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道:“卿婶的话,你听个热闹就行。婶子家中原是逢着农闲做媒人的,一张嘴厉害得很……” 秦大还欲说点什么,可想着隔壁就是秦方家,于是闭了嘴,见柳舒点头,方才又说:“那些什么婚书户籍之类,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左右还有一年呢,柳姑娘就在这儿好好住着,以后如果想法有变,再同我说,我一定想法子把你平平安安送过去,可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话说到这儿,柳舒实在没有什么旁的话能说,秦大如此待她,莫说是萍水相逢,便就是一家里亲亲的血缘,也未见得能做到如此份上,她心下感动不已,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抿着嘴做事,打定了主意,若非万不得已,必定要帮秦大度过孝期结束后的难关去。 至天色渐明,秦大已将装豆浆的桶提进了厨房。 这豆子虽打成浆,可其中还有许多豆渣,需得一一滤出来。厨房墙上挂着个滤网架子,便是做如此用的。 将洗干净的纱布拿出,那做成交叉十字的两大根木条,两端皆有钉进去的铁环,把纱布在四角打上结,便成了网兜,再将中间的铁环穿上绳,挂在大梁上,牢牢绑实。 秦大又拿出个干净大盆来,叫柳舒过来帮手,两人一同将带着渣的豆浆倒进那网兜中,秦大抓住两端铁环将它们晃匀称,然后静待它滤净。 卤盐被放在单独的一个小罐子里,冷开水是秦大昨儿就晾上的,根据豆浆的多少,用冷水化开大半碗,搁在一边候着。 秦大回头,见柳舒亦步亦趋跟着,笑道:“柳姑娘,你这会儿既什么都还不会做,不如就从这洗碗涮锅晾抹布开始吧?” 她既说,柳舒当下就领命,马上要去拿灶台上的抹布,若不是秦大眼疾手快,想必她已经拿了抹布去井边了,秦大按住她,只是笑,叫她这会儿好生歇着,日后再慢慢忙来,一点不急。 到豆浆滤好,倒入锅中,用大火烧开,柳舒帮忙看着锅里,秦大就去收拾那些豆渣,家里的鸡今日不去园子,秦福帮忙看着,豆渣不论鸡鸭都爱吃,她倒下来小半盆,剩下的搁在一边,回头丢进土里当肥。可惜天气热了放不住,否则等他们赶集回来,还来得及加点儿青菜辣椒,炒上一碗豆渣。 豆浆既开了,就把火扑掉,晾上一会儿。秦大从墙上取下大勺和方才放黄豆的筲箕,抖落干净,用勺子打起一点卤水,沿着锅边打圈,一小勺便是一圈,她做惯这些,手一点也不颤,一手碗,一手勺,慢慢地,浓稠如白乳的豆浆就变成絮状的豆花,凝在一起,那浆水从奶色,变成了带点儿青绿的汤水。 到豆花凝在一起,用筲箕轻轻压上去,再用大勺沿着锅沿,将未曾压到的豆花都压实,去掉多余的水,尔后取下筲箕,就能见到带着竹纹的豆花,静静地团成一大块,睡在窖水里。 柳舒何曾见过如此“点石成金”的技法,看得直愣神,到秦大打起一碗豆花,叫她端到厨房去,她才反应过来,忙接过秦大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捧着豆花,走向厨房。 卿婶很快就带着秦方、秦福,还有吃豆花饭必需的酱辣椒,卿婶提着筐,一手排出来五碗热气腾腾的甑子饭,又翻出来个盘子,里面摊了十来张槐花馅儿的煎饼。 这酱辣椒,得用新鲜青红椒,起热水,焯一晌,沥干,放凉,然后一层辣椒一层盐,大蒜剁碎,尽数铺上去。开水混上酱油和粗盐,搅拌均匀,到盐粒全都化开,再倒进辣椒缸子里,只需腌上一晚,第二日便能取出来,剁成酱,香辣可口,是吃豆花饭必备的。 柳舒此前不曾吃过,秦大坐她对面,悄悄示意她看自己如何——那一碗豆花,用筷子夹起边缘上的,托住,放进辣椒酱里,沾拌均匀,再夹起来,放在饭上,和着一口吃掉,既能冲掉辣椒的辣味,又能完全保证豆腐和米饭的鲜香不被盖住,吃到辣起来,就喝上一口窖水,到快吃完时,将豆花、米饭、辣酱、窖水全都混作一碗,呼啦啦一气吃掉,能打出一串儿嗝儿来。 一顿饭吃下来,秦方寡言,卿婶打量,秦福半大小子,忙着吃喝,竟难得安静了一阵。 吃罢,卿婶带着柳舒先去村头等,秦方、秦福、秦大三个,去圈里捉猪,猪乖巧,见到秦大也不跑,乖乖儿地上了板车,让秦大给它锁笼子里。 秦福和秦大一块拉着一方的绳子,见他爹在闷头走路,悄悄地拱一拱秦大,小声道:“二哥,怎么之前没见你带嫂子出来转转?我要是有这样的媳妇儿,我还不得飞上天去了,你可真能忍得住。” 秦大瞪他一眼,压低嗓子驳道:“少瞎说,你这嘴,可别老学婶婶。” “行——行——行——” 秦福拖长了声回她,露出个自以为了然的笑,到村头见了他娘,几个人忙着把板车在牛车后面挂住。 秦大回头,便见秦福叽叽咕咕不知在和卿氏说什么,她见婶子那笑,便知一路上耳朵大抵是清净不了了,叹一口气,让柳舒在牛车上坐好,自己提溜开秦福,跑到秦方旁边坐着去。 天已大亮,牛车缓缓开动,载着她四人一猪,往镇上而去。
第十四章 逛街吃零食 好吃啊好吃啊好吃,就是乱吃太多容易闹肚子 车到双河镇,约莫已到午时,牛屠户之前得了信,叫了个帮仆来这边帮忙拉猪过去,秦大跟他交接好,与屠户谈价的卿婶便拉着柳舒同去。一来她得看看屠户可能短斤少两,克扣秦大的钱;二来,柳舒路上犯困,昏昏沉沉,她可还没跟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媳妇好好说道,这会儿正憋得慌。 秦大哪里管得住她婶子的,秦方自己挑上担子去集市上了,她们一行三人便往屠户那边去。如今猪肉大都一斤十四文,牛屠户杀猪上活称,去掉下水猪尾猪血打折扣算钱,卖猪若是要,下水自己拿走就是。 屠户见着她几个来,拉了称猪的竹竿称来,猪绑绳上称,两百出头,他算盘打得提溜响,给秦大一千八百文,卿婶上去还未开口,那屠户是知道她厉害的,忙道:“这可没什么克扣的,我哪儿敢在你面前耍心眼的?你说是不是,卿老姐,这个是你家孩子吧?那我再多给一百文,照旧,要的下水同我讲,我给拿叶子包好了,方便你们带回去,成不成?” 卿婶哼一声,便答:“这还差不多。” 钱货既讫,牛屠户将猪四脚绑了,浑不管猪叫得撕心裂肺,自个儿将刀在血迹斑斑的大木桩上擦了两遍,点热水,撸袖子就要动手,秦大忽地将钱袋子往柳舒手里一塞,推着她往外走。 柳舒不明所以,正待要问,就听秦大对卿婶道:“婶婶,杀猪没什么看头,你瞧惯了的,柳姑娘还有许多东西要买,婶婶你带她到集市上转一转,瞧一瞧,我家里缺头牛,也劳着你,多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卿婶何许人也,眼珠子一转便知,当下就笑起来,拉着柳舒走了出去。 牛屠户杀猪的地儿离集市并不远,她二人不过转出去一条街,就到了正当集的市场上。 秦方寻了个好位置,挑子放在那儿,正站在一边同邻村的说话,卿婶带着柳舒往店铺里钻,寻着个布料店,挑出好几样花色好的,一边在柳舒身上比对着,一边道:“好孩子,我瞧这件衬你,就是平日干活估摸着不怎么倒抻得开,逢着过年倒还好——嗐,你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掏钱来买就是。我这侄儿可是疼你,怕你给杀猪的吓着,特地叫我带你出来买东西呢。” 若以精致论,这边的布料如何入得柳舒的眼?何况她向来不爱那富贵金钱,大红大紫的色,自己倒把布匹放着,去瞧一旁素色的棉麻。如今天气渐热,她来时穿的衣裳已经不大能穿得住了,秦大虽找了衣服给她,可秦姑娘比她高上半个头,实在是穿得不太合身,如今最急需的,似乎也就是这个。 她既有了想法,卿婶立刻就忙活起来,村里有个裁缝,谁家做衣打被都是找她去,买上布料就行,柳舒还在晕头转向,婶子已经和卖布的交战好几回,不仅把柳姑娘挑的那匹布折下一半的价来,还让人饶了两双鞋垫子。 布匹现在自是不拿,走时捎上就行,布老板拿绳子一绑,贴了张条,扯下一半交给柳舒,忙赶着卿婶走。 既是买好东西,合该去逛街了,双河镇这条街,沿河而兴,贯通东西,蜿蜒曲折,河中亦有渔户摇橹卖鱼,两岸虽说道路狭窄,仅够两人并肩而行,却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布料店出去,就是一家抄手摊子,卖饭的推车炭盆,铁锅竹伞,摆上好几个小桌椅,粗瓷大碗手边列出两摞,小车上拉出个板子,上面放着调料,当家的临车叫卖,主内的对着河那边现剁现包。 柳舒久没吃这些面食,顿时有些馋嘴,她正欲招呼卿婶同去,婶子忽地一拍脑袋,道:“啊呀,都是这个时节了,再过阵子可就找不到卖牛的牛倌了,好姑娘,你有什么事没有?若是不急,就在这边等上一等,我去催催秦大,叫他来,我可能给他看牛去。我们当家的就在那儿坐着,你可别慌,瞧见什么人也别给拐了去,现在这些人——当真是一个个黑心养的。” 卿婶要去忙,柳舒求之不得,她对这位伶牙俐齿的长辈实在是应付不来,婶子三两下就消失在人群里,柳舒四下看一眼,没见着秦方,也不大在意,自己走到那抄手摊子前,挑一处干净地儿坐下,便道:“劳您,来一碗馄饨。” 卖抄手的吱一声,当下就忙活起来,开盖、下锅、打料、掺汤,竹筐子里掏出两根竹筷,并着汤碗一起放在了柳舒面前。 抄手个大,肉馅鼓起,圆圆一团,面皮两侧叶子开花,青菜汤给它染出一点青绿色,凹下去的肉窝里盛着带辣椒红的汤。 汤里料放得足,底下铺着一大筷青菜,酱油、醋、蒜瓣、一勺香料粉,捞出抄手来,再浇上油泼辣子,一把葱段,柳舒拿筷子一拨,翻上来一大片花椒,看着就叫人嘴里发起麻来。 她还没动筷,就听那店家笑呵呵上来:“姑娘,咱们小本生意,先给钱,后吃饭,您看?” “这是多少?” “七文。” 柳舒正待掏钱,旁边忽响起个声音,秦大道:“老板,给我来一碗,一共十四文,是不是?” 她从怀里摸出钱袋,数出十四文递给当家的,那人登时笑起来:“对,多两勺辣子可是?秦小哥好阵子没来了,差点儿没认出来,这姑娘我还瞧着眼生,怎么……” 他朝着自家媳妇儿挤眉弄眼的,秦大往凳子上一坐,推了他一把,笑道:“行了,不是,你少在这儿叽里咕噜的,话可忒多,我听不懂,煮你的抄手去。” 那家乐呵呵去了,也端上来一碗,秦大那碗辣子更厚,柳舒左瞧右看,总觉得秦大的碗更大个一些,慢悠悠地吃着,拿眼去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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