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因为喝了酒,反应有些慢,可混乱中,她感觉有一只手强有力地拉住了她,一直跑到了巷子里一个废弃的大垃圾桶中。日本飞机扔了几颗炸弹后便走了,笛飞在一片垃圾和土粒中渐渐回过神来,只感觉头顶似乎有人呼吸的声音,抬头看去,正是死死用身体压住自己的藤芝荔。 芝荔俯身在笛飞身上时,除了周遭烧焦的气味之外,忽隐忽现的是笛飞身上久违却又无比熟悉的味道。芝荔感到轰炸停止后,心中竟十分不舍得放开笛飞,便僵持着没有放开。直到她听到远处隐隐的人群骚动的声音,只得缓缓起身,查看了一下笛飞没有受伤后,便放下心来。 二人相互扶持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污秽,笛飞心中十分感动,又有几分不解,芝荔却很快恢复了冷淡的表情,转身离去。看着芝荔离去的背影,笛飞心中有些狐疑。 轰炸结束后,芝荔回到房中,轻轻嗅着自己指尖上残留的笛飞的发香,嘴角浮现一抹笑容。 “姨奶奶刚跑的好快,吓我一跳。”剪烛拿着毛巾帮芝荔擦着脖子上的灰尘,说道。 芝荔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姨奶奶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咱们后院里就有防空洞的,姨奶奶不往后面跑,反到往巷子口跑,多危险啊。”剪烛皱着眉头嘱咐道。 芝荔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快,政府结束了对笛飞的调查,本来调查人员就觉得是无稽之谈,毕竟政府主要限制的是公职人员宿娼的问题,但笛飞是个女孩子,调查人员本就不甚认真。加上笛飞是抗日英烈常熙沪的遗孀,本来也不该用这种手段对付她,而且孔令伟一贯胡作非为,调查就被上峰及时停止了。 笛飞恢复工作后,孔令伟又来找到了她。 “苏小姐工作很努力啊。”孔令伟坐在笛飞的办公桌上,一副不屑的表情笑着说。 笛飞懒得跟她说话,便继续挥动钢笔写着文件。 “我那天去你家,你姐姐言辞中颇有几分回护你的味道。”孔令伟吐了一口雪茄,笑道。 “你去过我家?”笛飞拧着眉头,放下钢笔问道。 “欸,你这钢笔不错啊。”孔令伟瞥见了笛飞放下的钢笔,便伸手拿了起来,细细端详着。 笛飞心里马上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由分说跑出了办公室,驱车到了苏家。 搬到重庆后,苏家的院子小了很多,芝荔只能和二姨奶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二姨奶奶住了正房,芝荔只能住在西厢房中。笛飞几乎是脚不沾地跑到芝荔房中的,一掀门帘,只见芝荔坐在一个简单的圆凳上,手中拿着自己素日用的成化斗彩瓷茶杯,若有所思地端详着。 笛飞微微喘着气,瞬间明白了所有。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芝荔见笛飞神色匆匆,不由得有些担心。 笛飞心中有万语千言,却不知该怎么说,半晌,说出一句:“阿姊。” “二小姐。”芝荔疑惑地起身,心里顾及着另一个屋子里住的二姨奶奶。 “跟我回去好不好?”笛飞意识到芝荔担心着什么。 “什么?”芝荔有些困惑。 “孔令伟找过你,我知道了。”笛飞倔强地盯着芝荔。 芝荔咬着下嘴唇,缓缓低了头。 笛飞心中隐痛,拉起芝荔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好,我早该猜到的,姐姐不会对我那般绝情,我不该疑姐姐的。” 芝荔看着眼前的笛飞,心中五味翻倒,不知该怎么表达。笛飞又开口道:“姐姐是不原谅我?” 芝荔慌忙摇头,小声道:“我这样的人,哪里禁得起二小姐这么说。” 笛飞叹了口气,缓缓走到芝荔的书桌旁,拿起芝荔常用的一个青花瓷的笔洗,渐渐红了眼眶,不无伤感地叹道:“你终究是不明白,你对我是怎样的意义。” “我生在苏家,见惯了没完没了的宴席。小时候总觉得东院里咿咿呀呀的笛子和唱昆曲声音是自然而然的,有时候还嫌吵。那时候我才3岁,要奶娘抱着才上的去西院书房的椅子,才能跟哥哥们一起读书。”笛飞手上比划着自己小时候的身高,笑着说,“也是仗着识字早,我常偷偷跑去祖父的书房,红楼梦、三国演义这些浅的书都读了,看不懂的菜根谭什么的,也翻了翻,略略知道一些,虽然比不过阿姊自幼勤学,但我也算是读过几本书的。”笛飞笑看着芝荔说道。 “后来绍兴有了新式的学校,父亲就让我和笛正哥哥去念,送我们俩每日去学校的却是个不肯剪辫子的司机。学校是新式的、汽车也是新式的,可司机却是个老古董,你说好不好笑?”回忆往事,笛飞笑了,芝荔虽未说话,却聚精会神地听着笛飞的话。 “再后来,祖父和东院的伯祖去上海做生意,母亲说小孩子从小要见世面,就让他们把我和笛哲哥哥也带上,哥哥很喜欢跟他们出入各种饭局,也穿一身西装,像个小大人似的,但我就不喜欢,总是闹。他们有些发愁,正好看见了上海中学的招生考试,就让人带我去考,大爷爷说,我要是考上了上海中学,就给我换个大一些的小洋楼。本来我出生时,他就送了我一栋楼,只不过那房子有些小,我不爱去住。没想到,我真的考上了上海中学,他也真的给我换了栋很气派的房子。我去英国前把它卖了,听说是白崇禧他们家买下来了。”笛飞笑着说道。 “我一路读书一路玩耍,也很喜欢交朋友,可身边的同学,绍兴的、上海的,不论是男是女,我总觉得好像跟他们之间隔着点什么。一开始我以为是家里太宠我,导致我不太会跟别人打交道,直到我遇到了你。”说到这里,笛飞抬头看着芝荔,眼神中充满热烈的渴望,芝荔却缓缓低下了头。 “芳月阁中,你不施粉黛,悠悠笛声中唱了一曲皂罗袍,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为昆曲动心。”笛飞深情地看着芝荔说道:“从前只以为东院咿咿呀呀的昆曲不过是大爷爷的爱好,不过是苏家无休无止的宴席上的习惯。直到你唱出来,我才知道,那笛声,是你刻在骨子里的风雅。姹紫嫣红、良辰美景,断井颓垣、韶光空叹,都不如你一个哀婉、羞怯的眼神,让我魂消目断。”说到此处,笛飞停住了。片刻,继续道:“我身旁的人多是学西学的、念的是洋学堂,我也不例外,仿佛那26个拉丁字母才是文明的标志。任何事,仿佛只要是舶来品就更加高级,仿佛只有全盘西化才是救国之路,仿佛我们中国积贫积弱都是因为我们这些古老的传统。可是你不同,你身上溢满了我们中国人风雅的旧味道,你让我心里喜欢的那个东西渐渐清晰了起来。诗词歌赋、昆曲评弹就是高雅的美好,这份美好,我无人倾诉,只有你懂我。我就像一个小孩子捧着她珍爱的玩具,别人都觉得不值一哂,只有你也珍爱着我的珍爱。” 芝荔缓缓抬头,看着阳光下笛飞深情的样子、望着这个自己三十年光阴中唯一真心对自己的人、想着她给自己冰冷人生带来的种种温暖,从她口中说出的这字字句句,都仿佛是烫在自己心上。芝荔忽然想让时光停住,就这样望着笛飞,贪婪地、勇敢地接受着她带给自己的温暖。 “姐姐,芝荔姐姐,不管你心里对我如何,我都想告诉你,自第一眼见到你,我从没有过一分一毫小看了你。越发熟识后,我更是觉得姐姐是我的知己。旁人怎么想不要紧,姐姐才情似水、风雅高贵,不该这般轻贱了自己。这些年,姐姐以为是我在照顾你、保护你,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我毕业没有读个博士是为了你。其实你才是我孤独无依的一个去处。有时候我会想,若那日我没有去秦淮河,这冰冷人生,我该怎么熬过去呢?”笛飞深情地看着芝荔,见她面色平静如水,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笛飞挑帘时,忽听身后响起了熟悉的《皂罗袍》的笛声,她不由得缓缓转身,只见芝荔眼神温润地看着自己,手上拿着自己送她的笛子,缓缓吹着。笛飞不由得松了手,门帘落下。 一曲皂罗袍吹罢,芝荔抬头笑着看笛飞道:“不是说要弹钢琴给我伴奏的吗?” 笛飞恍然大悟,不由得笑了,缓缓走到芝荔面前,蹲下身仰望着芝荔道:“等回了绍兴,我让人把钢琴搬到院子里,听姐姐唱姹紫嫣红,我给姐姐伴奏好不好?” 芝荔忍不住伸手摸着笛飞的脸颊,笑着点了点头。 ---- 读民国史,很不喜欢孔令伟这个张狂的假小子,也不要怪我把她写成个反面角色,她本来也不是个正面人物,哈哈哈。
第23章 一朝祸起萧墙内
这天,笛飞晚上加班回来,很晚才到家,芝荔迎了她进门后问道:“怎么又到这么晚啊?” 笛飞嗯了一声道:“最近有些忙,还有饭吗?我饿了。” 芝荔吃了一惊:“这么晚都还没吃吗?你等下,我给你热点东西,很快的。”说罢,转身走进了厨房。 笛飞刚要换鞋进屋,却听见门响,便转身又开了门,只见是年少的俊然站在门口。 “俊然,你怎么来了?”笛飞有些意外。 “姑姑,我有事想问你。”俊然有些胆怯地说道。 芝荔听见门响,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走出来看。这苏俊然是笛哲和荣氏的长子,也就是笛飞的亲侄子。笛哲结婚早,俊然是苏家第一个俊字辈的孙子,自然得苏家上下重视,只是他学习成绩一般,常在学校惹祸。 笛飞忙让他进门,慈爱地看着他笑道:“怎么了然然?又在学校闯祸了?让你爸爸骂了?” 俊然摇摇头道:“姑姑,我想去延安。” 笛飞有些震惊,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忙让俊然先坐,然后警惕地开门察看,未见异常后,她坐回了沙发上。笛飞低声道:“你怎么来的?有人跟着你嘛?” 俊然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开车来的。” 笛飞确定无事后,才语气缓和下来问道:“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我平时玩的好的同学本想参军,但安徽发生了皖南事变,我们想去延安参军。” 笛飞眼色复杂地看着侄子,略略沉思后道:“你还小,认真读书才是正事,政治的事自有大人们考虑。况且,俊姿才死不久,你父母膝下只你这一个孩子,怎会舍得呢?” 俊然平日跟身边的同学读了很多苏联的报纸和□□的宣传,心向□□已久,加上皖南事变的刺激,他便和同学有了想法。但苏家上下都是国民政府的支持者,他父亲苏笛哲、祖父苏诚毅更是国民政府众位高官的座上宾,他自然知道家里不会支持他。而小姑姑苏笛飞一直很宠爱自己,更是对国民政府不怎么感冒,俊然便想可能姑姑会支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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