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讲,便有些柳舒不顾及父母亲恩,一早和秦大私通款曲,忤逆兄长好意,私奔了的意思。 柳舒一听,立刻就皱起眉来,见秦大欲解释,一摆手,懒得同他多讲,将卿婶那副笑学了个七八成,道:“哥哥的大恩我可受不起。临溪城的张员外,小妾都换了四五房,虽说你是将我嫁过去做正妻,那我也是无福消受。若真是这么大的福气,我那侄女今年不就正可以跟张员外把亲定了?待到能嫁的年纪,过去不过一两年,老头子撒手一命呜呼,这家产可都是你俩的。” 她初时模样刻薄,柳复本欲叱责两声,可听着她说,却面色渐肃,转头看向柳翟:“舒儿说的可是真的?” 柳翟没料得她如此牙尖,柳舒往日脾性直来直去,若是惹得她不快,当下先反驳几句,吵到不可开交方休,出去小半年,竟学得些尖酸刻薄。 他赤着一双耳,看了他爹一眼,道:“事出有因,爹不能偏心小舒,听她一面之辞。” 柳复冷眼瞧他,道:“你却有什么,说来我听听。” 柳翟不与柳舒相谈,转眼看着秦大,问:“你家住何处?何时同小舒认识的?我怎么不在阳泉见过你。” 秦大便答:“因我是闽州府人,是以公子没见过。柳姑娘是今年雨水时节前后与我认识的。” 柳翟笑道:“稀奇,小舒怎么会认识闽州府的人,又这么巧同你碰上,还住了小半年不肯回家。我瞧若不是为了那媒契婚书,她浑然忘了家里还有血亲了。” 秦大如何容他这般臆猜?只将她和柳舒两次遇见,简略说了说,道是巧合确实如此,她此前同柳舒素昧平生,更是不知柳老爷的名声。 柳翟又道:“我瞧你样貌平平,也无功名在身。可人这礼义廉耻,规矩道理却还是要懂。你未婚,小舒未嫁,我看你臂上白布,仍在孝中,竟然留了个姑娘在家住,又还敢到我家来提亲,真是浑不要孝义规矩,好大的胆子!” 秦姑娘嘴里那句“非是为提亲而来”哽在嘴里,又不能说自己本是女子,于是便道:“柳姑娘来去自由,我并未拘着柳姑娘。只是我住处外行不便,春夏本就是农忙时节,忙过夏收方才有些空闲,正值端午,柳姑娘又人生地不熟,是以我送她回家来。若是为死守孝义,见人处于困境而不相助,想来我爹娘泉下有知,也要托梦来骂我的。何况我和柳姑娘并未同住,守礼而处,柳公子不必随意乱猜,柳姑娘是你胞妹,你总该信她才是。” 柳舒冷笑一声,将秦大一拽,自是道:“阿安,你同他说那么多做什么?我倒是信他,可惜,柳翟柳公子,却想着把妹妹卖给别人,趁爹爹卧床养病,娘不在家中,拿上一大笔嫁妆,去换他的前程,真是打个大好算盘。” 柳翟一皱眉:“我同这人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柳舒瞪他一眼:“你不过是心虚,不敢在爹面前同我讲话,方才去欺负阿安,真是没皮没脸,丢人现眼。” 柳翟将桌子一拍,喝她:“你何时学得这般没规矩!便是你二人现在还算不得夫妻,就是爹同意了又如何,我是你兄长,难道说不得了吗!” 秦大往柳舒那挪了挪,道:“此事……” 她话还没开头,柳舒也将桌子一拍,站起来:“管爹同意不同意,我……” 她看一眼正忧心忡忡看着她的秦大,顿觉信心满满,被她爹打断腿也不怕,接着上句便道:“我与阿安相处半年,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生米煮成熟饭,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的么!” 柳姑娘此言一出,四座俱静。 柳夫人将她上下看了两眼,又瞧一眼秦大,拿手帕捂着嘴憋笑。柳复本就被她兄妹二人吵架惹得怒火中烧,如今听她一言,抓起手中空碗就要去砸,幸得秦大手快,忙一把抓住了。柳翟没料得她一个年轻姑娘,竟敢当庭说这样的话,往日只道他这妹妹好玩成性,却不想半年不见成了这般模样,拿手指着,怒得半晌说不出话,全赖他媳妇忙端了茶来喝,方舒缓下来。 柳姑娘言惊四座,直来直去,抱臂昂头,俯视四周,不觉自己稍后是要被亲爹打断腿的。 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瞧见正在劝慰柳复的秦姑娘,连手指尖都烧得发红,只觉饮了好几坛老酒,满身血管都跟着蹦起来,扰得人昏昏沉沉。 柳复两口气顺下来,将她俩一看,一指柳翟,黑着脸站起身来:“你们两个混账东西,还嫌不够丢人吗?同我到书房来。秦公子,劳你在这儿稍坐,我还有旁的事需得问你。” 柳舒推开椅子,秦大趁柳复柳翟往外走,柳夫人这会儿正带着儿媳妇去内堂,抓了把柳舒的袖子。 “若有什么,你同伯父好好说,可不要闹脾气。隔着这么远,你若是要挨打,我连怎么帮你挡了都不知道。” 柳舒一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道:“那一会儿爹要是找你,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我定是少挨一顿打。” 秦大只道她宽慰自己,也挤出个笑,点头。 柳姑娘拉着就不想撒手,只是她爹在外咳嗽得厉害,若是再不去,怕是就要在餐厅里将她一顿打了。秦大捏捏她,松了手,柳舒三两步跑出去,没了影子。
第三十章 下馆子(二) 不管怎么样过节了先吃顿好的再说! 柳翟同柳复说了什么,柳舒未曾听得。 她懒得到书房门口去听她大哥墙角,自个儿坐在外廊栏杆边上候着。她爹老来无事养了只鹦鹉,聪明可人,这会儿见着她来,在笼子里“小舒、小舒”地叫唤。柳舒正逗它玩,忽听得屋内一声怒斥:“混账东西,滚回庄子上去!” 柳姑娘忙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一副乖巧模样。不多时,她大哥垂头丧气地走出来,看也没看她一眼,袖子一甩,沿着小路出去了。 “小混账也给我进来。” 她听得柳复叫她,立刻垂头丧气瘪起个嘴,低头走进去。 柳复坐在椅子上,屋里干干净净,若不是刚才那声骂,谁也瞧不出是生过气的模样。他见着柳舒,摇头笑了一声。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脾气?过来坐着。” 柳舒小跑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她向来挨骂要走这个流程,这会儿倒是真不敢嬉皮笑脸,只是收了哭丧脸,低头坐着。 “你大哥的事,我已经问清楚了,着实是他不对。” 柳舒便道:“他不对,我也有错。无论如何该知会您和娘一声,不该偷跑了出去,惹您二老担惊受怕。” 柳复哼她一声:“你是个没良心的,我是你爹,我难道不知道?事出有因,也算能饶你一回,你要住闽州也行,要住阳泉也可,随你的便。我是管不了、关不住你的。” 他话说到这,柳舒不知怎么答才好,她负气离家小半年,虽说同哥哥不和,可父母向来没有亏着她的。她若要留在闽州,心下觉得对不住爹娘,若要留在阳泉,却又舍不得秦大,这会儿只觉得坐垫上烧了火,坐不住。 柳复看她一眼,大叹一气:“唉……我这水端了十来二十年,是时候泼出去了。” 柳舒现在倒是不大好意思应他了,含含糊糊“嗯啊”了两声。 柳复又道:“你方才说的混账话,我全当没听到。那个秦安秦公子,我看了一看,也算是好人。他容得下你这脾气,真是我们家烧香拜佛求来的福气。” 柳姑娘有求于她爹,一点儿反驳的话都没有,若不是怕柳复一会儿脾气起来,她当即就能把秦大吹上天去。 “凡是瞧一个人,你不能瞧他对你如何,”柳复一指门口,“柳翟方才说话很是失礼,若是寻常人家,只怕当堂打起来,或是还之以牙,绝不肯落了下风的。” 他又想了想,再道:“这秦安性子确实柔善。你若只见着他对你好,却不去看他如何对旁人,将来必要吃亏。他若是对旁人恶语相向,或是心怀鬼胎,将来必定对你也是如此。你两个情意相投时,自然什么都好。可天下反目成仇的,莫说是夫妻,父子之间,也大有拳脚相向,老死不相往来的。若不见着他本心本性,就是你自己要往那火坑里跳。” 柳舒这会儿笑起来,道:“那爹也见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会儿总该放心了吧?” 柳复瞧她一眼,摇头一笑:“你个混不吝的,倒要多谢人家收留你。否则这样的孩子,何以轮到你了?我们家虽说家世略好,可真要算起来,也不过尔尔。你能寻着个好人家,我和你娘真是要去拜天拜地了。” 柳姑娘只怕她爹不肯放她走,听什么都没意见,笑嘻嘻地趴在桌子上凑过去,道:“那……爹……您看……?” “你是铁了心要嫁秦公子了?” 柳舒忙不迭点头:“您看,您自个儿都说阿安她如何好,如何是我高攀了,如何难得。我还不得赶紧收拾行囊嫁过去,万一,这让别人捡漏,您上哪儿找这么个您又喜欢,我又喜欢,家境又不差,还如此上进勤劳,容得下我这个祸害的女婿啊?” 柳复抱臂看着她,柳舒眼巴巴盯着她爹,直到柳老爷忍不住踢了她一脚,站起来,往外走,道:“行了行了,我真是前世的冤孽,遇上你这个主。既是如此,我也不同秦公子再聊了,只怕你是要把我这书房门都扒出个洞来。今日是端午,我们一家人吃个饭。柳翟到底是你哥哥,我方才让他去迎鹤楼叫了席,这佳节良日,你两个还是坐在桌子上,好好消停半天。” 柳姑娘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应下,送她爹回了内院,走了几步便小跑起来,到前厅找秦大去了。 秦姑娘等得坐立不安,见着柳舒出来,站起来将她上下看了好几眼,发觉没什么缺胳膊少腿的,瞧来也不像受了委屈的模样,这才放心下来。 柳舒正要同她说些话,就听得门房来叫,说是柳夫人让她俩收拾一下,这便出门去。柳姑娘哪里不知道她娘的,只怕是又在打什么主意,不甘不愿地应了,拉着秦大便往外去。 迎鹤楼不远,就在柳舒她们昨日住的那条河边,走路片刻便到。柳夫人拽着柳舒和儿媳在后,柳老爷带着秦大在前,偶尔交谈几句。柳姑娘这会儿脚上像踩了泥鳅,稍走走便滑到前面去,又给她娘一伸手,滴溜溜地拽回来。 这样拉扯了两三回,迎鹤楼的酒招旗就出现在一行人眼前。柳翟点完席,正站在门口等,他再如何,心里怕他爹,乖乖巧巧迎上,也不敢再寻秦大不是,领着众人上楼坐下。 方桌八座,柳家现下六个人,正好空出下席,对着河岸。柳复不论她兄妹两个心里如何,今日佳节,瞧着和和气气,心里便欢愉。 柳夫人坐定,便问柳翟:“我儿点了什么菜?” 柳翟忙答:“他家新进了河鱼,儿子去瞧了瞧,很是不错,让做份松鼠桂鱼来。另有宫保鸡丁,一罐鸭汤,用酸菜萝卜炖的,开胃正好。娘爱吃卤味,叫了份猪卤来,切了一块核桃肉,并着辣椒炒一炒。再让清炒个三鲜菜,另又要了份时令菜。爹爱吃饼子,这会儿正有嫩玉米煎的玉米饼,让少放些糖油,多煎一会儿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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