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看一眼田里的秦方,秦福忙道:“我爹嫌我笨手笨脚割麦慢,咱们也不差这一会儿,你家就这两亩地的麦,我帮你,咱们快点收拾完,你还能帮我们快点弄上,我割得又慢又不行,还是你厉害。” 他腆着脸往秦大那里凑,秦大将腰间装着稻草秆的筐子丢给他,闷声说了句“捆吧”,低头便忙活起来。 收麦抢时间,也得讲究,不能等到麦浆灌到十成饱,那时候熟得太透,割一百斤能落出去十斤,早晚有雾不能收,中午太晒不能收,一天能收麦的也就早上半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就算只有两亩地,没有两三天也收不下来。 秦大在前面只管割,秦福亦步亦趋跟着,将她割下的麦杆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堆在一起。 做活儿的在田里劳碌,家里做饭也不能耽搁。 柳舒今天要做的不过是道非常简单的小菜,秦大管这个菜叫“拍扁”,昨儿已经好好跟她讲过怎么个做法,柳姑娘自觉已经熟络在心,很是自信。 李杏大小的小土豆十数个,洗净,上蒸屉蒸熟,蒸熟之后取出,用刀连皮拍扁,放在盆中备用。柳舒图省事,多加了个蒸格,将米饭也在这一锅里热上。 葱切成指长大段,蒜拍碎,干辣椒一根,一把花椒,一小撮芝麻。 热锅冷油,葱白、花椒、蒜片、干辣椒丢下,爆香,将拍扁的土豆丢进去,加酱油、盐巴翻炒均匀,小火慢慢将土豆煎出一点焦脆,撒上葱碎、芝麻,出锅。柳舒又就着锅里多的油,将洗干净切成段的莴笋叶炒出来,放在灶上温着,等秦大回来。 她是个耐着性子等的,卿婶可不是,柳舒刚收工,就听见秦方家楼顶上,卿婶的嗓门撼天动地,叫他们回来吃饭,秦福遥遥应下,只说装完割下的麦子就来。 柳姑娘不知这饭菜到底如何,趁秦大回来前自己捻了一小块土豆塞进嘴里——就其味道而言,鲜香可口,土豆煎出来一点酥脆的金边,吃起来更是爽口,因着那层土豆皮还连着,所以也未曾因翻炒变成烂糊糊一团泥,对柳舒这个只会蒸饭的新厨来说,可以称得上心灵手巧了。 莴笋叶因着担心没炒熟,有一撮炒糊了底,但还算入得了口,她不太敢放盐,手轻,味道寡淡了些,但又恰巧和酱油放多的拍扁能互相佐味。 柳舒把拍扁的小盆一斜,看着底下汇起来一汪油,正想着要不要倒掉,以示无事发生,就听见秦大回来的声音,她三两下将米饭盛出,一一端上桌。左等右等不见秦大进来,柳舒出厨房去,就见着她拿着根臂长的树枝条,站在池塘边,正在前后左右拍打着身上沾着的麦屑,待到拍打得差不多了,她将干活的外衣全都脱在外面,转过来看见柳舒,向家里一伸脑袋,嗅嗅味儿,笑道:“好香啊,看来没有将厨房烧了,我还担心你怕这个菜油多,烫到哪儿呢。” 她这样一夸,柳舒方才的那点儿担心顿时烟消云撒,颇为骄矜地哼一声,见秦大脚还踩在外面,便问:“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进来吃饭么?” 秦大答:“我脚上有泥,阿舒,你打点水来,我洗洗再进来。” 柳舒瞧她两眼,忍不住笑,打了一盆水给她,也不进屋去,就站在门口边,瞧秦大在池塘边洗洗手,洗洗脸,然后用锤碎的树枝条子将鞋底刷个干净,又洗一遍手,倒掉剩下的水,这才进屋来。 柳姑娘跟着她望厨房走,却道:“下午不是还要去吗?倒是你——出去时的扁担箩筐去哪儿啦?” 秦大端着米饭,一指前院:“放前边坝子了,到时打谷也在那边,放着方便,下午不急着去,吃完饭,睡一觉,到时秦福来叫。中午太热了,那时候收麦容易断穗。” 柳舒去瞧她脸上,只晒了小半日,还看不出什么黑啊红的,只是草帽绳子和面罩拴得紧了点,脸上几条红痕,额头上还带着一圈,柳舒看着直乐,秦大先前不明所以,见她盯着自己脸,上手摸过一遍,才知道脸上留了痕,也不知是个什么滑稽样,自己揉上几圈,也就放着不管。 柳姑娘这会儿可不管这个,她忙着要让秦大点评一番自己的手艺,将两个菜往她面前一推,道:“快,先尝尝我做的怎么样?合不合你心意,衬不衬得上你这个大师傅的手艺,可不能跟我客气,有意见尽管提。” 她俩如今相处小半年,秦大自然不会还忸忸怩怩的,当下爽快夹了一块小土豆上来,先是自己吃了一半,然后配饭吃下另一半,柳舒眼巴巴盯着,看见秦姑娘面有愉悦,立刻就跟着高兴起来。 “味道不错,不过我如果吃着刚刚好,你要是吃,是不是就得有点儿咸了?” 秦大将拿装土豆的盆拨着看了一眼,油黄澄澄地析出来汇在碗底,她轻轻用手晃了晃菜碗,看一眼柳舒。 “油太多,你该吃不惯了。” 她不等柳舒回答,端着碗进厨房,将油尽数倒掉,锅里也不生火,加一丁点儿水,把土豆倒进去翻了两遍,沥掉水,装进碗里,加一勺拌了盐的辣椒面,搅拌均匀,重新端上了桌。 柳舒闻着辣椒的香气就在口舌生津,夹了一块去吃,三两口嚼干净,笑道:“我就说嘛——还是你做的好吃,不错,那我下次便知道了,油不能太多。” 秦大眨眨眼,只是笑,做饭容易,做得好吃则要看手艺,古语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并非没有道理,旁人说上百十种方法也无用,还是得自己到灶上转一圈,那才是明白了。 忙了半上午倒也不算特别累,无非是一直弯着腰,难免腰酸背痛,这会儿放松下来,方才觉得肚饿,柳舒做得虽称不上绝妙,但在秦大这儿,已算得上是美味佳肴,她吃得香,柳姑娘也觉得自己颇有一些长进,亦是欢欢喜喜。 她二人边吃边闲聊一些事情,到了,秦大忽地道:“阿舒,晚上你一个人住害怕么?要不要我让大黄晚上睡院子里来?” 柳舒没料得这样一问,心下奇怪,便问:“晚上你不回来歇着吗?” 秦大往河边一指,挠挠额头,答:“河对面那个村,我们两边世代关系不好的。逢着夏收秋收,总得两边提防,自家田里晚上要留人守夜。争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凶得很,那边前年趁着晚上过来烧我们田里没收完的麦——虽说是烧到秦卜叔家里了,但总得注意些。我和秦福商量着我俩轮流来,今天我先去,明天就该他去守了。”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柳舒便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时的事,登时来了兴致,三两下把碗筷收回厨房,一溜烟地跑过来,在她旁边坐下,道:“你去田边睡何处?之前我来这里,你不在家睡,便是去那里睡了么?总不至于幕天席地,我怎么没见着田边何处有房子?宽敞么?大黄刚生了小狗,哪能让她拖家带口地搬来搬去呢,不若我同你一起去守夜,你左右也有个照应?” 柳姑娘是一心想去看个热闹、图个新鲜的,秦姑娘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一口水险些呛住,忙道:“挤不下——咱们上次带秦秦去河边你还记得吗?你说田坎旁边有个草棚子是做什么的,我便去睡那儿。现在夏天天热,带上被褥就行,那棚子就是拿木头草梗随便搭的,若是咱俩去睡,只怕晚上是动也动不了,挤得不行,何况蚊虫也多,有时候也遇见蛇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睡,我早上还得打了秦秦的牛草才回来。” 她既然是这样说,柳舒如何好奇,也只能打消念头,只是又让秦大将大黄带上,大不了把她那窝崽子也捎过去。 秦大笑道:“那我还得照顾它呢,大黄瞧见我跟它玩,想必就得去祸害田里的飞鸟走兽去了。就让它在家呆着吧,晚上的剩菜剩饭扮上给它吃饱,我出门之前给它和小狗牵过来,叫它们在院子里睡。” 柳舒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应了,顿觉兴致全无,跑到厨房去洗碗,这倒是轮着秦大拉了躺椅,在树荫葱绿的腊梅树下午睡。 这两天正是下弦月,院子里影影绰绰有一些光,柳姑娘半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抱着被子打滚,不知是热的,还是白天睡太多,这会儿颠倒了日夜。 她一开窗,睡在窗下的大黄呜呜叫两声,抬眼看着是柳舒,又趴下去。 院墙高,腊梅又生得繁茂,望出去除了星星什么也看不见,更别说秦大守夜那个小棚子,还得越过小果园去。她倒是胆大敢自己提个灯笼就去找秦姑娘,可左右思量,到底是打消了念头,一骨碌披上外衣,跑到厨房,瞧瞧家里有哪些菜,明天吃什么去了。
第二十四章 拍黄瓜、青椒炒豆皮 下饭、好吃、美味、简单,黄豆是人类的上帝! 秦大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回来了。 她早上起得早,路上绕到小山后面,打了一背篓喂牛的草才往回走。这会儿柳舒还没起,她昨夜从前门出去的,将门从外面锁上,方便自己进出,也免得柳舒睡得正舒服,却要起床给她开门。 切了牛草,打了水,秦秦瞧见她抱着吃的进来,甩着尾巴凑上来。秦大忙完收麦就得拉它去犁田,把水稻秧子插上,它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好吃好喝的快乐童年就要结束,只欢欢喜喜吃早饭。 秦姑娘在守夜棚子里睡得并不大舒服,这会忙完事只觉得困倦不已,打水洗洗脸,将外衣脱在门口放着,回到卧室去,蹬了鞋子,缩进被子里裹上便睡。 至于柳姑娘,昨天夜里折腾到狗都睡死了,才困得发慌地爬上床睡觉,待到睡醒,外面已是大亮,她惦记着要做早饭,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换上衣服就往外去,刚出小廊,便看见树上挂着秦大的外套。 她里里外外找一圈,连秦秦的牛棚里都去看了,没见着秦大影子,左右猜到秦大约莫是在房间里补觉——这家里何处她没呆过?唯独秦大的卧房没进去过,一来没什么理由,二来柳舒到底有点不好意思。 这会眼见着日头渐高,不多时秦福便要叫她去田里忙活,无论如何都得吃点东西再去的,柳舒磨磨叽叽挪到她房门前,房门虚掩着,木门透出一条缝来,能看见床上鼓着个被子包,秦大的鞋就放在地上,椅背上没搭着衣裳,约是没脱衣服就钻进去睡了。 柳姑娘扒在门边看完,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失礼,忙站直身,咳嗽两声,敲秦大房门:“阿安?醒了吗?该起来吃饭了。” 秦大睡得不沉,闻着声儿,被子动几下,她伸出个手来,摆了两下:“阿舒,我困得厉害,你先吃吧,随意给我留点就行,秦福若是来了,还劳你叫我两声。” 她说完,又没了动响。 想也知道那山野里守田的棚子,就只比幕天席地多了一顶盖子,秦大还得提防着风吹草动,又正是蚊虫肆虐的时节,如何能睡得好的?柳舒也未去劝,轻轻替她把门掩上,自去忙碌家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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