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去住吧。”苏继承冷冷地开口道。 赵思琪心存愧疚,摇了摇头:“不必了。” 苏继承叹了口气道:“我们也是拜过天地的,到底不曾休妻,你跟我回家吧。” 赵思琪心里十分感动,不由得落泪。走之前,苏继承去见了赵思琪的大哥,他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孩子没错,他也不曾改姓,还是我苏家的孩子,我也一并带走。”苏继承又拿出一张存单给了赵思琪的大哥:“当初联姻也是因为苏赵两家合作,落井下石不是我们苏家能做得出的事,这点钱是绸缎庄和当铺的收益,也是你们赵家应得的,虽然现在买卖被查封了,但,这点钱你先拿着应急吧。” 芝荔的跨院早已被二姨太占了,回到苏家的笛飞心中十分难过,想要回那个院子,芝荔却拦住了她,说住哪里也都一样。 1949年元旦,继国军在东北战场连连失利后,北平和平解放,苏家在北方的生意尽数丢失,苏家由于资金链出问题,不得不壮士断腕,卖掉几家铺面后,大规模收缩了经营规模,只留下上海轮船公司的少数股份和绍兴当地一间小当铺。笛哲主持家中大小事宜,裁减了许多不必要的花销,算是勉强维持住了一大家子的生活。此时苏继承的小妾生了个男孩,笛飞跟苏继承建议说取名苏俊琮,暗合敬天法祖、仰承宗庙之意,苏家虽然失势,但还算上下波澜不惊。 芝荔知道,失去那个院子,笛飞比自己更难过,自从母亲去世、笛飞心中充满了无力感,曾经是要风有风、要雨得雨的苏家大小姐,现在却保护不了任何一个自己在乎的人。笛飞日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字,很少出门,芝荔只得频频去西院陪她,希望她能心情好一些。 这天傍晚,笛飞和芝荔并坐在钢琴前,却没有打开琴盖,笛飞盯着琴谱发呆,芝荔见她难过,慢慢打开了琴盖,笑道:“你教阿姊弹琴好不好?” 笛飞微笑着点了点头,打开琴盖,弹了一曲莫扎特的《安魂弥撒曲》,琴音悲凉不可名状。芝荔听着也十分难过,便拉起笛飞,合上琴盖道:“天气凉了,我们进卧室去吧。” 进屋后,芝荔想哄笛飞开心,主动开口道: “你读过李渔的《笠翁十种曲》吗?” 笛飞淡淡一笑道:“没有,阿姊嘲笑我没文化也罢了,何苦拿这种不知名的书刁难我。” 芝荔笑笑,伸手怜爱地理着笛飞的额发,柔声道:“没文化的,怎取得出苏俊琮这样好听的名字呢?” 笛飞知道芝荔一向话少,今天一直主动开口,是一心想让自己开心,便也配合她说道:“那是因为我偷了阿姊的《说文解字》,才翻出来‘琮’这个字的啊。李渔,就是写了姐姐最爱的《闲情偶记》的那个人吗?” 芝荔点点头道:“笠翁十种曲里面有一折戏叫‘怜香伴’,‘一缕近从何许发?绦环宽处带围中’,你晓不晓得什么意思?” 笛飞忽然笑了,凑近芝荔说:“意思是阿姊喜欢我身上的气味啊?” 芝荔低头笑笑,红了脸。 笛飞知道她的用意,便凑近了芝荔说:“那让阿姊闻个够。” 芝荔大着胆子,伸手搂着笛飞的脖子,小声道:“怎么闻得够呢?”然后轻轻吻上了她:“去重庆前,我们去打网球,你记不记得问我是不是生气了?” “记得啊,怎么了?”笛飞躺在芝荔怀里,闭着眼睛道。 “那时,你身上的味道那么迷人,我想到你刚刚在别人身旁,大少奶奶他们也闻得到,就好难过。”芝荔红着脸低了头。 笛飞睁开眼睛道:“那姐姐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呢?” “这么无理取闹的话,哪里好意思跟你直说。”芝荔掩口笑道。 笛飞摇摇头,伸手理着芝荔的额发,有些心疼地道:“哪有。我若早知道,必然躲开一些的,哪会舍得让姐姐不高兴呢?就算躲不开,让阿姊骂我几句,总比埋在心里强啊。” 芝荔心中感动,拉住了笛飞的手。 深夜,芝荔躺在笛飞身旁,看着笛飞,伸手抚着她的脸颊道:“飞,不管失去什么,只要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那些身外之物,我真的不在意的。” “我们去你原来的院子里,把玉兰挪过来吧,种在我这里,姐姐可以常来看看。”笛飞道。 提起玉兰,芝荔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勉强一笑道:“何必呢,那玉兰长的好好的,我那天去瞧,这些年更壮了些,挪过来若处理得不好,反而伤了它。” 笛飞也只得作罢,拉住芝荔的手,柔声道:“等我再让人看着点,等有好看的玉兰,我再给阿姊买回来。” 芝荔笑着点点头道:“好,阿姊等着你的玉兰。” 晚上,笛飞让人拿了一扇雍正朝的紫檀木小屏风送到芝荔新搬的房间内。 “这是什么?”芝荔已经躺下,见笛飞的丫头进门,便披了件外套起身。 “回三姨奶奶,这是二小姐让给您送来的。” 芝荔端详了那屏风片刻,开口道:“这不是她素日在书桌上摆惯的吗?给了我,她用什么呢?” “二小姐只说让我给您送来,说您自会明白。”那丫头回道。 芝荔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随即明白了笛飞的用意,她是怕二姨奶奶住过的卧室装饰俗气,便让人送了这屏风,希望自己能住的舒服些。 芝荔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跟二小姐说,费心了。”
这边笛飞刚要睡下,却听见隔壁父亲的院落似乎有动静,便穿好外套出了门。只见父亲院子里的灯异常地亮着,笛飞便拐弯走进了父亲的院子。刚进去,却看见大伯父苏诚武走出来。笛飞连忙问好:“大伯父,这么晚还没休息?” “笛飞啊,我刚跟你父亲聊了点生意上的事。” “生意上有急事吗?怎么这么晚聊?” “东北战败,咱们药铺里的人参、鹿茸都供应不上了,政府又加了一波税,我跟你父亲商量着把药铺的生意盘出去算了,还有几间绸缎庄的生意也维持不下去了。还有……算了,别跟你说这些了,你早点休息吧。”苏诚武叹了口气道。 笛飞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着父亲书房中依旧没有熄的灯,又看见大哥苏笛正从父亲房中走出,面色凝重,不由得叹了口气。笛飞不是不知道家里的艰难,只是不知道原来已经艰难至此了吗? 坐在梳妆台前,笛飞回想自从英国回国后的这十几年光阴,想起已经去了的常熙沪、母亲、大哥苏笛墨,仿佛一切都如同流沙流于指尖,越想抓住的东西就越容易随时光流逝。自己不过才三十几岁的年华,却已经生了些许华发,这些年,是太辛苦了还是太不幸了呢?好在,还有芝荔陪在身边。想起在重庆时,每一个阴冷潮湿的夜晚,总有一双温暖的手替自己把被子盖好,每一次惊心动魄的空袭,总有一双手牢牢抓住自己,笛飞不禁叹气道:“从前,总觉得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对姐姐好,现在看来,也只有姐姐是真心对我好。不管失去了什么,也总算还有姐姐陪我。” ----
第35章 相濡以沫风声冷
这天,周崇托芦菁找到芝荔,想纳芝荔做侧室。 芦菁推心置腹地说道:“按说,不该我来跟芝荔姐姐说这话,可我也是为了姐姐着想,周家虽然不如从前,但比起如今的苏家总要强许多的,姐姐趁着红颜未老,赶紧给自己找个靠山是正经啊。” 芝荔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恰好,笛飞正来找芝荔,透过窗户她看见芝荔脸色凝重,旁边坐着一个女子,有些面生,不像是家里人。加上最近苏家频频出事,笛飞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只听见屋内说道: “当初姐姐为了救二小姐找到周老爷,他依旧记着你呢,嫁过去,他会对你好的。” 听到此处,笛飞回想往事,忽然明白了很多,不由得愣住了。 只听屋内又说道:“姐姐再考虑考虑,苏家如今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大厦将倾,谁也拦不住的。从前他们家大业大,倒也不多姐姐一张嘴,可你看这乱世,谁知道过几年是什么光景呢?真到了那时,岂不就晚了?” 笛飞听罢,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所谓树倒猢狲散,又何? 正想着,只听门内芝荔开口道:“谢谢你还想着我,只是,我实在也没那个心气了。” 芦菁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姐姐一向清高,我也不是想着你,他们家人口多,我势单力薄的,你若能嫁进来,总归也算是能帮帮我。” 芝荔当然知道芦菁在别人家做小该是什么样的光景,自己有笛飞明里暗里的处处回护尚且遭人白眼,更不要说芦菁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芦菁又开口道:“姐姐再想想吧,我过两天再来看姐姐。” 听出芦菁要走,笛飞忙装出一副刚刚走进来的样子,挑帘进屋,笑着说:“三姨奶奶有客人啊。”再定睛细看时,却是久违了的芦菁。 “二小姐好。”芦菁行礼道。 “芦菁小姐多礼,快开饭了,一起吃顿饭再回去吧。”笛飞礼貌地留客。 “本来是要尝尝府上江南名厨的拿手菜,不过实在不凑巧,我约了人听戏,改天再来打扰吧。”芦菁客气地说道。 芦菁走后,笛飞拉了一个圆凳坐在芝荔面前,芝荔笑道:“怎么了?脸色这么沉重?” “他说的救我,周老爷,是怎么回事?”笛飞拉住芝荔的手问道。 芝荔一怔,知道笛飞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不由得有些慌乱,忙掩饰道:“与你无关,是另一个二小姐,那是我们还在芳月阁中的旧事。” “我当时就有些狐疑,当年在南京,中统放我也太突然了,若说是忌惮苏家,那苏家早找过他们无数次了,何必那个时候才放我?我本以为是妈妈去求了外祖父,可现在想来,外祖父是东北军系统,中统怎么会卖他面子呢?”笛飞看着芝荔说道:“姐姐究竟为我做了什么?” “没有,没什么。”芝荔慌乱地起身,想要逃离。 笛飞心里很清楚,若仅仅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以当年挥金如土的苏家,肯定不在话下,需要芝荔去暗中操作的,恐怕不仅仅是钱的事了。笛飞心里一把拉住芝荔,看着她的眼睛道:“姐姐明明为我做了这样大的牺牲,何苦要瞒着我?” 芝荔见瞒不过了,叹了口气,有些羞愧地低头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不想让你知道。” 笛飞柔声问道:“怎么这么说,从来我只以为是我护着阿姊,却不想,阿姊护着我的时候居然都不肯告诉我。” “只要你好好的,阿姊为你做什么都是愿意的。”芝荔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笛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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