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笛飞忽然想到,自己刚把车给了笛哲,便顿住了,她起身准备走入卧室,芝荔却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她,含泪道:“飞飞,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但不管你失去了什么,你还有我啊。” 笛飞不由得红了眼眶,她很想回过身搂住芝荔寻找意思温柔的慰藉,但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气势熏天的孔家,再想到芝荔几十年无依无靠,没人照顾,如今她实在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受苦,便轻轻伸手拉开了芝荔,冷淡地道:“不必了,我知道,孔令伟对你还算不错,她……”笛飞顿了一下继续道:“反正谁也比我强吧。” 芝荔一眼就看出了笛飞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拉着她柔声道:“你总说让我不许轻贱了自己,那你这话,算不算妄自菲薄呢?再说,你不高兴我把你推给别人,怎见得我就高兴被你推给别人了呢?把我推给孔令伟,你也不在乎我是不是愿意?况且,你就那么信得过她?家里虽然不如从前,总也不至如此啊,你从小养尊处优,没有过过苦日子,其实,这点波折算不了什么的,哪至于灰心失意到如此呢?”芝荔伸手拉住笛飞的手,轻轻抚摸着笛飞的手心,推心置腹地道:“姐姐从小长在穷人家里,你最不爱吃的核桃云片糕都是我小时候很难吃到的。你之前问我怎么什么东西吃一两块,唯独烧麦,明知吃多了不消化,还是忍不住?我小时候爸爸病倒在床上,姆妈怀着弟弟还要给人家缝衣服,偶尔打打牙祭,才做一次烧麦,爸妈都不吃,只留着给我。飞飞,没有过不了的穷日子,姐姐在你身边,帮你管账,你乖乖听话,我们也能过得好的。” 笛飞抬头,匪夷所思地听着芝荔讲着,有些疑惑道:“烧麦都不舍得吃的话,你们平时吃什么呢?” 芝荔掩口微笑道:“你刚到重庆时在食堂吃的糙米还记不记得?” “啊?姐姐小时候就吃那个?”笛飞有些不可思议地道。 “吃到那个就还算不错了,平时还会吃荞麦面的面条,你恐怕都没有见过。”芝荔笑着揉了揉笛飞的头发。 笛飞若有所思地看着芝荔。 “所以啊,飞飞,不要这样,什么样的生活都要继续下去啊,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再说,在你心里,谁有钱我就该去找谁吗?你是这么看阿姊的吗?还说什么我对你有多么多么重要,原来都是哄我?”芝荔似笑非笑地看着笛飞道。 “当然不是哄你,我怎么会,我对阿姊……”笛飞忽然又顿住。 芝荔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啊,不要再说这种话伤我心了好不好?” 笛飞在芝荔怀里点了点头。 芝荔微笑着轻拍着笛飞的后背,半晌又开口道:“孔令伟,我跟她并没有什么的,只是不想得罪了她连累苏家。钢琴的事是我不好,我是好久没听你弹琴了,有点想听,可又不知道去哪弄一架钢琴,刚好她有,我便要了来,你不喜欢的话,我送还回去,等我们回了绍兴老宅里,你再弹给姐姐听好不好?” 笛飞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怯怯地开口道:“那姐姐陪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芝荔不由得笑了,故意逗她道:“不好。” 笛飞抬头,有些伤心又有些疑惑地看着芝荔。 “你哥哥正张罗着给你买琴呢,我得回去跟他说一声别买了,还有,孔令伟的琴我也得还回去啊,等我办完了这些事,过两天姐姐再回来陪你好不好?”芝荔温柔地理了理笛飞额前的碎发。 笛飞笑着点了点头。 ----
第32章 剑外忽传收蓟北
民国34年,公元1945年,美国先展开大蓝毯战术,炸平日本本土。后又投下两颗结束邪恶的原子弹,消息传回国内,重庆、延安街头鞭炮声隆,庆祝不断。 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重庆的当天,笛飞恰好陪着上级在广播站视察,只见广播站一名男子拿着一张文件纸跑来,激动地交代播音员道: “所有其他新闻先放下,播这个,日本投降了!”话未说完,那男子已经激动地哽咽起来。 笛飞和周边工作人员听见,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一时间人声鼎沸。笛飞的上级开口道:“大家安静一下,我们先出去,让播音员播报。” 笛飞等人却央求着不肯出去,要亲耳听见播音员向全国人民广播日本投降的消息,并且保证自己安安静静的让播音员正常工作。 一名女播音员开口道:“最新消息,日本……”说到这里,播音员哽咽着说不下去,旁边另一位广播员连忙凑到话筒旁说道:“日本……”却没想到也激动起来,哽咽着说不下去。 这时,笛飞身边一名东北籍的同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冲着话筒大喊道:“日本投降啦!日本投降啦!”随即,播放了日本天皇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的诏书。1945年8月15号,重庆鞭炮四起,成了欢乐的海洋。 笛飞回到公寓里开了一瓶红酒,自从智馥年的事情之后,她便不再在外面喝酒了。但又实在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便自己在家喝了起来。几杯酒下肚,笛飞心中百感交集,起身醉醺醺地唱了一曲哀江南:“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此刻重庆苏家也买了各式炮仗庆祝日本投降。苏继承苏笛哲领着东西两院男女老少站在宅院门口,只听笛哲吩咐道:“快去买鞭炮!多买些烟花,留着晚上放!” 苏继承吩咐道:“上街买猪头、从库房去拿祭祖用的东西,放完了炮都回去换好衣服,全家祭祖!派人进城去叫笛飞回来!” 芝荔却一人留在房内写字。只见她笔下写了一首杜甫的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剪烛在一旁兴奋地问:“姨奶奶,日本投降了,我们快该回家去了吧?” 芝荔笑了笑,放下毛笔柔声道:“嗯,应该快了。”又想起笛飞,她想着,笛飞不一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终于回家了。”剪烛心情好到了极点,转向芝荔道:“姨奶奶娴静优雅,提笔写字的样子看起来好美啊,您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芝荔扭头看她,淡淡一笑,也并没有解释,只是看向墙上挂着的笛子,深深地望着。 此时,笛飞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剪烛一把扶住她。 “二小姐,你怎么了?” 芝荔也走到她身边,从剪烛手里接过笛飞,问到:“这是怎么了?” 笛飞笑笑,大着舌头说:“我没事啊,高兴。” 芝荔闻见酒味,便叫剪烛去沏普洱茶,剪烛倒好茶后,芝荔吩咐她出去。然后把笛飞扶到榻上躺好,她起身要去拿茶水。笛飞却含混地叫道:“阿姊,阿姊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了?”芝荔连忙一个踉跄回到笛飞身边,又扶住了她。 此时,笛飞却又哭了,芝荔语气中带着慌乱:“别哭,怎么了笛飞?跟阿姊说,出事了吗?” “日本,日本,日本投降了!阿姊!”笛飞喜极而泣。 芝荔看她激动的样子,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忙拿出了自己的手帕给笛飞拭泪:“嗯,日本投降了。” “我们回家,阿姊,带着妈妈和俊姿回家。”笛飞哭着说道。 芝荔点点头,为她擦着眼泪说道:“嗯,我们回家,笛飞,我们回家!”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阿姊不是…不是一向最喜欢老杜的诗……”笛飞醉醺醺地又笑又哭着说道。 芝荔拉住她的手,微微闭上眼睛,一滴泪落在笛飞颈间。 笛飞呓语着:“阿姊,你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芝荔泪流满面,伸手擦拭着笛飞眼角的泪痕,柔声道:“笛飞不哭了,是我不好,阿姊不离开。” 然而,一心只想回家的笛飞却被要求进入国共两党重庆谈判期间的英文翻译组工作,便没能跟苏家一起回去。芝荔因为不放心笛飞,便留在重庆等着跟笛飞一起回绍兴。 由于美国人也参与进国共双方军事调停,双方均组织了翻译人员。8月底,笛飞进入军调翻译小组担任副组长,在□□代表到达重庆后,笛飞奉命接见了□□方面的英文翻译小组成员。却不成想,□□方面的翻译小组组长便是她在英国留学的同学穆望熙。 “笛飞,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你不是在你们绍兴当地女校当老师么?难道现在是国民党党员?”穆望熙问道。 “我不是国民党,只是抗日的时候为国家做点事情,本来抗战胜利,我也该回家去了。但现在能效力国共谈判,促进和平,也算学有所用,等军调结束,我就要回绍兴去了。”笛飞笑笑说道。 “那就好。”穆望熙点头笑道。这时,□□翻译小组的另一个人走来问道:“这位是穆组长的同学?” “对,我们当年坐一班船去的伦敦,上学的时候,我们俩的学校离得很近,我们几个中国学生常一起聚会。”穆望熙笑着说:“那时候笛飞手里总拿着一首诗,我瞥到过一眼,字写的特别飘逸好看,我们要细看,她总也不让。” 笛飞想起,那是芝荔送给自己的诗,她总随身带着。 穆望熙笑着说:“笛飞是绍兴苏家的大小姐,往返伦敦,人家都是头等舱,我们几个穷学生都是坐四等舱去的。从伦敦回国的时候,我们还特地轮流去她的头等舱里参观来着。” 想起年少时的往事,笛飞不由得笑了。 “哦,这是位大小姐啊?那肯定是自己花钱去留学的咯?”旁边那人轻蔑地看了笛飞一眼,紧接着换了一副谄媚的神色看着穆望熙说道:“还是穆组长您厉害啊,您当年可是庚款留学去的英国啊,那可是很难考的。” “笛飞也是庚款留学去的,她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女孩子,年纪最小,却又学习最好,舞跳的好,还会弹钢琴。刚去伦敦的时候,我们几个中国学生都不会跳舞,还被日本学生好一顿嘲笑,后来还是笛飞教的我们跳舞呢。她们苏家前清的时候出过两个状元,好多进士,我们还开玩笑说学习好这事居然也能遗传,到了她这一代依旧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好。她家里可是大资本家,除了公费之外,自己又带了一笔钱。连喝茶的杯子都特别讲究,我悄悄看过,她专门用个光绪年间的瓷器。她是我们中最阔的,到了英国就买了辆车,去哪儿都自己开车。不过那车倒是一般,我们有时候坐她的车出去玩,最后却成了一起修车。”穆望熙一点点回忆着往事。笛飞想起当年上学时开心的事,也不由得开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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