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虽然不喜欢国民政府,但她也不了解□□,加上本性不喜欢政治,她对于党派、主义本没有太大兴趣。于她而言,侄子的生命安全和学业才是最重要的。 沉吟许久后,笛飞说道:“家里已经有人从军了,也算是为国尽忠了,你还小,不必参与这种事。” 但俊然却十分坚持,笛飞一直没能拦住他。这时,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芝荔轻轻开口道:“不管哪个党,总也不是天外来客,也是中国的党,你不喜欢这一个,也未见得便会喜欢那一个,不过是俗语讲的远香近臭,大抵如此罢了。” 俊然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笛飞和芝荔终是没有拦住俊然,他连夜和同学远赴延安了。 第二天上班,笛飞又听同事们议论说杭州富商萧舒侃回了南京,投靠了汪伪政权,她不禁大惊失色,这萧舒侃正是笛飞的堂姑、二姨奶奶的亲生女儿苏诚翠的丈夫。本来,上海荣家、杭州萧家、东北王家、嵊州赵家是苏家四门最看重的亲家,几家人都迁往大后方,日子倒还过得去,前阵子听说萧家的生意有些不好做,谁知这么快居然投了日伪。 下班后,笛飞刚刚走出办公楼,便有人喊住了她: “苏小姐。” 笛飞闻声回头,觉得来人有些面熟,正细细端详着。 “不认识了?当年绍兴,苏小姐还来捧过我的场,那一大束花,着实惊着了我呢。”关玉晓甜甜地笑着。 “哦,是您啊。”笛飞认出了此人是当初的越剧名角关玉晓,又问道:“您也来重庆了,有事嘛?” 关玉晓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苏小姐方不方便,我有事相求,能否借一步说话?” 笛飞疑惑着点了点头,二人去了旁边一家咖啡厅。关玉晓点了一杯咖啡,笛飞点了一杯白水。 “早听说苏小姐是英国留学回来,怎么反倒不爱喝咖啡?”关玉晓笑道。 笛飞虽然爱喝咖啡,但十分挑剔,这家咖啡厅的咖啡不合她的口味,便没有点。但多年的教养让笛飞不习惯开口褒贬,便笑道:“我下午喝咖啡的话,怕晚上睡不好,关小姐喝吧。” 关玉晓便自己端了咖啡喝了起来。 “关小姐有什么事嘛?”笛飞瞟了一眼自己的欧米茄手表,知道芝荔在家里等自己吃饭,心里有些着急。 “我听说萧舒侃先生是苏家的女婿。”关玉晓直接道。 笛飞心里顿时警惕起来,拧着眉头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苏小姐别误会,我是……萧先生在重庆时的情人。” 笛飞恍然大悟,那个年代,富商、高官的这种事很正常,不过苏家的女婿忌讳苏家的权势,倒是很少有这种事,故而关玉晓可能是萧舒侃的地下情人。如今他带着全家去了南京,关玉晓便没了保护。 笛飞点头道:“哦,这样啊。” “按理说,我无论如何也不该来找苏家人,但,我实在是生活有些艰难……”关玉晓为难地说道。 笛飞点了点头,打断了她:“没事,我知道了,你不用多说。”但笛飞向来身上很少带现金,饭店大多有苏家或者苏笛飞的账,她一般记账,如果回家拿钱,又担心芝荔会多想,便转念一想,摘下了自己的手表道:“你把这个卖了,估计能维持几天,容我想想办法,过几天你再来这里等我。” 关玉晓没有想到居然如此顺利,有些意外地看着笛飞。笛飞又开口问道:“只是,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的呢?” “我和芦菁小姐是好友,她常常提到说苏小姐为人温厚,又出手大方,我走投无路,便想试试。”关玉晓有些难为情地低了头。 笛飞点头笑笑道:“哦,我知道了,芦菁她还好嘛?” 关玉晓点了点头说:“她挺好的,跟了周崇先生。” 提到周崇的名字,笛飞心里一怔,不由得冷笑了一下,叹气道:“好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过几天一定记得再来。” 回到家后,芝荔边帮笛飞脱外套边随口问道:“今天忙嘛?怎么回来晚了?” “哦,有点忙,还好,阿姊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笛飞笑着问。 芝荔亲昵地点了一下笛飞的额头:“小馋猫,饿坏了吧?今天做了你喜欢的……”芝荔本来准备拉着笛飞的胳膊往餐桌的位置走过去,却感觉笛飞腕上的手表不见了,忙问道:“欸,你手表呢?” 笛飞故作轻松地看向别处,假装不在意地道:“洗手时候怕沾水,摘下来不知放哪儿了。” 听此,芝荔心里反倒更多了几分疑惑,手表丢了倒是很正常,笛飞一向不在意自己身上穿戴的东西,手表、怀表,丢了无数,也坏了无数,但笛飞说自己洗手把手表摘了下来,芝荔不免怀疑,二人共处这么多年,她从没见过笛飞洗手有摘手表的习惯,笛飞的很多手表也是因为这样才坏的。 笛飞有些心虚,忙开口掩饰道:“我去盛汤,咱们吃饭吧。” 芝荔一下子回过神来,忙走过去道:“我来,别烫了你。” 第二天下午,笛飞请假回到苏家,找到哥哥苏笛哲,说明了关玉晓的情况,然后从笛哲处拿了五百块大洋给了关玉晓。 ----
第24章 赌书消得泼茶香
这天,笛飞难得下班早,和芝荔早早吃过了晚饭,二人斜倚在沙发上看书,笛飞拿一本英文原版的《简爱》,芝荔拿着一册《昭明文选》,正读到《两都赋》,笛飞一眼瞥见,放下自己的书,笑道: “我记得姐姐带了一套乾隆年间刊刻的《文选》,却不知道还带了这个版本的?” 芝荔闻言,放下书点头笑道:“是,这不是带来的,是那天我出去买菜,看见路边有卖书的,随手买的。乾隆本的文选越来越少了,我舍不得拿出来读。” 笛飞点点头道:“是呢,现在古书越发少了,前阵子同事去旧书市场,我让他们看看有没有雍正版的《后汉书》,居然也找不到。” 芝荔点点头道:“后汉书我也没有,你要看的话,还真是要出去买。” “我当然知道姐姐没有,姐姐有什么书,我最清楚不过的。”笛飞笑道。 “你当然清楚,天天翻我的书柜。”芝荔嗔怪地笑道。 “那我合不合格当姐姐的书童啊。”笛飞笑着问。 芝荔也笑了,一眼瞥见笛飞面前的茶水见底了,便起身给她倒茶。 笛飞笑道:“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红袖添‘茶’夜读书啊。” 芝荔失笑道:“人家是红袖添‘香’。” “那是庸脂俗粉,姐姐这般风雅,若是添香反倒坏了你自己一身书香气。”笛飞微笑着,由衷赞叹道。 芝荔却羞涩地红了脸,低头笑了。 很快到了1941年底,日军偷袭了珍珠港,把美国拉进战争,美国对德日宣战,重庆军民百姓十分兴奋,终于等来了外来援助。可笛飞的工作也就更忙了,随着中美关系逐渐密切,更需要懂英语的人才,可当时的中国并没有那么多人会英语,笛飞几乎是一个人承担着三份工作,回家越来越晚,笛飞也越来越累。妇指会为了显示对她的重视,给她加倍涨了薪水,还给她安排了更舒适的居所,所以虽然重庆百姓的生活一般,笛飞和芝荔两个人的小日子过的还算衣食无忧。 这天晚上八点,笛飞才刚刚下班到家,她拿着公文包,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芝荔贴心地帮她打理着一切,笛飞洗漱完毕,又坐在了灯下。 “怎么还要工作啊?”芝荔担心地问。 笛飞点了点头说道:“明天下午蒋夫人有个英文谈话,我们几个抓紧在修改稿子,赶在明天上午之前交给她的英文秘书。” “唉,怎么忙成这样。”芝荔有些心疼。 笛飞见状,忙笑着安慰芝荔道:“读书人,以身许国,分内之事。况且,比起来战场上牺牲的将士们,我这算什么啊。可惜我不能上阵杀敌,在大后方动动笔杆子,也算是为国尽忠,我倒是愿意忙一点呢。只可惜,这政府的薪水不如绍兴女校时的多,委屈姐姐了。” 芝荔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们苏家的大小姐也开始为五斗米折腰了?” 笛飞笑笑继续道:“可惜在英国时急着回国,没再读个博士的文凭,不然现在应该可以申请去中央大学教个书的。” 芝荔本已经换了睡衣斜倚在床上看书,听此,不由得心里一动,便起身拿了件衣服给笛飞披上,然后笑着问:“你当时急着回国?” 笛飞忽觉说漏了嘴,忙笑道:“也没有,就是不想念书了。” 芝荔心中已经了然,有些感动地抚摸着笛飞的头发,问道:“为什么着急回国呢?” 笛飞却坚持不肯解释,急于转换话题。四下望去,瞥见芝荔方才看的竟然是本英文书,不由得笑道:“姐姐什么时候学的英文啊?” “怎么,我就不许学英文?”芝荔笑道。 “不是啊,我就是好奇,姐姐什么时候学的?” 芝荔叹了口气道:“看你每天那么忙,我想着若是我也能学一点,便能帮你一点。” 笛飞笑笑说:“好啊,阿姊以后可以帮我写这些文件,不过,你的字那么好看,我的那么丑,我拿过去交差,会不会露馅啊?” 芝荔嗔怪地笑了一下,又道:“你不读博士了,着急回国,是为了我吗?” 笛飞想了想,所幸解释清楚,便笑着起身,拉住芝荔:“是。为你,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芝荔十分感动,又有几分愧疚,叹了口气道:“我哪里值得你这样。” “你怎么不值得,你不值得谁值得啊?”笛飞笑着搂住她反问道。 芝荔心里更加感动,忙道:“你继续写吧,已经这么晚了。” 过了一会儿,笛飞钢笔没水了,便起身从书柜中拿墨水,芝荔忙接了过来说道:“你去休息一会儿,我帮你灌墨水,灌好了叫你。” 笛飞听罢,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沙发旁,靠在了芝荔刚刚靠的地方。芝荔灌好墨水回头叫笛飞时,她却已经睡着了,芝荔心疼地坐在她身边,给她盖上了毯子。 这一动反而惊醒了笛飞,她缓了一下后又回到桌前继续写稿,芝荔有些心疼地起身帮她轻轻揉着肩膀,笛飞却放下笔握住她的手:“你快睡吧姐姐,我不用按的。” “坐这么长时间,肩膀肯定不舒服,你写你的,我帮你揉揉。”芝荔继续摁着。 笛飞想到自己还有几分文件要写,只好继续。芝荔站在笛飞身后,手上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肩膀,余光却越过她的肩膀,瞥到笛飞指尖。只见笛飞修长而雪白的手指握着一根墨绿色钢笔,手腕转动,落下一个个英文单字。芝荔刚开始学英文,笛飞写下的,多半是她不认识的,她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钦佩。写完一张后,笛飞合上笔帽,芝荔忙拉过她的右手,帮她揉着手腕。笛飞却笑笑止住了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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