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饼子昨日用鸡蛋和面煎上的,放了一晚仍旧香甜可口。一个碗里装着细细炒出点沙来的四季豆豆子,另一边是一道凉菜,豇豆掰作指长的条,汆烫熟了,连同莴笋丝一起,拿油泼辣子、酱油、醋、蒜水一拌,丢上两颗切碎的朝天椒,秦姑娘昨天就做好,泡过一晚上,入味十足。 她两个这会儿倒也不太饿,就在河边拿菜配着饼子,各吃了两三个,便觉得肚饱。 柳姑娘来此,本欲洗洗头——七夕有这样的习惯,到时折了柳枝或是别的什么熬水来洗,有健康长寿之兆头。可这会懒懒一躺,倒是想回家去,她先前央着要来,这会儿立时说走,又觉得自己太折腾。哼哼唧唧地往秦大腿上一躺,拱来蹭去,秦姑娘伸手将这条大虫按住,笑问一句:“可是想回家去了?” 待得柳姑娘闷声点头,秦大便去林中摘了一把柳枝,牵了牛,两人将东西收拾上,沿着来路走回去。 到家中,不过当午。 秦大去厨房煮柳枝水,柳姑娘搬来长凳,褪了外衣,散开发髻,往上一躺。她手上染甲的花汁已包够了两个时辰,这会儿摘下,指尖染着透亮的红,在阳光下甚是好看。 “这里染歪了些,大约是我那时候手抖了。” 秦姑娘端了水出来,凑上去看,点点她手指,无不遗憾。 柳舒却左右瞧瞧,没觉得又哪里不好,见她满脸不乐,拿那只手去戳她脑袋。 “合该熟能生巧才是,阿安若是觉得不好,待这颜色去了,再给我染个别的。左右我是个大闲人,十指不沾阳春水,能管上好一阵。” 秦大笑着去拿了瓢,又将柳舒拽起来,把凳子挪到树下去,叫柳姑娘舒服躺了,这才将她发丝挽在手里,用柳枝水浸湿。 她坐在柳舒旁边,瞧一眼正闭眼享受的柳姑娘,便道:“我还从未与人洗过发,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阿舒记得敲打敲打。” “我等下也要给阿安洗发——说来实在麻烦,不如澡盆里打上水,我俩一道洗得了。” 柳舒这会闭着眼,也看不见她,说话很是大胆,混不害臊的。 秦大用水瓢轻轻敲了下她脑袋,叹气一声,道:“大白天的。” 柳姑娘轻轻晃头,笑问:“阿安便是说,晚上就可以了?那我现在就起来,等到晚些时候……” “阿舒……”秦大将她按住,凑上去,“你还要不要睡觉?” 人若生得有软肋,自然得由着拿捏住她痒肉的人拿捏,柳舒登时闭了嘴,乖巧一会儿,拿个别的话来说。 “七夕沐发,我娘那时说,若是许愿求个如意郎君,织女娘娘多半会准了心意。” “阿舒许愿了么?” 柳舒笑眯眯地,故作叹气。 “可惜。我那时候只觉得头发太多,洗起来着实麻烦,恨不得一剪子绞了,上山做尼姑,得个头上清净去,哪里还想着什么如意郎君。” 秦大正握着她的发尾,拿清水去浇,听见了只是笑。 柳姑娘又道:“织女娘娘当真是个好人,我一句话未曾向她求过,她倒贴给我这么大一桩便宜。” 她仰着头去找秦大,秦姑娘笑着碰碰她头,将她发丝从底下盘起,拿过毛巾来细细擦拭,只是动作渐慢,最后竟停了下来。。 柳舒转头看她,秦姑娘同她挨得近,几要碰上,她问道:“阿安不说两句好话来哄就罢了,在瞧什么呢。” “瞧你耳朵上有颗痣。” 秦姑娘退下去一点,指尖带着水,点点她耳尖。 “此前没见着,今天倒是瞧见了,藏在这后边。” 柳舒笑道:“偏你看得仔细。” 秦姑娘很是摸摸她耳朵,将柳舒长发盘起来,端起水,倒是三两步跑了。 她方才瞧见柳舒乖巧躺着,那白玉耳坠称她两耳愈发可爱,见着那颗痣,竟忍不住想去亲一亲——她俩白日里也有黏糊时候,说来也并未有什么。不过是秦姑娘方说完一些话,这时候想着此事,却一溜地拐到了晚上去,实在不大好意思,只好跑开了事。 柳姑娘不曾想到此处,收拾停当,抓了秦姑娘出来,照一般模样,与她沐发。 她两个关起门来,自个清闲,不知不觉混到晚上。 四遭里约起伙伴的,这会儿已经吵嚷起来,在院子里乞巧。秦大点了灯笼,挂在梅树上,铺上草垫,搬来小桌,将巧果、红菱、白藕、莲蓬摆上,放着穿针的盒,拿来乞巧的水碗。 天上明星遍撒,天河高悬。柳舒拉着她一道坐了,往天上看过两眼,将牵牛织女两星一指,道是:“若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们瞧着他俩是一年见一次,真要说来,倒也不过是一天里晚饭时才见一次罢了。” 秦大开了盒子,取针线给她,笑道:“如果那说书的、排戏的听了你这说法,只怕要气性大发,说你浑没有点道理。” 柳姑娘捻线举针,偏去对着那两颗星,拿线轻轻送去穿了七孔,放下来,很是得意,将针线放在秦姑娘手里,道:“该是他们无趣。千百年了,倒抓着这个不放,没点儿新东西来听,七八岁小童都腻了。” 她瞧见秦大将针线收好,心思全没在那乞巧的活儿上,自往秦姑娘怀里撞了,抱着她腰,笑问:“这世上有情人多了去,哪点不比天上好?旁的姑娘求郎君,求子孙,我现下一个已是心满意足,一个却是全然不需。这下没得事情做,该做些什么是好?” “阿舒想做些什么?” 柳姑娘故意将她左右看看,凑上去,疑道:“白日又不是我拿话来吓唬人,阿安怎么这会儿倒忘了。” 秦大揽着她,咬咬舌尖,哄道:“秋夜露重,该回去才是。” “门窗一闭,只怕织女娘娘想给点福气,都瞧不见我俩在哪儿?” 秦姑娘夜色里盯着她,只是笑道:“你要什么福气,我难道不肯尽数给你?要叫那瞧不见摸不着,不知在何处的神仙赐下吗?” 柳舒头昏眼花,给她一拽便跟着回了卧房,昏昏沉沉仍不忘想着——这世上,到底是老实人惯会惑人。
第四十章 处暑 就……多吃一点,吃饱一点。 处暑见枣,万物始肥。 秋风到底刮尽了夏日余热,最近早晚都开始凉人起来。 翻过处暑,暑气就像是给四时神揪回了天上,一场雨便是一道坎,三五日,田里就都变色泛黄,谷物压穗,瓜果满枝,路上打霜,池中生寒。 因着天冷,柳舒近日里总要睡到太阳升起才肯起来,秦姑娘若是田里无事,有时也陪她多睡会。 好几次她俩叫婶子撞见天大亮方才开院门,秦大是有些羞,婶子倒一副过来人模样,笑眯眯地说几句什么年轻人都是这样,只是快逢秋收,不要误了农时的话。 她俩虽时时腻在一块儿,可也不是坐吃山空的惫懒人物,有时多睡一晌,一日里该做的活,倒是也没拉下。 今日逢着处暑,要去田中祭土地爷,秦姑娘昨儿就同柳舒说好,两人安安分分睡过一晚,闻着鸡鸣便起来准备。 中元祭祖时还剩了一捆纸钱,届时拿到田边烧掉。 秦大将家里的五谷都抓一把出来,用清水煮熟。石榴熟了,压得石榴树弯枝,柳舒上楼去摘了七八个下来,剖开两个,将籽取出。另有五色纸,需得剪成细条,绑在穗子上。果园里有两棵枣树,柳姑娘吆鸡鸭过去时,顺手打了一筐下来,取出两捧,放在祭神的篮里。 她两个一边在锅里煮着早饭,一边忙活。待得天色亮起,收拾停当,秦姑娘碗刚端起来,就听得前院有人敲门,她看一眼柳舒,应了一声,到前面去。 柳姑娘跟住她,溜到卧房里去,扒着窗缝去瞧——外面来了个壮汉,身量约有八尺,虬须虎背,脚下有个麻袋。秦大身近七尺,已算得高,在他面前到像个幼童了。 那人见着秦大开门,笑着拍拍她肩膀,道:“秦安!许久不见了,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秦大给他拍得一趔趄,道:“秦明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明将脚边麻袋拎起来,放到门里,抄着手,往后退几步,将秦大仔细瞧过,这才答她:“昨儿夜里到的。我爹这两日身子不大好,没做面,就不给你拿了。他上次说你讨了媳妇,只是孝期算来还差点,官府上换不得文书,所以还没过门来。叫我哪日回来,给你寻几袋好吃的糯米——晓得你家这两年没种,你又是馋这个的,权当是讨个彩头,庆祝你成家了。” 秦大将袋子打开看过一眼,糯米白嫩圆滚,剔透亮丽,确实上等。 她拢了袋子笑,让出一条路。 “明叔吃早饭了吗?要不要到家里吃点再回去。” 秦明将手一摆,自道:“你媳妇住家里,还未过门,我天不亮灯不照的来,哪有这种规矩。我爹在家等着吃饭呢。你若是哪日得空,还是到官府上将户籍改了。往日海舟爷不是给你起了个大名?这秦大来秦大去的,小孩子倒无妨,到现在成了家,还是改过来好。” 他掰着秦大肩膀,左右晃晃,小声道:“你身板怎么也没见长?你家是不缺肉吃的,还是养起来好,生个一男半女,秦正大哥泉下有知,也算是心安了。” 秦大尬笑两声,送他走出视线,这才提了米往屋里来。 她若真能同柳舒生出个什么,她爹泉下心不心安不知道,她娘怕是半夜里要托梦来哭,只道是遇上什么精怪了。 柳姑娘钻出来,提了那麻袋尾巴,同她一道拿着到厨房去。见秦大找缸来腾,便自笑道:“秦姑娘确实是单薄了些,该顿顿都吃上肉才是。” 秦大瞧她一眼,捏捏自己胳膊,道:“现在正好,若真是吃胖了,只怕家里的床睡下一个我,就睡不下你了。” 柳舒笑嘻嘻地想说些胡话,给秦姑娘瞪了一眼,登时闭嘴,端着个饭碗蹭上去,看她分那些新米。 “今日处暑,是该吃肉,”秦大抓了把米起来,“吃一个糯米鸭,怎么样?阿舒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柳姑娘用筷子戳戳碗,道:“还要一道八宝糯米饭,一道糖醋莲藕,一道银耳莲子汤,家里玉米是不是熟了?快也煮来吃。石榴、桃子尽给我摘两筐来。却不知何时能吃上那稻花鱼,我眼馋得慌。” 秦大从米缸里收回手,将她鼻子捏捏,笑道:“你这是要贴两回的秋膘。好,等我们去祭了土地爷回来,便都给你做。” 田里这会儿已经热闹起来,穗子上三五个绑着五色纸,地上很有些散落的供品,招来飞鸟和村里的狗贪吃。 至于秦大田里,那一汪池塘管得住家里的鸡,却管不住那不着家的鸭子,秦姑娘两个拿了东西到这边来,就瞧见家里那五六只鸭子,正在稻田里吃虫。 秦姑娘叫柳舒提了筐,往田坎边的草丛堆里一摸,果真摸出来两个还热乎的青皮鸭蛋,她拿着往筐里放,颇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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