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鳝若是成群结队让你瞧见,你晚上还睡觉么?” 秦大笑,将秦秦牵回牛圈去。 “往日里偶有吃的时候,也是碎成段了,”柳舒比划着,“就这么一点儿,有什么好怕的?” 秦大眨眨眼,道:“你真想看看?” “当真——快说,是不是已经捉上来了?今天吃黄鳝吗?” “就那么点肉,哪够这多人吃,何况抓上来还得养两天让它吐泥,你且将眼睛闭着,我抓一只上来给你瞧瞧。” 柳姑娘自然是听她说的,将双眼闭上。她往日吃那黄鳝,说来也不过指粗,没什么肉,单是吃一个鲜味,自忖秦大池塘里这些就算长得结实点,也不过是指头粗些,又比不得蛇有尖牙冷麟,想来多半如家里细绳。 秦大瞧着手上掐着这只两指宽、一臂长的壮东西,实在不知怎么给柳舒看才好。她正犹豫着,柳姑娘等不及已将眼睛睁开来,秦大还未开口,就见着眼前的人眼泪汪汪,故作冷静地道:“不错,这黄鳝长得着实结实。” “阿舒……” 秦大忙将黄鳝扔回缸子里,扯了帕子打水洗手,正要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柳舒的注意力。柳姑娘倒是极会自我调节的,深吸两口气,跑到库房去抱了今天要吃的土豆来,进了厨房。 秦姑娘怕她心神不定切到手,跟着溜了进去。想来柳舒柳大小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会儿倒是不慌不忙地削土豆皮,瞧见秦大来,幽幽道:“阿安,那个黄鳝还吃吗?” “你若是不喜欢,到时去镇上,我卖给药房。” “倒也不是爱吃,只是这只太胖了些,知道是抓了黄鳝,不知道以为抓了蛇。” 她削完一个,又比划一番,叹气。 “怎么能这么像蛇呢?若是它路上遇见什么蛇虫虎豹,只怕也要将它视作同类的。这世上像蛇的东西,多半都是不大好吃的,还是卖给药房为好,做个什么药材,也算它将功补过,因祸得福,弃恶从善,阿弥陀佛了。” 柳姑娘这会儿胡言乱语着,秦大反倒放下心来,搬来小凳坐在她旁边。 “蛇咬人,它大概是不咬的吧。” “它要咬人还得了?”柳舒瞪她一眼,“它若是咬人你还拿手去抓——” 秦大直笑,答道:“它若咬人我就不去抓了。阿舒,过几日就是端午,婶子定了明天去镇上买些东西。你要回家里去过节,还是过完再走?” “我跑出来小半年,家里定是瞒不住,倒是想着回去同爹娘过年,”她说到一半,猛地去打量秦大,“你最近老爱问这个……” 她将两手东西放下,索性转过身子盯着秦姑娘。 “若说过两日再回家也不是不行,家里这还忙着——怎么?阿安舍不得我走啊?” 秦大含含糊糊地应着:“也不是,那我明日同你一道去镇上。” “好——”柳舒将拳一抱,“那就劳烦秦公子,秦恩人,送我一程,再帮我找个好心人,送我去阳泉府了。” 秦大一笑,将土豆往她手里一塞,道:“你啊,咱俩赶紧忙活吧。” 次日仍是一大早便得出发,柳舒家就在隔壁阳泉府,到镇上坐车,夜里能到闽州府,闽州府若是寻车往上,还得走上两天。柳姑娘今日走,路上平安顺畅,踩着端午正好回家,若是再住几日,少说得花上半个月。 秦大一早起来,也跟着收拾了一包东西,柳舒困得慌,只看了两眼,问是什么,秦姑娘答说是路上要带给她吃的零嘴。那条大黄鳝给个小水桶装着,也得拿到镇上去卖,那小桶柳舒不曾见过,问时又说是库房里翻出来的。 秦姑娘今日颇有些遮遮掩掩,忸忸怩怩,柳舒只道是自己要回去一趟,秦大舍不得,心里很是欢喜,也不多问,怕逼急了兔子得咬人。 卿婶在村头等,见她俩过来时,一个欢欢喜喜,一个依依不舍,直打趣:“哎哟,我的儿,瞧你这一脸丧气模样,我怎么看着这么新鲜?你媳妇儿回个娘家,你就跟没了魂儿似的。这要是我儿媳家里有个什么喜事儿,回去两三个月,你不得不吃不喝,往村口这站着,脖子一伸,眼也不转——跟那老树长出个脑袋一样?” 秦大把两人包袱往车板子上一放,无奈道:“婶婶……咱们还是赶紧走吧,阿舒还得赶车呢。” 秦方将车一赶起来,正逢着那几个做活的从庙里出来,见着秦大,笑道:“小东家这就出发了?几时……” 他几个话没说完,秦大挤眉弄眼地摆手,柳舒见了直觉哪儿不太对,正要去问,牛车一转,花庙村已没了踪影。 行至天将亮,柳舒正想问秦大要零嘴吃,秦姑娘晓得她吃饭的点,这会儿已从包袱里掏出个竹筒。 柳舒不明所以,还道她做了竹筒饭,将上面盖子一提开,滴溜溜滚出来好几颗花生。 柳舒眼疾手快抓住,转头看向秦大:“家里不是没种花生?” “前几天晒麦的时候找出来些,”秦大又掏出来两三个,“可惜年前存的,放了这一会儿已经不大好了,我和秦福就筛出来这些晒着。” “这几日我都在家,怎么没见着你做花生?” 柳舒又将那几个拆开来,一个里面是盐水花生,一个是盐酥花生,另一个闻着有些辣味,许是用辣椒酥过的,至于她手上拿着的,则是什么也没做过的白味花生。 秦大道:“我昨儿没睡着,夜里起来收拾的,你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她这边方说完,卿婶便在前面道:“唉,果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小舒啊,我可真没见这混账小子对谁这么上过心,我这半个当娘的,真是不知怎么说才好。” 秦大从包袱里掏出来一叠葱饼,往前挪了几下,塞给她婶子,哄得她婶婶眉开眼笑,这才坐回来。 这花生做来也简单,虽然法子千种百样,可毕竟就是这么个味儿,再变也变不到哪里去。只是酥炸一法,最重火候,火候欠了,没有炸过心,花生就软,火候过了,花生本就带油,盛出来一放,余热就能自己给自己炸糊了,吃起来一股焦味儿。 要做盐水花生,便将带壳花生放进清水中泡上,反复搓洗干净外壳,不能带上泥沙。锅里加水,加盐,尝起来微微带着咸味,干辣椒切段,小葱打成葱结,姜切片,大火煮开后一一加入,再添一小勺酱油上色。 水开后倒进花生,盖上盖子焖煮大半个时辰,然后再加一勺白糖中和辣味,开一颗尝尝味道,加盐,搅拌均匀,再焖上一会儿,连汤一同呈出,在里面泡上一个时辰,最后倒在筲箕里沥干水分。 至于盐酥花生和辣椒的,做法差不离,花生去壳洗净,须得在通风处吹晒干,一点水都不能留,否则锅中油重,必然炸开。要酥花生,最好冷锅冷油,这样才能控住火候,避免花生炸过头,油不必多,略略没过花生,露出个头就行。 生火时火不能大,得候得住,用小火慢慢炸熟。这其中还需不停翻炒,使花生炸匀,看着花生外皮颜色渐渐变成枣红,声音从一开始的闷钝变得清脆,翻炒顺畅没有阻滞,夹一粒吹凉,尝起来不带生腥,但又还未酥脆,那就是好了。 捞出来将油沥干,捞时不能关火,否则花生又将油吸了回去,吃起来非但不显酥脆,还油腻异常。趁热将盐撒上,搅拌均匀,放凉即可。若是做那麻辣口味,则将干辣椒与花教锤碎成粉,加上盐巴,照样拌匀便行。 这事说来简单,可一个水煮一个油炸,少说也得折腾上一两个时辰。柳舒不晓得秦大何时起来折腾的,这会儿一种吃了一口,全塞进包袱里,直说要吃到回来。 秦姑娘自是笑,又拿了别的零嘴给她,也不知包袱里是装了些什么,好似拿不空一样。 她两人一个困困沉沉,一个在外本就寡言,摇摇晃晃,不多时到了镇上。秦大什么也没取,照例拎着包袱,将桶给了卿婶,仍旧带着她往上次搭车那儿去。 倒也不是每次都运气这般好,如今又是夏忙,又是端午,愿意在外跑的人到底不多,大都忙农活去了。秦大问了好一圈,方问着个船家,家住上游府上的,正要回去,倒是可以捎一程,往常逆流而上少不得多收点,而今即是顺道,便只收寻常价。 柳舒买了点上次来吃的饼子便待要走,秦大亦步亦趋跟到码头边,像是有话要说,磨磨蹭蹭地,也不去找那个船家。 柳姑娘瞅了她好几天,这会眼见着要走了,只好自己先开了话茬:“阿安?我得走啦,虽说是过几日就回来,想来也不会住几天,不过……你有话这会儿不说,那我回来可不听了。” “倒也没什么,”秦大将行囊递给她,也没撒手,“你大抵什么时候回来?我到镇上接你来。路上可得小心,如今虽是太平年间,没什么匪盗,可你独自一人,到底不甚安全。你家里人都好么?虽不知你因何出来,若是他们有什么待你不好的地方,你可别受了委屈,有什么只管回来就是,我隔得远没甚法子帮你出气,好歹不至让你流落街头。这船家……” 她这会儿话多,柳舒掂起来往她脑袋上一拍,道:“上次送我去江南,怎的没见着这般话多?这会儿我倒成了个香饽饽,到哪儿都有人抢着了?” “今时不同往日。” 秦大吞吞吐吐应了,说得不大清楚,柳姑娘自己心知肚明,心下不舍,到底又惦记爹娘,叹一口气:“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那我受累将你带上也行的。” 她既叹气,秦大也跟着叹气:“想来你爹娘定是不甚待见我的。寻常人家姑娘三五天不着家已是将爹娘急死了,何况你家?只怕我可得挨一顿打。” “我娘性情柔善,我爹是个读书人,谁有那脾性打你?我还不准呢。” 柳姑娘这会儿也不提包袱了,将秦大袖子一抓。 “如何?你跟不跟我回家去?” 秦大盯着她,低声问:“你真带我回去过端午啊?” 柳舒何曾见她这般温声软语说话,如今听见,若不是手上拽着个人,只怕当下就要笑咧了飞上天去,好似这会儿不是她带个“夫婿”回家去,是她领个媳妇儿见公婆似的,将胸脯一拍,信誓旦旦。 “你怕什么?我爹娘岂会打断你腿?左右你一个人在家过端午,我还得念叨着,不若一同捎回家去,我爹生平最爱勤恳厚道之人,就算有什么嘀咕,也绝不敢说。快些,我们去找卿婶。” 她拽着秦大要走,秦姑娘将她一拉,问道:“找婶子做什么?” 柳舒回头瞧她,颇为不解:“我们出去这么几日,家中什么光景?还有人做工呢,总得让婶子帮看着。” 秦大只笑,接了她手上包袱,往船家那儿去,道:“不必了,我前几日已同秦福说好,工钱也给了他。若是做工的早早做完,钱自然是剩给他买东西,想来他是不会偷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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