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心里担忧,怕秦大出去又遇到什么野物,只是面上没怎么显露,眼巴巴跟着秦大走到后院口,看秦姑娘消失在渐密的雨幕里,才跑回厨房去,将甑子饭挪出来,将烧水大锅底下生起火,等秦大回来。 不多时,门外有人敲门,秦福嚷着:“嫂子,我来给二哥和你送猪肉了,这会要出来拿么?” 柳舒开门,秦福拿着小臂长一掌宽的野猪肉,看起来已经烫洗过外皮,四分肥六分瘦,也不知是哪里的肉,她只觉得颜色可爱,多问了几句他们今天的事,秦福立刻来了兴致,兴冲冲便道:“二哥同你说过一些吧?嘿,要我说,秦鸿那小子真是撞着了,那会儿野猪给咱们砍了几刀,眼睛都红了,冲着秦鸿就要去,秦鸿那小子都快吓得尿裤子,直打颤,要不是二哥就站在他旁边,拽着他跑,他早见阎王爷去了,要我说……” 他正要再讲一些自己的看法,好好吹吹秦大,一转头瞧见秦大背着筐从田头回来,忙说了一句“嫂子回头再说”,一溜烟地跑了。 秦大哪晓得秦福说了这许多?她见着柳舒手里的肉,直笑道:“我正说今天野菜炒个肉呢,竟给咱们分了一块肚五花,要是肋排也不错,拿来熏肉。” 她笑眯眯放下背筐,拉着柳舒往厨房去,从背篓里倒出野菜,打水,忙活起来。 蒲公英叶子、苦菜,去掉根,反复洗净,直到水里没有尘沙。这些都是田坎地间贴着地上长的野菜,平日里风吹日晒的,叶子里灰土积得多,本就吃一口清香,若是没洗干净,那可全是泥巴味儿。 两种菜洗净,放在筲箕中沥干水分。野猪肉味香,但是土腥味重,不比家猪略略调味就能下锅,秦大将分来的猪肉切下一掌见方,再横竖各七刀,找个盆倒入清水,将野猪肉泡进去,待血水全部浸出后再行腌制。 煎饼容易,将控干水分的蒲公英叶子切碎成小段,放入盆中,打入两个鸡蛋,葱切碎末,倒进去,加盐,加一勺花椒末,加入两大勺面粉。 柳姑娘这会儿终于得了活儿,拿水瓢打来清水,秦大一边搅拌,她便隔一会儿往里加一些水,直到盆里的面粉和菜与配料都被打成面糊状。 弄完这些,野猪肉里的血水已全部浸出来,秦大将它们捞出,血水倒进泔水桶,猪肉在手中揉挤,将水全都压出来,盆子冲洗干净,加料酒、盐巴、拍碎的大蒜、葱白、姜片、两根切开的干辣椒,将它们和野猪肉细细拌匀,放在一旁腌制起来。 柳姑娘现在已将大炉腔里的火移到炒菜的灶台下,秦大用圆勺打小半勺猪油,沿着锅底化开,油热起来,一勺面糊往下一倒,用勺背摊匀,煎到两面金黄,捞起来就是一个饼。 秦大拿个盘子将它们盛起来,就挨着生火的柳姑娘,柳舒折腾不来肉类,但并不妨碍她欣赏别的食物,秦大煎一个,她就捻一个来吃,到十几个饼子煎完,已有三四个进了柳舒肚子去,秦姑娘抓起苦菜瞧她一眼,柳舒还拿着煎饼脆边在嚼,于是笑道:“你要是饼子就吃饱了,等下吃什么?” 如此这般柳舒才悻悻地收手,减一点柴,免得锅里刚加进去的开水烧干,然后等着秦大做下一个。 苦菜放进开水锅里,稍微焯洗到略微发软,出锅,放进水盆中。柳姑娘得了令,添好柴火,跑到小台上去洗苦菜。 苦菜如其名,吃起来带苦味,焯过之后用水再清洗几遍,最后挤干水分,便能令苦味大大退去,让野菜本身的清香占据上风。 柳舒在那儿折腾菜,秦大便来做肉。 灶内生火,倒油,油不必太多,猪肉带肥,煮的过程中就会生出猪油来。将原来腌制野猪肉的配料都取出来倒掉,油热,倒进野猪肉,炒到瘦肉变色,肥肉带油,上面的酱汁水分都干掉,眼看就要炒出猪油的时候,下切成段的葱姜干辣椒,拍碎的蒜,加酱油、料酒,一勺盐,一把花椒,闻到调料的香气出来,加开水,将将没过猪肉,上盖子,慢炖。 柳姑娘这会儿挤好了苦菜端过来,筲箕里放着圆滚滚四五个菜球,秦大一乐,从筐子里选了个大土豆,让柳舒洗干净脱皮,切成猪肉大小的块,再拿过来。 苦菜揉成一团,切碎成段,仍旧放在筲箕里候着。秦大候了一会儿,开盖,用筷子夹出一块肉,从猪皮开始从上往下一戳,轻轻松松戳出个眼洞,那就是熟了,柳舒嚷着“来了来了”,将她切好的土豆块捧过来,在秦大示意下丢进锅里。 土豆略略拨弄两下,浸入汤汁,盖住,再稍炖片刻,待到土豆熟透,加入苦菜,再添一勺盐,一勺酱油,盖上盖,等到入味,将锅里的菜翻炒均匀,撒一把盐须菜,一把葱,就能盛出。 她俩等菜熟时,柳姑娘许是早上没吃饱,又摸了张饼子来尝,到秦大盛出肉,连自己蒸的饭都忘了,急吼吼地要尝。 蒲公英煎饼清香可人,苦菜中和了猪肉那一点点油腻,使本就鲜香可口的野猪肉更是美味可口,柳舒早上不见的胃口这下全都跑回来,虽说吃得斯文,可筷子也没停过,不多时一碗饭就下去一半。 秦大同她吃着,忽想着剩下的大半块猪肉,她暂时没想好是熏好挂起来,还是晒成肉干,于是待到柳舒吃完,她便问道:“阿舒爱吃熏肉,还是晒好的肉干?” ——天可怜见,她那日虽是说过一次“阿舒”,可柳舒赖着她好几日,才让秦姑娘能坦坦荡荡地这么叫来,毕竟日日夜夜拿这两个字自称,泥菩萨都得感天动地一夜变金身,以彰显信女诚恳之心能化石为金,天地动容。 可秦姑娘已不知隔壁堂弟将她卖得干净,这样一说,柳舒顿时记起饭前没来得及算的账,哼一声,问道:“我自然是什么都能吃,还是熏肉好吃——阿安,我姑且问你,捉野猪的时候你干嘛去啦?” 秦大见她神色,就知她已知晓原委,不好意思糊弄,便道:“秦鸿离我近,又是个半大孩子,吓成那样了,我于情于理都该拉他一把,所幸没什么大事,他虽被伤了,但年轻,咱们也回来得快,应该没什么事。” 柳姑娘将桌子轻轻一拍,凶恶瞪住她:“我不让你救人了吗?哼,你倒是报喜不报忧,若不是——” 她嘴巴一停,没把秦福供出去,只又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让人平白担心,还不如好好说给我听,别人添油加醋的,我没地儿知道,万一信了怎么办?” 秦大笑道:“你这样聪明,谁能骗到你呢?又不是我这样转不过脑袋来的粗人。” 柳舒答:“那可不一定,世事无绝对,他们要是乱说,我指不定哪天关心则乱,也就上钩了。何况,谁说粗人就转不过脑袋了?” 秦大将自己一指,问道:“我不是吗?他们有时候讲话,我真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就只好不说了。” 柳舒将手往耳边一抬,做出个发誓模样,道:“天地良心,阿安这样古道热肠,心细如发,温柔敦厚,勤俭踏实,尊老爱幼的,又生得是剑眉星目,灵气可爱,说是浑金璞玉也不为过,旁人说话你接不上,那不是怪他们俗不可耐,令人掩鼻吗?难道是你的错不成。” 她一通话说完,秦大忍不住笑,答道:“若是真有阿舒夸的这么好,那我也算……心满意足了?” 柳舒将心口一拍:“我可不说谎话。” 秦姑娘对夸她的向来只听一分,笑着没应,起来收拾碗筷,待到下午雨停,去卿婶那儿要了两个做麻辣肉干的方子,柳舒跑前跑后地跟着她张罗,执意要自己亲自看护这些白天拿出去晒,晚上收回房的猪肉干。 苦菜秀,靡草死,三候麦秋,人人赶收,不管蔫嗒嗒的柳姑娘愿不愿意,那个秦大得去麦地割麦守夜,而她独自面对厨房的时节,到底是慢慢地近了。
第二十三章 拍扁 当你不知道做什么菜的时候,土豆就是永远的神 天气已经热得有些睡不住棉褥,秦大怕热怕得不行,已经将凉席换上,晚上还热得起来吃了两道水。柳舒虽不惧夏日,可每每睡醒,也常常口干舌燥,得喝好大罐子水才能缓过来。 她俩今天起得早,秦大昨天抓了百来根稻草,将短的捋掉,把晒得干脆的草放进水缸里泡了一晚上,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它们原本的柔软,等着在接下来的抢收季里大展身手。 现在太阳还没出来,早晨带着雾气,反而不宜去割麦子,麦穗上还带着水气,一割一捆,往坝子上一堆,闷着全得发霉,大半年的收成喂了虫。秦大一根根地收拾稻草,柳舒便把早饭热上,昨天蒸了不少馒头,早上炒两盘辣椒鸡蛋,吃起来又开胃又经饿。 她俩边吃边说着话,待到天色大亮,雾色散去,就听见秦福在外面招呼秦大去田里,秦大应了一声,起来去穿割麦子的衣服。 麦田里灰大尘重,麦叶麦穗割在身上,伤口又细又痛,再被尘灰汗水一泡,没做过的人只怕当下就忍耐不住,要叫嚷起来。因此,哪怕抢收正是一天中太阳高照,最热的时候,也必须长衣长袖,戴上草帽,然后再进行劳作。 秦大这会把衣袖裤脚都扎得紧紧地,寻了两块布把口鼻掩住,草帽上两根绳子绕过下颌,连着垂下来的面罩一起扎紧,拿家里小臂长的竹筒装上一壶清水,腰上的小筐里装着一卷一卷放进去的稻草绳,小筐外挂着插在竹片里镰刀。 柳舒洗了碗出来,瞧见她这般,忍不住笑道:“本来就热,你还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现在没到端午,不急着吃粽子。” 秦大捂得严实,这会儿声音闷闷地答她:“我怕晒透皮,再说了,田里灰大,到时候回家里浑身不舒服,倒不如这会儿捂严实点。” “也是,左右家里有水,”柳舒笑眯眯的,绕着她瞧了两圈,“你什么时候吃饭,我好到点做上。” 她这厢话落,秦福又在外面催起来,秦大用扁担挑上装麦子的筐,一指秦方家:“你听着卿婶开始忙活,那就差不多了。” 柳姑娘欢欢喜喜应下,目送她与秦福、秦方三个,走向已是一片澄黄的麦野。 割麦子,说容易也容易,挨着麦秆底下,拿镰刀割断,两三把割好就用稻草绳捆上,丢在一边,今天忙完了,把麦秆运回去就行。 秦方家的地和她家连着,秦福手慢,折腾半天不过收了四五茬,一抬头,他爹已经收完半垄,秦大没瞧见人,可田里已经空出来一条,他少年心性,这会儿放下镰刀,跑去瞧他二哥。 只见秦大弯腰在地里,左手反手虚虚拢住一把麦秆,随着右手镰刀割麦的动作往回一收,那些断掉的赶秆子就落到她手里,地里只剩下一茬半掌长的根,她将镰刀反转,握住柄,手指抽出稻草秆,将新割下来的麦秆捆作一团,丢在一边,继续割下一茬。 她听见秦福过来的脚步声,抬眼一看,没理他,继续往前,秦福眼巴巴跟着,同她道:“二哥,我给你打下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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