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芝荔沉吟了一下。 “嗯?”丫头停了手上的动作,以为芝荔叫她,便抬头看着芝荔。 “今日起,你改名字叫‘剪烛’吧。”芝荔拿起自己的大烟枪,轻轻抚摸着,沉吟道。 “好好的,怎得要给我改名呢?姨奶奶不是说‘子墨’两个字最有书卷气,我伺候左右,姨奶奶才有墨写诗吗?”丫头笑着问。 芝荔一时语塞,思考片刻,笑道:“你这名字犯了西院大少爷的讳。再说,我夜半看书,你帮我剪剪蜡烛,倒也风雅。”说着,她抬头看向窗外摇曳的海棠,喃喃地道:“自会有别人在你左右‘红袖添香夜读书’吧?棠梨西窗,你怕是不愿跟我共剪烛了吧……” 那丫头不知芝荔在说什么,只得答应道:“我听姨奶奶的吩咐便是。” 芝荔惨然一笑,低声说了句“好”,然后拿过大烟枪,一点点靠近几案上点的那盏灯,眼神在烟雾中渐渐变得迷离而沉沦。 ---- 逃难到重庆,日子实在难过,时常回忆回忆过去的江南
第22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
笛飞此时已经吃完了饭,回头看芝荔正望着窗外出神,忙笑道:“姐姐在想什么?” 芝荔方才从回忆中抽出思绪,看见眼前的笛飞,不由得也笑了,老实答:“想你当初去英国前的样子。” 笛飞一愣,轻轻叹了口气道:“刚去英国第一年,学业很重,生活也不适应,每天忙来忙去的,其实倒还顾不上想别的。后来慢慢的不太忙了,反倒最是难熬。” 芝荔问道:“你们一起去英国的有那么多同学,怎的不跟他们一起玩玩呢?” “也一起玩的,只是,没个知心人能说说梯己话。”笛飞说着,含情脉脉地拉住了芝荔,芝荔也笑着靠在笛飞肩上,看着窗外月华如水,感受着笛飞的手缓缓拂过自己后背的熨帖,芝荔满足地轻叹了一下。笛飞笑着,更加搂紧了她。 芝荔回头看着她的侧脸,也笑了。 在重庆的笛飞和芝荔住在国民政府为公职人员安排的公寓中,四周住的也是笛飞的同事,芝荔这天买菜回来后,感觉身边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什么,气氛有些不对。她一向心思敏感,便多留了一份心。中午时分,笛飞打来电话,说午饭不回去吃了,听语气很匆忙,芝荔便没有多问。刚吃过午饭,孔令伟却来到了她们的住处。芝荔有些惊讶,不知她怎会前来,却也殷勤招待了她。 几句寒暄后,孔令伟假装随意地问道: “芝荔小姐,苏小姐曾踏足秦淮河芳月阁,你们二人便是这样认识的吧?” 芝荔心里一动,她平时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的方式不过是读书、看报、写字而已,故而对国民政府的政策有一定了解,知道公职人员宿娼是不被允许的。现在孔令伟如此问话,恐怕对笛飞不利,芝荔便笑了笑,把手中的水杯轻轻放下,声色如常道:“没有的事,我是嫁到苏家之后才认识的二小姐。” “哦?当真?”孔令伟吸了一口雪茄,挑眉问道。 芝荔淡定地笑笑,点了点头。 孔令伟依旧不死心,又看似不经意地问了芝荔很多问题,芝荔都一一搪塞。 孔令伟走后不久,笛飞便回到家中,芝荔见她神色有些疲惫,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孔令伟的事情,也不知道她工作时有没有被调查。她想了想,终究是怕笛飞担心,更怕她又跟孔令伟冲突起来,所以尽管心里有些担心,却也没有告诉笛飞孔令伟来过的事情。 “今天回来这么晚,工作不顺利吗?”芝荔假装无意地试探道。 笛飞那边其实也受到了孔令伟的刁难,她怕芝荔多想,又疏远了自己,便也没有告诉芝荔。她笑笑道:“也没什么,一向如此,姐姐不用担心。” 二人各怀心事,反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不同寻常。 第二天,芝荔多留意了一下左邻右舍的窃窃私语,她最害怕的事发生了,他们确实是在议论笛飞,芝荔顿觉天旋地转。 而笛飞这边也不好过,孔令伟让笛飞的上司暂停了她的工作,说是要先查明她究竟有没有去过芳月阁再说。孔令伟权势熏天,无人敢违逆。但笛飞到底是抗战英雄常熙沪的遗孀,所以孔令伟也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便只是暂停了她的工作而已。 回到家中,笛飞告诉了芝荔暂停工作的事情,芝荔惊讶万分,笛飞故作轻松地笑笑道:“这样不是刚好,之前都没有时间陪姐姐,现在好了啊,重庆这么多好玩的地方,我带姐姐游山玩水不也很好吗?” 芝荔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笑了笑道:“那你也趁机休息休息。” 深夜,芝荔看着身旁呼吸均匀的笛飞,轻轻帮她盖了盖被子,倚在她肩旁,心里想着:“笛飞,忘了我吧,你这样的身份,本来也不该和我这样的人厮混的。我不再做你的累赘了。” 倚在笛飞肩头,芝荔想着二人从初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想着笛飞对自己的体贴和保护,想着笛飞看自己时平等而充满欣赏的眼神,不由得落下泪来。 第二天一早,芝荔穿戴齐整,坐在客厅沙发上,笛飞穿一身深蓝色睡衣起身洗漱,看见芝荔后,疑惑地问:“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去。”芝荔微微一笑,看着她道。 “回去?”笛飞一愣,一转眼又看见了地上的行李箱,她不由得疑惑道:“姐姐是要搬回去了?” 芝荔笑笑道:“是啊,早就该回去了,本来就是为了怕你工作时候没时间照顾自己,我来照顾你几天,现在你工作不忙了,我也该走了。” “是我言语冲撞了姐姐吗?”笛飞有些焦急地走到芝荔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问道。 芝荔却轻轻推开了她,语气冷淡地道:“没有,二小姐一直很尊重我,我很感激。只是,我也该回去了。” 笛飞见她不容商量的眼神和笃定的语气,不由得有些心寒。这几天来,笛飞确实受到不小的压力,孔令伟处处找她麻烦,她的顶头上司也配合孔令伟调查她。但每每想到藤芝荔如花笑靥,她就觉得自己遭受的一切都不算什么。可如今,这个支撑自己信念的女人用这样若无其事的眼神看着自己,想来,她只是觉得母亲过世后,自己可怜,陪在自己身边而已,如今,已经要离去了。笛飞想到自己多年对芝荔的用心,有些认命似地微闭双目,苦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我送姐姐回去吧。” 芝荔也是心如刀割,她何尝不明白自己对笛飞的伤害,只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便不动声色,拿起箱子准备离去。 “姨奶奶。”笛飞在芝荔身后叫住了她,芝荔回头,礼貌而疏远地微笑着。 “我送你吧。”笛飞道。 “不用了,黄包车很方便。” 笛飞本想赌气地让她自己坐黄包车,可又担心有空袭,便开口道:“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空袭,我开车总归比黄包车安全。”笛飞叹了口气,不管芝荔对她有多么绝情,她总归还是不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回苏家去。 笛飞低了头,怕芝荔看见自己哀戚的神色,转身披了一件大衣,拿了车钥匙,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芝荔在笛飞看不见的地方,脸上冷淡的表情渐渐褪去,眼眶渐渐红了。 到了苏家门口,笛飞停了车,芝荔脸上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其实心中万分不舍,不由得故作轻松道:“二小姐吃顿早饭再回去吧。” 笛飞凄然一笑,淡淡地道:“不必了,姐姐……”话刚一出口,又换了语气道:“姨奶奶保重,我先回去了。” 看着笛飞的车消失在巷子里,芝荔悲从中来,泪流满面。青石板的小巷,芝荔一身月白色旗袍,孤身一人站在苏家门口,看着笛飞的车渐行渐远,直到出了巷子,她依旧站在原地,不愿离去。 暂停工作后,笛飞倒也难得清闲,便一个人在重庆各处山水游玩,很快到了端午节,苏诚毅打电话叫笛飞回苏家吃饭。 刚进家门,却刚好碰见芝荔的丫头端了一个盒子往厨房走,见是笛飞忙颔首打招呼道:“二小姐回来了。” 笛飞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只走了几步后,终是忍不住回头问剪烛:“剪烛,三姨奶奶好吗?还头疼吗?” “三姨奶奶好,头也不疼了,这不是,差我把剩的这点碧螺春送来厨房,说是中午沏这个茶。” 笛飞闻言,心中一动,芝荔应该知道自己端午节会回家吃饭,那这个沏茶的举动,会不会是惦记自己喜欢喝碧螺春呢?想到这里,笛飞脑海中又浮现出芝荔那副冷淡而伤人的表情,心中又是一寒,便抬脚走了。 午饭时,笛哲的长子苏俊然却没有出现,苏诚毅开口问道:“俊然呢?大家都等着开饭呢。” 这时,俊然的奶娘开口道:“外面巷子口,有一株玉兰刚刚开花,小少爷好奇,不知道为什么端午了还有玉兰,便看住了,我这就去叫。” 笛飞和芝荔闻言不禁一愣,都想起了那年端午,笛飞从上海带了一株端午节开花的玉兰。笛飞下意识地看向芝荔,却未见她表情有变化,不由得心里自嘲:“罢了,我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也不见得她有多喜欢玉兰。” 如此想着,笛飞端起手中的绍兴酒,一饮而尽,旁边的丫头不由得开口劝道:“二小姐兴致虽好,也不能喝的太急了,免得喝多了头疼。” 芝荔听此,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笛飞,却看见了笛飞不以为意的神色,敷衍地冲着丫头点了点头,继续一点点喝着酒。 这时,苏诚毅却来了兴致,笑道:“有这种事?这都夏天了,玉兰却开了?我们都去看看吧。”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苏宅外面的巷子口,看到了那株开花的玉兰,众人都甚以为异,笑着聊着天。笛飞刚刚喝了几杯酒,加上心情不好,眼神有些迷离。芝荔却没有跟人群一同前往,一个人回了房中,剪烛好奇地问:“姨奶奶怎么不去看看呢?端午开花的玉兰,我记得只有那年二小姐从上海带回来过一盆。” “你想看的话,就自己去吧,我累了。 ”芝荔淡淡地道,然后起身准备回房间。 “我没有,我伺候姨奶奶。”剪烛忙笑着跟上道:“只是好奇,姨奶奶一向喜欢玉兰花,怎得不去看看?” “我不配。”芝荔怅然道,声音弱不可闻,似是对自己一个人说的。 忽然,凄厉的空袭警报拉响了,街上有人大喊道:“快趴下,日本飞机来了!” 一般情况下,日本飞机在距离重庆城区之外还有一段距离时,重庆的空袭警报就会拉响,大家就会就近躲进防空洞,可这次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大家已经能听见飞机的轰鸣声时,防空警报才刚刚拉响。再去防空洞显然是来不及了,人群便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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