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氏这会儿擦眼抹泪的,把秦大手一拍,往屋里一指。 “你个小人家家的,哪里懂这些哦——你瞧瞧你媳妇儿去,可把咱们这孝顺的孩儿给吓坏了,还道你要跟人打起来呢。你娘去了,这家里就没人替你这个闷头呆脑的出头了么?那一哭二闹的,你婶婶我还是做得来的。” 卿氏话里带刺,笑眯眯将秦大向院子里一推,剜秦卜一眼,正要走,秦卜这会儿气性上来,猛地将手里银票往宋红手里一塞,叫住卿氏。 “卿红梅!你放什么屁!一个……一个——一个做下九流行当的泥腿子,也敢这样说话。我和秦安有什么话说,轮到你讲话了吗,那是我们秦家的事,你一个外妇懂个什么,莫以为你家那个是这辈的老大我就怕了你,你夹枪带棒的说什么混账话。我一个当叔叔的,难道亏了他了!” 他不这样说还罢,卿氏本就不是个好易与的,登时就笑起来,嗓门放大了许多,直道:“我呸,你是个屁的秦家人,真以为姓了这个,你就是人家叔叔啦?我明个儿改个姓,你是不是还得叫我一声奶奶?阿哟,乖孙,咱们村里谁不知道,你爹那是一穷二白,家里连个墙都没有,涎皮赖脸缠着太爷要当上门女婿,连祖宗都不要了,来倒插门的?你这会装哪儿的大尾巴狼,我瞧河里那乌龟壳,都没你这脸皮子厚,你是出去赚钱了,还是当龟公去了?” 她指指点点,村子田坎边上几家都钻出来看热闹,秦卜憋红脸,拿手把卿氏手拍开,正要接茬,卿氏忽地把手一拍,将他的话吓在嘴边。 卿氏不依不饶,继续道:“莫说是我这儿子娶媳妇儿,他就是不娶,干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也没见你们家秦宝有这能耐啊?怕不是那公鸡憋尿,急红了眼,要来给我儿找麻烦的?你不就是想吃人绝户吗?咱们谁不知道的,逼得我老姐姐都快上吊吊死了,怎么没见你说咱们这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秦,你要把你儿过继给二叔家当孙子,让我儿不用娶媳妇儿就捡个半大小子的?哟,你这是哪门子心思,当人眼瞎呢?” 秦卜勃然大怒,连声喝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一个孝期里的人娶妻,还住在一块儿,有什么礼数!他这样不知礼数的人,合该用族规处置了,你们就是,你们就是仗着老族长不在,荒唐,荒唐!” 卿氏见秦大柳舒开门要出来,上去一步把门外的栓子锁了,像个大门神往后院口一站,笑嘻嘻道:“孝不孝顺轮到你说话了?你要想说,回去找你儿去。我这侄儿若是娶了媳妇儿,他娘只怕半夜里火急火燎托梦来都要说十几声好,你是什么东西,排得上你的号么?什么时候咱家门前也有绝种的骡子说话了?” 秦卜嘴巴如何比得过她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气得一张脸通红酱紫,呼哧呼哧往外喘气,嚷着“咱们没完”,给宋红往家里拖回去。 老半晌,卿婶才将院门外边门闩放下,推开门进来,见柳舒气鼓鼓坐在厨房里没搭理秦大,她那木头脑袋的侄儿尴尴尬尬站在一边,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卿氏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从她旁边路过,狠掐秦大一把,进厨房去,将柳舒亲亲热热搂了,安抚道:“好孩子,婶子可给你撑腰了,那老不要脸的东西再来,你只管把门一锁,让他在门口看门去,浑不用管的。那是个纸糊的货,只敢欺负孤儿寡母,混不是个东西,你莫要放在心上。” 柳舒柔柔应下,说是记住了,以后遇见也不躲,不管他就是。 “不错,不错,你是个机灵的,”卿氏看一眼站在门口的秦大,“哎呀——就是我这个侄儿嘴笨,不争气,又太讲规矩,话都不懂骂的,愁啊——” 她把调子一拉,回过来笑眯眯将柳舒手拉了,道:“那婶子就先回去了,你两个可得好好聊聊,往后日子长着呢,你可别委屈着,这不开窍的东西,可是得好好锤打锤打。” 她絮絮念了几句,出去时背着柳舒拍一把秦大,将人推进去,自己从前门出去了。 秦大不明所以,傻愣愣在柳舒前面坐下,好半晌,战战兢兢问她一句:“柳姑娘,你生气啦?” “我气死了。” “那我给你赔个不是。” “你又不知我在气什么,赔哪里的不是?” “虽然不知,但一定是我惹了你生气,我想不出,你也别放在心上,气出什么病来可不好。” “我好得很——”柳舒瞪她一眼,“毕竟柳姑娘可帮不上什么忙。” “我可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你还敢嫌弃?” 秦大茫茫然“啊?”了一声,摸不着头脑,柳舒见她这样,心里一口气已经下去一半,只故意板着脸问:“你做什么要把我关到走廊那儿去?” “我怕谁来找麻烦。” “真是找麻烦的,要来跟你打架怎么办?” “想来我不一定打得过,也能过上几招,到时他们听见响动,自然就都来了,那会儿不就没事了?” “你还想着下次呢!” 柳舒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 “要我说,这种人下次胆敢来,我非得,我非得……” 她自己琢磨半天不知道得干点儿什么,无非是什么泼他一身水,乱棍打出去之类的话,秦大听着忍不住笑出来,道:“不妨事……只是那个叔叔说话很有些不好听的,我怕他见着你,回头说什么难听的话,你该不高兴。他总爱弄些歪门邪道,我有点担心,情急之下就把你关到走廊里去了。” “我难道怕他不成。” 柳舒这会儿又气起来,拎着秦大碎碎念叨什么往后一年到他家去找一次麻烦,烦死他之类的话。 秦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良久,到柳舒嘴都干了,跑到厨房去找水喝,她想着柳舒方才说那许多的话,在她掠过自己时低低问一句:“柳……阿舒,往后就住在这里么?” 柳姑娘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猛地转回去,一把捏住秦大的脸,笑眯眯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柳姑娘。” “放屁,少装,哎呀,这男子汉大丈夫,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读过书的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然改了口,可就不准再换回去了。” “我……” “快,再叫两声来听听?你方才问什么了?我没听清。” 秦大略过前面的话,只答:“我问你往后都住在这里么?” 柳舒一脸疑惑,松开手,上上下下指过一遍,然后指向自己:“我吃你几天饭,你就要赶我走?行啊,你把前天吃的猪肉,昨天吃的鸡,今天吃的鸡杂,都给我吐出来,那可是我拿半条命捡上来的小母鸡,你怎么过河拆桥!” 秦大自是笑:“我赔不起,哪里去给你找一模一样的……你若是不嫌弃,想住就住。” 柳姑娘这才心满意得,去厨房找水喝,秦大站起来,到堂屋的牌位前,点燃一炷香,插了进去。 香烟袅袅升起,她就着灯烛点了几张纸钱,丢进小泥炉中。 人死灯灭,尸埋泉下,魂灵若真有知,眷恋生前亲眷不肯离去,秦大便想,还望祖宗先灵怜惜她如今伶仃,不要再给什么人间无常的教训,能顺遂到死就够了。
第二十二章 蒲公英煎饼、苦菜炒肉 大自然的恩赐,让富裕家庭省了钱。秦大,你老婆本保住了(低声 小满不满,芒种不管。 这几日花庙村的雨几乎都没停过,秦大这些年轻人都被张罗起来,要准备抢着这点时间检查水车,再看一遍水渠,然后把村中稻田里水都蓄起来,将水稻种上,否则过了时节,今年就得少收一季的稻子。田里水蓄上,差不多也到了抢收麦子的时候,九成满十成收,收完还得晾晒、打谷,插秧,要是拖到芒种去,只怕是不睡觉也忙不过来。 到了这般时节,热时热得路烫脚,雨水多时又觉得涨起来的水能把房子淹掉。这世上千年的智慧就藏在节气变化里,何时做何事,一一列出,观天地,看时节,一年一年的岁月就这样种进土壤里。 柳舒往日只晓得什么时候吃喝,什么时间玩乐,簪花染甲,骑马踏春,如今见着秦大一茬一茬地四处忙碌,方知世间还有这许多乐事。 今天雨濛濛的,秦大一早戴了斗笠、穿好蓑衣就出门去。秦福昨天夜里就来敲门,把柳舒也吵醒,说是这几天雨水大,河水涨得厉害,六叔住村子边上,听见山里像是溜了坡,让他们几个年长些的小辈明天跟着一起去瞧瞧,看看是什么情况。 下着雨,柳舒没地去,虽说有油伞斗笠,可到处都湿漉漉,她只觉得烦闷,秦大出门好一会儿,她还坐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 稀粥再怎么一粒一粒吃,也有吃到底的时候,她慢悠悠地洗碗,将没吃完的剩饭端着出去倒在大黄的狗碗里,就三两步跑回来。柳姑娘现下已经煮得一手好饭,秦大去忙,她就到点儿把饭蒸上,等着秦姑娘回来做上两个菜就能开饭。烧水、淘米、蒸饭,留着后院门缝,又溜回被窝里蜷着。 柳舒也不知这个回笼觉睡了多久,急忙忙蹿起来到厨房看一眼,饭正正好,撤掉火再焖一会儿便好,柳姑娘这边刚弄完,外面轰隆隆打响一阵小雷,天阴沉得厉害,雨却是停了。她忧心等会儿暴雨落下,秦大衣裳若是打湿,怎么也得生病,正要到门口去望两眼,忽地听见前院对着的村中大坝子上吵嚷起来,连忙跑了出去。 村里十几个男丁围在一起,家里呆着的人听见响动都已经涌上去,柳舒只能瞧见他们前面放着个门板,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正躺在上面哼哼唧唧,破洞的衣服还在往外淌血,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几个高壮的立刻从人群里撞出去,抬着门板就往村口张大夫家里跑。 柳舒只道是山上路滑,小孩摔伤了哪里,正要张望秦大可在人群中,大家忽又散开来,剩下几个年轻的扛了一头黑皮尖牙的大猪,往村口去,秦大从人群里钻出来,瞧见她先是一愣,然后笑笑,赶快走上前来。 柳姑娘见她衣袖上沾着都是血,吓了好大一跳,忙拽着她左拉右扯地看,秦大摆摆手,道:“我没事,我没事,这是秦鸿给染上的血,我躲得可远了。” 外面隆隆几声响,又开始飘雨,秦大拉着柳舒往屋子里去,先给自己换了身衣裳,然后到厨房打上一盆热水,细细洗着手脸,这才同柳舒解释:“我们跟着六叔去瞧后山是不是下雨下塌了,哪知道是不是这几日雨水多,野猪没寻着吃的。咱们吵吵嚷嚷给它弄醒,六叔小儿子就是上山掏小猪,给野猪拱死的,他心急,先动了刀,把野猪惹急了,不得已斗了一场,秦鸿给野猪拱了一下,也不知能不能好。” 秦大打开甑子闻了一道饭香,直说好,她看一眼外面,拿了背篓,抖抖蓑衣,指指田坎边:“咱们中午还没菜呢,我去采点小满的野菜回来好不好?叔说猪是咱们一伙人打的,到时一家分一些,要是我还没回来,谁送猪肉下来,你收着就是,我们今天吃点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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