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翟到夜里方回来,她俩已吃过晚。 他虽尝了一个山药饼,到底嘴上忍不住,讥了几句“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见柳舒和秦大不理他,讨个没趣,说着明日一早要走,叫秦大吩咐媒人不要误了时辰,自己钻柳舒先前住的那间屋去了。 柳姑娘这时烦他得很,将小廊通堂屋的小门狠狠锁了,若不是没有移山填海的本事,只怕要搬来几座山把她俩卧房同柳翟隔开来才好。 秦大这会儿已经在床上躺了,见她趿拉着鞋子气冲冲关了门,笑眯眯掀开被子等柳舒钻进来。柳舒吹了灯溜进去,往她身上窝了,念叨着:“倒立时就天亮,将他送走了才好——阿安,爹今天还让他给我带手信来着。” 秦姑娘拍拍她,笑问:“伯父说什么叫你生气的话了?不然为什么我回来时,你这般生气。” “自然生气,”柳舒蹭蹭她,“爹叫我记着……” 她叹气一声,眼一闭,睡到秦大旁边去。 “他上面写,柳翟毕竟跟我是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知道柳翟的性子,想来是守不住家业,又要得罪人的。万望有一日柳翟走投无路,我俩能救济一些,叫他不至穷困至死去。” 柳舒说到这,又气愤起来。 “他自己作孽,关我们什么事!倒要去接济他的?” 秦大笑着将她揽回来,细细捻上她被角,道:“只是你到底不愿看他饿死的,对不对?” 柳舒像是想起什么旧事,没大应声,往她那里蜷了,半晌方道:“后事不论,他要是三五年能把家业全败了,我可真是敬他一句厉害。” 秦姑娘不知柳舒往事,只安抚着拍拍她背,拿下巴蹭蹭她,很是亲昵的好生厮磨了一会儿,碍着柳翟就在旁边,没做别的,到柳舒安静下来,秦大方叫了一声:“阿舒?” 柳舒迷迷蒙蒙应了句,秦姑娘只觉她可爱,笑道:“睡吧。” 柳舒没声,秦大自己却有些睡不着了。 她心痒柳舒的旧事,又不知从何问起,想来那些故事中,也并没有太多令人欢快的事情,否则柳舒这般心性,怎会如此呢? 柳姑娘这会儿睡得熟了,她又想起卿婶明日就要带着她的生辰八字,去做那两姓之约的媒,心头乱跳着,怎么也静不下来。她恐自己想得太多,柳舒靠在她旁边睡了,叫这心跳声惊醒来。 如此浑噩反复,至万籁俱寂,她才头昏脑胀地睡去。
第四十二章 红烧猪尾巴 红烧汤汁里泡两个煎蛋,再配干饭,来两个烤红薯 时值仲秋。早晨起来,院子里四处都凝着水珠,若不是一日日寒凉下去,又是橙黄秋色,倒说是早春,想来也是能令人信的。 秦姑娘近日忙着要开始秋收,天亮就出门,到中午饭点才回来。柳舒懒散散在被窝里睡到大亮,起来放鸡喂牛,蒸饭做菜,也觉惬意。倘若秦大能得空与她一起多睡一会儿,她只怕更要惬意几分。 收了水稻便要种冬麦,收上来的玉米还得选下明年的菜种,田中种种,错过时辰,那可真是要等到明年。更何况如今家里多添了个人,秦姑娘种东西时便得多想上一想,浑不能如往日一般,一人吃饱便够。 今日白露,天上有大雁南归,枝头鸣啁的鸟也渐没了踪迹。 柳姑娘舒服睡醒,往仓库里去,瞧瞧今日吃些什么。她这几日得了秦姑娘的许,任她折腾家里吃食,很是来劲,三两天往卿婶那里去问计,竟也学了不少菜——虽只是嘴巴上、脑袋里知道了,可真要她上手来,慢是慢点,倒也差不离。 现下天气冷起来,家里东西也能放得住,仓库里很是囤了些东西。柳舒从内里抱出土豆、红薯,又将秦大掰晒好的玉米粒舀来两碗。 她总要吃点肉,秦姑娘索性给她拿竹条编了好几个带盖的筐,肉尽数放进去,沿着井吊下去。农家养不起冰窖,南方又不够寒凉,若要放得久,只管拿井来用就是。 前阵子柳翟回去时,柳舒吵着想吃些卤味,秦大便托婶子回来时买些,四五日过去,筐里还剩下两根柳舒不知道怎么折腾的猪尾。 她不知,自有人知。现下时辰还早,柳舒将玉米粒淘洗净,连着大米一起上屉子蒸,拿着那两根胖溜的尾巴,往隔壁找卿婶去。 柳姑娘在问计卿婶,秦姑娘却在田里捉鱼。 现下稻花季节已过,近着秋收,田里养的那些稻花鱼再不吃,便过了时辰,白白便宜给飞鸟。 她逮了几只上来,个个过掌宽,黑背青鳞,劲儿大得她抓不住。秦大拿了两个竹篓来,一个里面丢进去两只大的,另一个却抓了十几只半掌宽小鱼,搁在田边水深的地方,用石头压住,等她回去时再带上。 秦福也下得田来,往她这儿跑。他惯是好奇的,见着秦大如今有了柳舒,竟又见得少年时几分活泼模样,很是欢喜,不仅亲近这个从天而降的嫂子,也愈发爱往秦大这儿凑来。 他自个儿拿草绳拴了两条鱼挂在田坎草梗上,挨到秦大身边,道:“二哥来年种些什么?我娘说你婚事定了,就等忙完秋收,要给嫂子家里送聘礼去呢。” 秦大在稻田水里洗洗手,感慨着答他:“偏你话多的。照着今年种吧,旁的也懒得去问人寻种子,左右家里就两个人。” 她穿了鞋站上岸,往山上瞧两眼,心里兀地记起来事,对秦福又道:“你舅舅那边的瓜种,要是有什么好一点儿的,到时替我买一点来。你嫂子爱吃西瓜,林子有几片沙地,明年也种一点,我们自家吃,碍不着他买卖的。” 秦福忙应了,看一眼他爹,跟着秦大进了她家玉米地。他道:“二哥捉了稻花鱼,今天家里吃鱼么?” 秦大瞧着剩下的玉米,瞥他一眼,笑道:“吃什么,你嫂子说了算,我只管捉回去罢了。说吧,什么事非得跟着我来的。” 秦福挠头笑了,低声道:“这不是快收稻谷,我大哥过几日就回来了。二哥,你看你跟嫂子打个商量,隔三差五地,收留我来避避风头,吃吃饭呗?” 秦姑娘随手掰下个玉米给他,往家里一指,道是:“你同我讲,倒不如去问阿舒。我瞧你小子平日没少给她使眼色,背着我不知跟你嫂子卖了什么好,想是没少说我话的?” 秦福笑呵呵帮她把两茬吹断的玉米杆子抬起来,忙讨好道:“那是嫂子问,我哪敢不说呀?我瞧嫂子这模样,家里肯定得听二哥的,你可怜可怜我,我可不想跟大哥撞上。” 他是继母生的儿,同家里那个亲哥哥很是看不对眼,小时也多受着暗地里欺负。秦大晓得这其中的事,笑道:“听谁的,难道由你猜了?过两年你娘给你说了媳妇,你便知道了。行,我回去同你嫂子讲一讲,留你两口饭吃。” 秦姑娘与他把玉米杆抬出去,自己收了那些熟的走。 白露雨水多,若是秋收前下得狠,就得提前收稻,否则三两日一泡,到手的收成全做了汤,两手空空地过冬去。 她忙活完,又巡一圈田,这才提了装鱼的篓子,背上玉米家去。 秦大这边水里捉鱼,柳姑娘却是和火杠上了。 那猪尾巴须得用稻草生火,先行燎烧,去掉残余的猪毛,说来同收拾鸡鸭是没甚区别的。卿婶教得她,料想柳舒应当不大熟手,说要帮她先处理一番。柳姑娘却道是自己怎么也得好好学上,总不能每次都叫人帮手,硬是婉拒了,自个儿回来生火。 生火不难,稻草一捆,往灶里一塞,再拿出来就是。可这烤猪尾的活儿倒麻烦了,她拿火钳夹着,觉得不大干净,自己上手去抓,又道是离火太近,烤得手痛。院子里稻草烧了一堆又一堆,柳舒最后拿竹条捆住猪尾巴,火钳夹了竹条,钓鱼般放上去烤,烤得猪皮险些爆出响来,她才安心。 猪尾烤好,水里细细洗净,切成小段,放在盆中备用。 取葱姜蒜切好,芹菜一把斜切成段,一把干辣椒,一把花椒,另有香料若干。那新鲜的青椒、红椒切圈,酸椒两个切片——入了秋,气候寒燥,秦姑娘好阵子不许她吃得太辣,怕她上火生病。柳舒这会儿得了掌厨的权,对辣椒可是毫不吝啬,只管解馋。 猪尾巴冷水下锅,用料酒去腥,焯熟之后捞出,再清洗一遍。锅里烧油,放点冰糖,炒些糖色。柳姑娘怕糖色糊了锅,未待冰糖全数化开,先下了猪尾炒香,尽数染上糖色。然后把葱姜蒜、花椒、干辣椒、香料尽数倒入,炒到生香,下豆瓣酱、酱油、一点儿醋,一勺香油,丢一把新鲜芝麻,加水没过猪尾,上盖焖煮。 略煮个两刻钟,把切成指节长的小块土豆丢进去,继续炖。等到猪尾巴焖炖得软烂,猪皮一戳即穿,就加入芹菜、新鲜辣椒,炒到断生。 秦姑娘这会儿还没回来,柳舒索性又拿了两个新鲜鸡蛋出来,略微煎上,铲出来,盖在这红烧猪尾上。 她熄了火,把洗干净的几个红薯往火堆里一扔,细细盖好,等着秦大回来吃饭。 不多时,门外就响起脚步声,秦姑娘将背筐往地上一放,手里两个鱼篓噗噜噜倒出一堆鱼丢进家中的水缸里。 柳舒从窗户探头去瞧,秦大看一眼院子里那一地草灰,笑道:“阿舒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家中竟这么大阵仗的。” 柳姑娘也知那一地草灰着实吓人,若是离房子再近些,几像是她要把家里点火烧了,秋日里看个火树银花的热闹似的。她哼哼唧唧,只道:“做了红烧猪尾……阿安快来吃饭,我闻着都饿了,你再磨蹭些,我可不等你了。” 她合了窗去盛菜,再撒一把葱花。秦姑娘打门里进来,刨松了玉米饭,散散装了两碗,等着她上菜。 这猪尾炖得着实入味,冰糖和香料冲散了辣椒过多带来的刺激感,只剩下开胃的辛香与淡淡的烟气。大块的软糯,酱汤泡在皮与骨之间,一咬便溢出来,小块的脆香,汤汁就盛在小骨之间的缝隙里,一进嘴里,就一股脑喷出来,叫人忍不住再三去嗦那骨头间的汤水。秦大舌头上滴溜溜啃干净一块,吐出个小骨头,直说好吃。 柳舒很是得意,将汤汁里泡着的煎蛋夹到她碗里,又刨了好几块土豆到她碗里,秦大捏了那盆子,倒下半碗汤汁,同米饭一起拌匀,很是享受地嚼了两口。 柳姑娘笑眯眯地看她,道:“你却不许我吃辣的,今日这般做出来,自己倒还泡汤去吃,也不怕上火生病了?” 秦大这会儿嘴里还嚼着脆骨,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待到吞下去了,方辩解说:“哪是不许你吃的?你一天三顿,顿顿都吃这般。到时舌头也痛来,肚子也不舒服,就知我管着你乃是一片好心,哪里敢亏待了?” 道理说来,柳姑娘自然知,她纯是前几日被馋得狠了,这会儿找秦大来打趣罢了。她听得秦姑娘这般,颇是满意,摇头晃脑地自己夹菜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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