会一声不吭地就跑了。” “那你想到我会一声不吭地跑回来吗?” “你那叫一声不吭吗……” 塔季雅娜越说越困,克希雅关掉台灯,把钥匙放在床头,不再打扰她,关好门,拉了几下把手,确认无误后才离开。 ---- 写了一点点,躺在家里过着睡了吃了睡的生活脑子不会动了。
第二十八章 山中 其五 月下的雪原宛如一条银白缎面,克希雅看见自己在这缎面上投下一道奇形怪状的阴影,一长串非人的脚印。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她试着回头,视野飞快而又突兀地翻转,好似鼠标敏感度调得太高的电子游戏。 没有人,什么也没有,她被困在这茫茫雪地之中,独自一人。 梦境中的她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种生物。它想回家,所以她只能迎着烈烈寒风前进。但它回不去了,寒意料峭,冻掉了它一只耳朵,斑秃的皮毛表面凝着结冰的血,连带着没有实感的梦中人跟着打起哆嗦。 它抬头远眺,她除了漫无边际的雪白什么也没看见。克希雅不是没有在荒野中迷路的时候,好几次甚至差点走不出去。但即使情况再坏,她总能找到一个支撑,也许是一块石头,也许一棵枯树,定作目标,死盯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仿佛只要到了那个支点,困境就会迎刃而解。 此情此景却不一样。放眼望去,空无一物,灰色的天罩着白色的地,只有一头受伤的野兽踽踽独行。 满天大雪淹没了视线,一个身影飘飘然地出现,难怪克希雅诧异得几乎从梦中惊醒,因为那是个显而易见的人类。 她踏在深达数尺的积雪表面,一步一行不留下任何痕迹。女人身上带着马帮茶的气息,银胸针固定的披风遮住了半边沾满雪渣的麂皮上衣。 她看起来很像画里的赏金猎人,在书中他们被描绘成从野兽手中夺回土地的英雄。而在克希雅梦中的这位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脸被迷雾笼罩,而是她全无戒心地向“兽”伸出了援手。 她的食指尖刺破了一个口子,向外渗出点点血珠,让它感到莫名的恐惧。迷雾当中有一道目光,不带任何恶意,却隔着梦境的帐幕,刺得克希雅抽紧筋骨,好似见到天敌的被食者。 血珠被主动送进了它嘴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分量,却填补了它愈演愈烈的饥渴。 “你和他们不一样。”它开口说道。 它们居然会说话?它们怎么会说话? “我和他们,和你们都不一样。”被迷雾笼罩的女性说道。 万物随着她的话音分崩离析,克希雅眼前一黑一明,入目便是天花板浆白的脸色。 护窗板放下了,阳光透过缝隙,光线隔着距离条条排开,房间不冷,甚至有些热。 它是谁?她又是谁? 这场无端的梦境,并没有随着克希雅的苏醒而渐渐模糊,而是伴随她每一次的回忆而越来越清晰。 它的腿被钝器砸过,骨头刺穿了肌肉露在外头,左脚的七根指头没了两根,右手伤及筋脉再也无法使用;她的声音像是群山中的回响,似远似近,麂皮外套内穿了一件做工精细的锁子甲,腰带两侧分别系着两柄等长佩刀,刀柄绑绳系带。 可她的面容依旧被迷雾笼罩,无论克希雅如何回忆,始终挥之不散。 那之后她翻遍了所有可以找到的资料,没能够找出有关于此的丝毫记录。 星期天的上午。 塔季雅娜扯出被夹得紧紧的书,很不巧地透过空隙撞见克希雅拿着本大部头,后者感应到他人的视线,旋即抬起头。前者没由来地心虚,忙放下脚跟,抱着书转身就走,结果没出几步就被拦在两座书架中间,只好略带心虚地刹住脚,咳嗽两声,义正言辞道。 “怎么了?” 她几乎以为克希雅要开口调侃,殊不知瓦伊凡此时心烦意乱,只是她从不将情绪显露于人而已。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听着呢。” “野兽……会说话吗?” “这是什么问题?”塔季雅娜失笑道。 克希雅一声长叹,拉着她走到无人的角落。 “我是认真的,那些野兽,它们也会说人话吗?” 塔季雅娜见她神色凝重,答道。 “如果你指的是纯粹的野兽,那自然不会。如果你指的是那些由人异变的东西,我倒读到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 塔季雅娜说着说着自己也认真了起来。 “据说曾经有人感染兽化之后,面对猎杀小队口吐人言,但当事人自己也不敢确定它到底是真的开口说话了,还只是濒死前无意义的咆哮。而作者本人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一句许是死前人类的意识占据上风,便将此事草草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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