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中笛飞得知,芦菁49年时随周崇搬到了台北,可周崇经历离乱,生意垮了,人也垮了,很快病倒了。芦菁本打算靠吹笛子赚点钱,可连续很多天,也并没有赚到钱,很快周崇也病死了。笛飞认出她的这天,她正打算去台北的青楼重操旧业,去之前,她心中有几分犹豫,途径这个公园,听见有人吹笛,便拿了自己的笛子走了进来,一时技痒,吹了一曲。 “芦菁。”笛飞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芦菁望着笛飞,凄然一笑道:“二小姐。” 笛飞叹了口气,把身上带的所有现金拿了出来给她,然后道:“前阵子我看学校的食堂要招工,只是薪水不会太高,你愿意去的话,我帮你问问,你别去舞厅了好不好。” 芦菁十分感慨地道:“你还记得上次你给我钱是什么时候吗?” 笛飞愣了一下,迟疑地开口道:“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 “南京,芳月阁中,你为了让我来月信时好好休息,拿出一摞大洋放在我房内让我能跟妈妈交差。” 笛飞这才想起来,缓缓地道:“嗯,我记得了。” “这次也是一样,二小姐,除你之外去芳月阁中的人,都是为了得到我才花钱。只有你,是为了护着我。” 想到当初的芳月阁,想到芝荔,笛飞却红了眼眶,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感谢的,应该的,当初在芳月阁,我没能照顾你,这算是补偿吧。也不是为你,你别多想,好好过日子吧。” 说罢,笛飞又想到远在大陆的芝荔,不由得心里暗自许愿道:“姐姐,你在哪儿呢?过得好不好啊?我现在这里尽我所能照顾芦菁,大陆上若有人能怜香惜玉,是不是能替我照顾我姐姐?” 自从听见芦菁吹笛后,笛飞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便一发不可收拾。在那之前,笛飞潜意识里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和芝荔海峡两隔的事实,虽然理智上她知道此生已经很难再回去大陆见到姐姐,但她感情上宁愿骗自己,还有希望再见故人。这些年她疯狂读书,三年便拿到博士学位,找到交通大学的教职,说穿了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因为以她自己之前的经验,自己在上海、英国读书的时候,只要好好把书念完,就可以回到绍兴那个有山有水的院子里再见到姐姐。可这次,她已经博士毕业了,已经做到交通大学教授,眼前出现的却是另一个人。芦菁举手投足之间有几分姐姐的样子,可眼神和气质分明在告诉自己,她不是藤芝荔。 夜深了,终于入睡的笛飞恍惚间看见有人推开卧室的门,柔声叫她:“笛飞,好几年了,你好狠的心,怎么一次也不来看姐姐?” “姐姐,姐姐,是你吗?” 笛飞拼命睁眼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挣扎间,笛飞隐约感觉那人仿佛躺在了笛飞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听话,睡吧,阿姊在这里陪着你。” 恍惚间,笛飞又入梦了。早晨醒来,她闭着眼睛伸手向旁边摸过去,笑着叫:“阿姊。” 落手却是一片冰凉,笛飞猛地惊醒,在看向手边时,却是空空的床铺,空空的被单,笛飞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掏空了。 早晨,伤心的笛飞又鬼使神差地到了公园听人吹笛子,芦菁不在,她意外地看见一个人抱着琵琶在弹着,弹的正是当年红极一时的花好月圆。笛飞瞬间被吸引了,便走近了弹琵琶的女子。仔细端详,她背影居然有几分芝荔的身材。笛飞不由得在心中自嘲道:“姐姐,我怎得看见哪个穿旗袍的都觉得像你呢?我这般思念你,你知道不知道?” 之后的很多天,笛飞都去那里,可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弹琵琶的女子。索性自己哼唱起了《游园》的片段。 忽然,芦菁从她身后走过,轻声打招呼道: “苏教授,早啊,早餐吃了没有?” 笛飞笑笑说吃过了。 “苏教授今天想听什么?我吹给您听。” “你随便吹你想吹的,我坐坐就回去了。”笛飞淡淡地笑着。 “苏教授今天中午有事吗?没事的话去我家里吃饭好不好?我醉了点蟹,想必苏教授到了台湾也不常吃的到。”芦菁道。 笛飞自幼养尊处优,做饭的手艺自是极差,醉蟹更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听到此处,她不禁有些动心,便随她去了。 ----
第39章 明月梅花一梦中
走进芦菁家中,笛飞看见她房间虽然不大,却收拾的十分整洁。只见芦菁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裹得很严实的小包递给笛飞。笛飞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芦菁笑着说:“您打开看看啊?” 笛飞打开后,却是一个很精致的纸盒子,上面全是英文,笛飞一眼认出,这是价值不菲的派克墨水。她笑着问:“派克的墨水啊,这可是价值不菲,你买来自己用还是送人的?是让我帮你看看吗?这墨水很好的,你朋友若是收到的话,会喜欢的。” 芦菁笑着摇头道:“是送给您的,您喜欢就好。” 笛飞一惊,忙说道:“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过去在大陆倒是常用派克的墨水,现在日子不如从前了,很久没用过了。”提起大陆,笛飞不由得想起当年在重庆时,芝荔心疼自己工作辛苦,连墨水都及时想着帮自己灌,生怕自己多受一点累。 “我看您常常用那根金笔很珍惜的样子,好马配好鞍,也要有好墨水用才好。我前两天听她们说有些美国货到了,我看见这瓶墨水很精致的样子,想着您可能喜欢,我也不太懂这墨水好不好。” “我很喜欢,这墨水很好,谢谢你芦菁。不过,以后别这么浪费了,如今不比当年在大陆时了,再说,学校有发墨水用的。”笛飞笑道。 芦菁却叹了口气道:“你那钢笔是芝荔姐姐送你的吧?” 笛飞没有说话,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芦菁却没有看她,继续说道:“当初,妈妈让人教我们写毛笔字,芝荔姐姐学得最好,后来流行钢笔,给我们买钢笔时,妈妈便给芝荔买了最好的,可她却不爱用。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因为写毛笔字已经夺了魁,不想再在钢笔字上高我一头了。” 笛飞恍然大悟,她从前只知道芝荔善良、心软,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君子之风。 芦菁继续笑着说:“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己跟自己很较劲,生性好强,学东西也快。但对别人却有一种温柔的善良。说起来,你们两个,倒是有些相像。” 笛飞疑惑地挑眉:“怎么像呢?” “你对我好,也从来是默默的,不直接告诉我的,跟芝荔姐姐一样,温柔而善良。”芦菁笑道。 笛飞沉默了,她脑子里回响着刚到台湾的那年,她辗转找到韩中赫问自己家人的下落,韩中赫的原话:“你们家三姨奶奶看着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知道了太平轮的事后,也并没有刁难我。” 准备午饭时,芦菁在厨房忙碌着,一会儿就摆上了一桌子醉蟹、糟卤、酱鸭等浙江菜。笛飞笑笑说:“我们两个也吃不掉这么多啊。” “没事,苏教授您多吃一点。”芦菁给她布菜。 两人又继续聊天,笛飞转头看向芦菁的床说:“你的床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同事那边搬家,有张床不用了,你需要的话,我问问他,然后帮你找人运过来。” “腰那个地方确实有点不舒服,”芦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不过,总统不是说咱们五年内就回去大陆了吗,算算日子也快了,我想着凑合一下吧,何必再折腾,这张破床到时候扔了也不心疼,你同事的床想必是好的,你还是送给旁边住的台湾本省人吧。” 笛飞失笑,摇了摇头道:“回去?他还挺会哄着他自己玩。” 芦菁大惊失色,那个年代,这种言论若是让特务听到,“共谍”的帽子是逃不掉了,更何况苏笛飞还是曾经被怀疑过身份、常年有保密局特务跟踪的人。 “别这么说,你难道不想回去吗?”芦菁问道。 笛飞听罢一声长叹:“怎么会不想,可是他们是指望不上的。若真是能回去,他们也就不至于逃过来了。” “韩战打起来了,美国人会帮我们的。” “你要是美国人,你会帮这个忙吗?”笛飞轻蔑地摇了摇头。 “那抗战的时候,美国人不也是帮了我们?” “那是因为日本威胁了美国利益,现在我们回不回去,关人家什么事?及川古志郎你知道吗,指挥空袭重庆、成都的日本战犯,美国人却把他保出来了,上万无辜百姓死于他手,包括我母亲,可他却一天监狱都没坐过,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对美国友好吗?你以为美国人真的是为我们好吗?只不过我们跟他有一致的利益罢了,人之常情,人家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那人家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命,换我们回大陆去?”想起往事,笛飞不由得有些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 “苏教授,您还是别说这种话了,我怕对您不好,况且您还是党员。”芦菁小心翼翼地说着。 听到党员这个称呼,笛飞就觉得很滑稽可笑,她想起了刚到台湾时就被抓起来查所谓的共谍身份,为了救她,她的学生让她迅速加入了国民党。后来这个国民党党员的身份还真的帮她不少。抗战时期她为驼峰航线效过力,再加上浙江人的身份,笛飞在大学里居然战胜了很多资深的学者,当上了系主任。想到这里,笛飞不禁笑出了声:“对,我还是党员,哈哈哈。” “周末了,不用总叫我苏教授,让我觉得好像还没下班一样。”笛飞开玩笑道,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 “本来习惯叫苏少爷,现在不能叫了,只好叫苏教授了,不然还是叫您二小姐吧。”芦菁笑了笑。 “不必客气,你直接叫名字就好。”笛飞笑笑说道。 “笛飞。”芦菁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来台湾这几年,笛飞跟人交往不深,再加上她自己在大学中工作,便很少有人直呼她的名讳,突然听见,笛飞忽然想起芝荔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不禁有些红了眼眶,连忙端起碗来吃饭掩饰。饭后,笛飞起身刷碗,芦菁却执意不从:“哪有让您一个大小姐刷碗的道理。” “吃人家嘴短嘛,已经不做饭了,再不刷碗就不像话了。”笛飞笑笑,端起碗筷去了厨房。 芦菁终是不肯让笛飞洗碗,笛飞坐在餐桌前,看着芦菁讲究的茶碗,不禁有些感概,到台湾这些年,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样讲究的茶具了,笛飞不禁端详着这件瓷器,开口道:“这珐琅彩的茶碗是前清的东西吧?” “到底是大家闺秀,这也看得出来。”芦菁笑道:“这是雍正官窑的珐琅瓷,从大陆带来的东西丢的丢卖的卖,连关玉晓给我的那块你的手表也卖了。也就剩了这一个茶碗,我一直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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