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拦不了你,何况你又不是来找我的。阿纳斯在三楼的一号病房。” “谁说我不是来找你的?”阿芙乐尔笑道,“我是来和你道别的,叔叔。如果索科洛夫的产业洗白顺利的话,说不定过几年,你就能在新闻上看见我以成功企业家的身份出现了。” “这和我没关系。” “随你怎么想,我来也不单为了此事。过去的很多人都不在了,包括我。我来,就是代表过去的那个我,和你告别的。” 阿芙乐尔站起身,椅子在她背后倒退几步,她抽走了列昂尼德桌上的一张旧合照,放进口袋推门而去。 她在病房前停了脚步,抿了抿头发。 连续几天,克希雅一直迷迷糊糊,这种情况她经历得多了,只是她不确定此次是哪种原因所致。 这次不像往常,许是因为两种因素都有。每次睁眼,她见到的都是不同的人。除了列昂尼德,以及那天在提苏格勒见过面的同族,净是些生面孔。 在光怪陆离的梦境残片中,她难得会有一点运转大脑的能力,所想不过是一件事:还好塔季雅娜没来,不然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但她真的没来,她又觉得苦闷,就连那点夹缝里的清醒,也情愿不要了好。 然而不得不说,那些陌生人医术真好,逼得克希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古怪的梦离她而去,现在她只好穿着丑陋的病号服,翻来覆去地看一本地理杂志。 平开门被人推到一边,克希雅带着几分期待抬起头,来人却是个本不该在此的熟人。 虽是她意料之外,但克希雅却早知她们再见面是迟早的事。 阿芙乐尔施施然在床边坐下,没去计较克希雅刚才的眼神,而是反过来仔仔细细地把她端详了一遍,笑道。 “又挨打了?” 克希雅不知怎的被逗得发笑。 “哪有,我明明打回去了。”笑完了,她露出和方才的阿芙乐尔一样的眼神,叹道。 “你瘦得厉害。” “你还好意思说我。” “怎么突然想来见我了?” “气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我知道索科洛夫的形势不比往常,你可别意气用事。”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知道分寸。更何况,那老头人人都巴不得他死。” 克希雅黯然道。 “我宁愿你不明白,但又庆幸你明白。” “往日之事不可追,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回忆过去。” “我不会回去的。” “我知道。”阿芙乐尔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你的心意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明白和理解,总是有一段距离的。 “这几年我也想通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你我之间的回忆我视若珍宝。我不想在我们的最后一段回忆中,充斥着不情不愿的拉扯,互相伤害的争吵。 “所以这次我来,不只是为了和你聊一聊近况这么简单。我来,是想让这段回忆的末尾,不再满是负面的情绪,而是心平气和的交谈。这样,就算以后我们真的不再见面,想起对方时,也会是一个值得与人说起的形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克希雅便很少见到阿芙乐尔如此感性的一面。她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伸出手却是冰冷的机械。 但阿芙乐尔毫不在意,回握住了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 “颜色不好看,太朴素了。”她笑道。
第二十四章 山中 其二 克希雅今天醒得格外早。睁开眼,她躺着的还是那张硬底白单的病床,第一眼望见的还是掉了一块漆的天花板。 她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可那总是被口罩遮住下半张脸的医生仍说她要静养。游走四方的生活她早过腻了,像这样停下来休息一阵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她担心的并非此事。 她坐起身,拉开百叶窗,暖融融的阳光带来了植株破开泥土的气息,驱走了几分病房的消毒水味。 当塔季雅娜攥着手里的小东西,反复提醒自己过去的事,做足了思想准备后进门,看见的,便是克希雅靠在纯白色的枕头上,眯着眼睛,仿佛是在打盹。 她想起今早是春日的第一个晴天,所以瓦伊凡原本色彩黯淡的双角才会镀上一层金边,散在枕面上的烟灰长发流光溢彩。微风不燥,拂起她额前细碎的短发,春光缱绻,淡去她侧脸未消的伤痕。 许是春光缱绻,许是病中虚弱,那双她自重逢后一直未来得及细看的眼睛,闻声缓缓而启。其中困意未消,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代替,不偏不倚,刚好撞进了塔季雅娜淡蓝色的双瞳。 克希雅想笑话她看什么看得这样入迷,话到嘴边又记起她们之间的关系,于是只好闭口不言,等着塔季雅娜发话,视线却又情不自禁,放在了她熠熠生辉的金发上。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太阳和她,究竟哪一方更耀眼。 菲林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将那条几乎被她握碎的项链还给她。 那三根栗褐色的翎毛,似乎是唯一没有在这几年里改变的事物。想来是它们的主人对其视若珍宝,小心保护的结果。 “散架了,我修不好,只能这样,”克希雅低眉看着手中由棉线相连的羽毛,“抱歉。” “本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吧。”塔季雅娜别开脸,不想去看她脸上的神情,“你会留下来吗?” “现在还不行。” 塔季雅娜点点头。 “那我走了。” 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克希雅。后者把项链随随便便放到了一边,就好像那根本不重要似的。 没由来的生气,塔季雅娜关门时特别用力。 她长高了,原来这个年纪还能长高的吗?虽然还是没多高。克希雅在她身后想道。 今晨的阳光格外好,阿芙乐尔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挽起袖口,掂起餐具,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食物。 在她对面,斜坐着个胖子,一脸的战战兢兢,叫人看不上眼。 “找到了吗?” “找、找到了。” “抓到了吗?” “……抓到了。” “不饿吗?”阿芙乐尔头也不抬,“亏我还叫人特地准备。” “……”胖子此时却不再发抖了,而是闭上了眼。 阿芙乐尔朝立在一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缓步走到他身边,抓起餐刀,干净利落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下次用叉子,血流成这样多难看。” “是。这叛徒的女儿怎么办?” “送到国外,找户可靠的人家收养。”阿芙乐尔拿起餐巾轻擦嘴角,“老头呢?” “押在一个仓库里。” “交给你了,”她将餐巾随手丢在桌上,“只一件,别让他死得太痛快。” 她抬眼瞥了一眼窗外。 “刺眼得很,把帘子拉下来。” 列昂尼德拉起窗帘,转身坐回办公椅,伸手翻过一张日历。 “这就要走了?” 克希雅转过椅子。 “不得不去啊。” “定期的吗?” “差不多。一开始基本是常住在她那儿了,后来治疗顺利,复诊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现在基本上是大半年一回吧。” “那你还打算回来吗?” 克希雅沉默半晌,扶额叹道。 “不知道。” “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列昂尼德头一次主动提起过去,“为什么不去见她,当时我没有回答你,但现在我想可以了。我和她,虽然没有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因为很多事情,倒是不见面的为好。 “因为一旦见了面,那些事就梗在心头,彼此相看两厌。不如远远的隔开,日子长了,回忆起对方,也不再只有一昧的厌烦。 “但你们不一样。想想看,伦特以后,已经过去几年了?你既然还念着她,那就得下定决心,要么一刀两断,省得耽误。要么,就主动去弥补过错。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我说得太絮叨了,是吗?我只是不想,你同当年的我一样陷入纠结,平白浪费了这许多年的时光。” 克希雅长叹一口气。 “我明白。” “你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清道夫一直都在这,除非哪天审判日降临。” 塔季雅娜插着口袋从尼洛夫的工作室拐进走廊。 克希雅收拾得整整齐齐,已经一脚跨进了电梯。 她又要走了。塔季雅娜想。顺路而已,她去看了瓦伊凡的体检报告。
第二十五章 山中 其三 往清道夫大楼的林荫道旁,满是亭立的槭树。待过上几个月,秋风便会帮树叶染上颜色,由外及里,层层递进,从暗红色的叶边渡到金黄色的叶片。 但克希雅来得早了些,所以一路走来,只见黄绿色的槭叶随风微动。由疗养院改造而来的基地,就处在这座不高的山顶,身处一片绿意之中。 她直接去找了列昂尼德,从她身边路过的成员也毫不惊讶,想来是他已经指示过了,克希雅本以为自己不会受到什么阻拦。 就是这样,她放松了警惕,结果在下一个房间的门前,被人一把拉了进去。 抓她的人有些力气,却毫无技巧可言,被克希雅轻轻松松地反制,掐着脖子按在了墙上。 房里很黑,但那个人她不会认错。克希雅愣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地缩回手。 明知她看不见,塔季雅娜还是白了她一眼。 “对不起。”瓦伊凡背着手,低着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什么意思?”克希雅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答不上话。 “一开始,他们不肯让我看你的体检报告——多半是列昂尼德的命令——但我还是发现了,幸好我设法去看了。”塔季雅娜深吸一口气,尽力压抑自己忍到今天的怒气,“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 塔季雅娜根本不给她回答的功夫,憋了几天的话,此时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你当年之所以以那样的方式和我分手,也是这个原因吧。列昂尼德早就知道了,想来也是。” “你别怪他……” “我不怪他。你知道最让我生气的地方是什么吗?是你什么都不和我讲,就那样一声不吭地跑了。你有为我考虑过吗? “我不是傻子,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你的初心可能真的是为了我好。但好不好,不是由你来决定的,而是我。 “还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对于这样的你,我是否还愿意敞开心扉,我回答了,自认为也确实做到了。但你没有。我本以为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我的这份心,应当是和你一样的,可是我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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