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将自己屋子一指,瞧着秦大:“喏,阿安你不曾开的那两个箱子。那可是我一半的嫁妆,若不拿来用,岂不是浪费?你还得好好攒钱,留着当聘礼呢。” 她说得自然,秦姑娘只是笑,半晌,柳舒说得累了,就势往她身上一躺,只当歇气。 “阿舒。” 她昏昏欲睡,忽听得秦大叫她,迷糊应了一声,又听得她低声说来。 “过不多日,也快要立秋了。可惜入秋之后还得热一阵。” 柳舒提起这茬便气,脑袋没醒,嘴巴先嚷了。 “那夜里也凉脚了!” “嗯,”秦姑娘笑了一声,“是凉了。我存的钱不多,没有十抬嫁妆,也不值你肯不肯答应。柳伯父的媒人还未来,却不知是不是在等我先上门去。” “你只管来,”柳舒眼一睁,瞧着她笑,“管他什么?怎么?秦姑娘吃干抹净,就要赖账,推三阻四了?也是,得等到秋天……” “是我错了。” 秦大给她闹得没脾气,苦着一张脸。 “你便当我没睡醒,说了混账话,将它揭过,如何?” “阿安这么说,我若不答应,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与人方便,我却要收点好处。正要吃那稻花鱼、枇杷酒、豆腐脑、柿饼、咸鸭蛋……” 秦姑娘听得她念菜谱,念到乱七八糟说些什么“红烧鸡蛋壳”,也只是笑,半晌,等得柳舒念累,她凑下去,带笑碰碰她鼻尖。 “便都依你。”
第三十八章 贴秋膘 漫长的夏天过去了,该吃饱养胖过年了! 立秋到七月方至,柳姑娘已被热得没脾气。 村里的历书翻过一页,前阵子也有农时官到村里来校时,村里人听得今年立秋时辰,都很是欢喜。 柳姑娘不大懂农时,只惦记着贴秋膘。她还是问过秦姑娘方知,七月立秋,今年必能丰收,若是提到六月,种下的东西到秋分,约莫只能收上来一半。且七月秋,田里的活还能慢慢溜达着做,不用起早贪黑地忙。 柳舒昨夜想贪凉,给秦姑娘抓到屋里去睡了。她初时还觉得燥热,半夜里很是刮过一场大风,吹掉了院子里一些东西,周遭顿时凉下来,到清晨,稀稀落落下起雨。 柳姑娘懒洋洋起来,就见着秦大正在院子里扎草人——如今稻花正香,到了秋分就得收割,正是麻雀飞鸟来偷吃的时候,可得看着田里。别瞧它们个子小,飞过来一群群,吃起稻谷玉米,不输蝗虫。 两根竹竿一长一短绑上,拿麦秆扎得胖胖饱实,将旧衣裳往身上一套,加个斗笠,到时往田里插上就是。 秦大忙活完,到厨房里准备早餐。柳舒三两下洗好脸,从灶台里摸出一把炭灰,也不嫌脏,将自己的胭脂眉石都取出来,把那草人画上五官,披了条帛,斗笠也染了一圈红,瞧着尤是喜庆。 秦姑娘从窗户里望见,笑着夸她:“不错,阿舒这草人往田里一放。莫说是飞鸟,只怕隔壁村来闹事的,瞧见了也要吓上一吓。” 柳姑娘进得屋来,伸着一双手就要往她脸上去,笑骂道:“倒不知你是夸我还是觉着画得不好,既然如此,还是在你脸上来两下最好。” 秦大几躲未曾逃开,给她画了几道黑,也不敢立刻就擦掉,只好认下。 她俩一个做早饭,一个去喂牛赶鸡,又收过鸭蛋回来,待到吃过早,天色已然放晴。古诗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柳姑娘逢着秋日总爱念,今日将后院门一推,见着清朗朗一片秋初景色,方才知其所以。 秦姑娘背了筐出来,扛着草人,又拿个小提筐与她,两人一道往田中去。 柳舒近日不大出来遛牛,倒是成日里去遛秦姑娘。早上跟着出去,快做饭时才回来蒸饭备菜,等着秦大回来下厨。若是有时两个人懒得折腾,头一天做些包子、馒头、煎饼,连着些耐放的咸菜凉菜,中午也不回去,就到田边林子歇了,吃上一顿,再慢悠悠转回去。 秦大在前面领路,今年立秋兆头好,夜来北风,晨起秋雨,若没有什么天灾,必是大收之年。她将镰刀往田边指了指,笑道:“现下还是绿的。阿舒过十几日来看,田里就全黄了,等到了秋收,那可就见不到一点儿绿了。” 柳舒亦步亦趋跟着,便也道:“那自然还是黄灿灿的好,等到秋收,正是大吃大喝的时候,我俩可得赶集去。只是立了秋,天还这么热,着实恼火。” 秦大回头瞧她一眼,仍笑着:“三伏带一秋,还得热上一阵呢。不过晚上可不能贪凉了,到底冷起来。今日立秋,还得吃顿好的——阿舒想吃什么?” 柳舒将草人那帽子滴溜溜转了半圈,拍了一下,自道:“还有我点菜的?阿安分明昨日都备好了。却说你把那大秤拿出来做什么?难道是买了什么重东西?” 秦姑娘答她:“后面做面的族爷,阿舒还记得么?他大儿今年回来忙秋收,小半年没见着孙子了,叫我把家里那个秤借一借,他瞧瞧重了多少。” 秦大说罢,顿了顿,伸出手去在空中掂掂,朝柳舒伸了只手。 “说来也是,立秋当称称家中孩子重了多少的。阿舒也想称一下么?” 柳姑娘拍她一巴掌,笑骂着:“呸,我什么模样,我自己不晓得?再说了,那是小孩子坐的筐,我坐什么?你抬得起来?” 若是那解风情,知人心的,想必这会儿定是要答个什么哄人开心的话来说,可秦姑娘细细一思量,竟是笑道:“也是,我一只手拎不起阿舒,万一摔着就不好了。” “谁要你拎着了?” 柳姑娘也晓得她脾性,越过草人去,推着她往前走。 “家里拎小狗才那么拎呢。你呀,就看着路,我俩去干完活,回来好好吃上一顿才是要紧。” 盛夏既过,田里玉米发须,稻草抽穗。入伏时还细溜溜一条的稻花鱼,站在田坎上已经瞧见它那亮黑的背脊。坎上的一排四季豆结得扎实,茄子垂在边上,已经熟得很透了。 秦大脱了鞋,挽上裤腿去田里看稻插草人,柳姑娘就在岸上收四季豆和茄子。待到满装好半筐,秦姑娘那边也弄完,提着鞋跑到河边去洗脚。 柳舒惦记着还要去收花椒树,没跟着去,正蹲那边比着筐里哪个茄子更肥满些,便听得秦大叫她。柳姑娘心里记着事,听秦大声音近,又不慌不忙,心道没甚大事,应了一声,眼睛仍巴在背筐的茄子上。 少顷,秦大在背后拍拍她,很有些无奈地问道:“阿舒在做什么?叫你也不应,我我还道有什么事。” “在瞧茄子,”柳舒站起来,“阿安……”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见秦姑娘手上抓着把石楠红叶,不知是不是直接从树上连枝折下的,密密一簇。 秦大将叶子递给她,道:“我不会剪这花簪,只得阿舒自己回去时辛劳一番了。” 柳舒笑眯眯地接了,左瞧右看。 “虽说阿安不擅女红,可哪有连着树桠一同送人的?” 她摘下片生得细长漂亮的,往秦姑娘鬓边一簪,甚是满意。 “倒也不用剪,还是这般好看。” 秦姑娘哪受得住这?手忙脚乱从里面又挑一片出来,往柳舒发髻上插了,连声道:“往后便知道了。” 柳姑娘嘴上嫌弃,可也没丢掉手上那把叶子,往筐里一放,甩手背起来,拽着秦大便往林子去找家里那一丛花椒树去了。 她俩收拾完,回到家中,还未到饭时。 秦大将菜都腾出来,一一收拾好,柳舒便趁着这会儿去将饭蒸上。 四季豆得掐去两头尖,将侧边的筋线撕掉,否则不易熟不说,还塞牙。那些嫩脆的,秦大都拿出来,两下掰作指长,丢进筐里。皮老壳厚的,对中掰开,只留下豆子,壳丢到一边,喂鸡喂鸭。 新鲜花椒做饭正好,多的就得趁现在还热,摊在扁筐里,晒透,装上,放进仓库里。 茄子洗过,搁在一旁。秦大是用惯菜刀的,柳舒菜板还没拿出来,就见她就着自己手掌,将茄子去蒂,切做一指宽的长条,加一把盐,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将水挤干,又打一盆水来,仍如此泡上。 柳姑娘拿那小案板去敲她背,直道:“家里又不是缺两块木头的,你怎么那手去,也不怕切着了?” 秦大笑着应一声,道:“我皮糙肉厚……晓得了,下次一定等你拿菜板来。” 柳舒又好敲她一阵,这才解气,放了板子,端菜进屋去。 秦姑娘买了一方五花肉——贴秋膘,得吃肉,鸡鸭鱼肉,哪种都行,既是图个彩头,也是备着过冬。 大锅里焖饭,洗净的鲜嫩四季豆先在热水里焯煮到变色,再沥水捞起,撒一把盐,搅匀,铺在锅底,把半数的甑子饭倒上去,加水盖上盖子蒸。四季豆需得多煮,哪怕软烂些也无妨,若是吃了夹生的,少不得上吐下泻。 小锅里热油,秦大将茄子分做两份,一盆是她拿切成条的,另一盘却是老老实实在案板上切成茄夹,将去皮的一块五花肉细细剁成肉酱,用酱油、盐巴、料酒腌制过,夹在里面,面粉里滚一遭,躺在盘子里。 她炸了十来个茄饼,还没凉透,柳舒先捻起来吃了一个。立夏种茄立秋吃,应季的菜新鲜可口,拿白水煮了浇上两勺蘸料,拌上也可称美味。何况秦姑娘细细料理过一番? 那茄饼外酥内软,粉皮同茄皮一道,咬下去只觉酥脆,带着油和盐的咸香。稍一用力,底下却是绵软的茄肉与猪肉,酱香浓郁,软烂入味,柳舒咔滋吃过一个,又夹起个,吹得半凉,塞到了秦姑娘嘴边。 秦大这会儿做着鱼香茄子,把那五花肉的一点肥肉切成小片,连同配料一起倒下,要一个鲜香,正腾不出手去接,虽是不大好意思,也欢欢喜喜拿嘴接来吃了。 鱼香茄子,最重要的便是这鱼香味。那讲究的人家,要拿小黄鱼做酱,再来配调这风味,秦姑娘没那般奢侈,自然全靠手上的勺子。 茄子泡制好,还得用盐巴、白醋、淀粉腌上一阵。葱姜蒜切末。再以盐、酱油、醋、白糖和水,调出鱼香汁,淀粉另用碗装上,拿水兑开。 先炒茄子,待到茄子发软时装起。再加油烧热,把配料丢进去,炒出香气,加一勺豆瓣酱,火小些,炒成香气四溢的红油。 最后再把茄子倒入,翻炒均匀。淀粉水需得均匀撒上,前后三次,最后一次全数倒入,用大火收拢汁水,如此这般,茄子香气十足,且酱汁浓郁,味道不散。 柳姑娘方才吃过一块茄饼,解了眼馋的渴,这会儿倒不伸手去夹,只眼巴巴等着秦姑娘做那五花肉。 秦大将黄酒从地上拿起来,还没倒入碗里备用,就听得柳舒在旁边说道:“不错,这个好,阿安将着一坛倒进去也无妨。” 秦姑娘听着失笑,备了一碗,答她:“全进锅里煮了,那便不是五花肉,却是阿舒的酒糟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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