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柳舒见到园里有一丛开得灿烂的花,她拽住秦大:“秦恩人,那是什么花?我瞧着像是平阴那里的玫瑰。” 秦大是不太认得的,也站过去盯了会儿,道:“应当是吧?我爹在的时候时常打理,我却不太认得清楚,只知道修枝浇花,时不时添点肥。姑娘喜欢那个?” “倒也还行……”她念叨着昨天的酒,“这倒是能拿来做东西的,恩人家里还有酒么?” “清明祭祖的酒还剩半坛,你如果要用,我等下找给你。” 秦大说完又看她两眼,欲言又止似的,到底没说话,自个儿晾晒衣服,领着柳舒下去,到库房,搬出酒坛子里剩下的一斤多酒,递给柳舒。 “还得问秦恩人要你园子里的玫瑰。” “你自己摘去……那处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路过。柳姑娘……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如果爱喝,还是得节制些,可不能成日里都喝。” 她不说倒罢,柳舒本也不是什么酒缸子里泡着的酒鬼,无非是想起些花酿法子,想说秦大家既然有花,不妨拿来做点,倒也不算浪费,秦大酒量如此之好,有一日拿来喝,那也算她报得一点恩,可别让她再瞧见那缸子米酒了。 谁成想,秦姑娘虽没提昨天的事,柳舒自己可心知肚明,顿时红了一片,从秦大手里将酒坛子拿过去,只道:“呸,我若是酒鬼,昨天醉倒的就是秦恩人你了!你可瞧着,我做的花酿啊,那可是姊妹中一等一的。” 简单吃过午饭,秦大就出门去了。过几日又是双河镇当集,她得找人借个拉猪的板车,到时拴在秦方的牛车后面,拉到镇上去卖掉。 柳舒洗过手,找出个小簸箕,便去园子里摘花,酒不多,花酿酿出来自然也不多,对没什么人天天喝酒的秦大家来说却是刚好,放久了反而失掉香气。 果园里的玫瑰再长几日,就到了最盛时候,反而不大适合做酒,略放放就醉烂得太彻底,容易生出别的味来,乱了酒香。 柳舒挑那将盛未盛的,压紧,满满地装了一篮,关上果园竹栅门,走回院子去。 玫瑰花需得除去花蕊、花萼,摘掉生虫或是萎黄卷边的花瓣,整理好的花瓣,要在水中反复清洗,洗净上面的浮尘和小虫——所幸秦大家的井就在院子里,虽用盖子锁了,但秦大许是知道她要做酒,出门前就打了新水在水缸里,还把自己柜子里的糖都拿了出来。 花瓣洗净,一一摊平在大簸箕里,不能急着用太阳晒干,柳舒将它们放在树下,再用一大块纱布盖住,留等春风阴干。 将秦大找出来的另一个白坛子先用清水淌一遍,再用大锅里的沸水洗净,扑上干净布,倒扣在一旁。 柳舒将躺椅拉到腊梅树下,睡了上去。饮酒之后虽是睡得沉,可柳舒不安分,梦里翻江倒海,何况她是醉过去,不算正经睡觉,折腾到这会儿,到底是有点乏困,索性窝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睡过去。 睡醒,花瓣已经阴干,将手洗净,在太阳底下烘干。取来同样被晾干的酒坛,一层花瓣,铺一层碎糖砂,以花酿酒,多有苦感,因此要多多加糖,一点也不能吝啬,如此反复,直到用尽,然后加入酒液,没过花瓣,封坛,在阴凉处放上小半个月,便能取出来喝。 柳舒将酒搬到秦大厨房里的柜子边放好,拍拍手,很有些得意,她闲散无事许久,今日突然给自己找点事做,竟觉得有些隔世之感,三两下收拾完杂余,秦大正巧从外面回来。 她见柳舒从厨房里出来,笑道:“姑娘忙完了?怎么样?那花能用吗?” 柳舒答:“自然能用,便是不能用,那也有别的法子……不说你家的栀子,那茉莉花开了,也能拿来下饭呢。” “那么小的花,”秦大看一眼,“我吃得多,恐怕是填不饱肚子了。” 柳舒一想也是,譬如糕点蜜饯,若是喝茶饮酒,拿来打发正好,可要是秦大这样需得劳作耕种,只怕吃上一盆蜜饯都抵不得两个馒头。 她便道:“说得有理,秦恩人什么时候得闲,少不得还要叫我生火才对。” 秦大只道她好奇农家事,乐呵呵应了,指指手上的铜柄钥匙:“二爷借了他拉猪的板车给我,过几日咱们去镇上,我便把猪拉去卖了。柳姑娘是怎么个打算?若是要去,图个方便,我先去问问方伯。” 柳舒思前想后,迟疑片刻,答:“且到时再看吧,现下也不知如何方便,若是不得成行,恩人少不得还要再收留我阵子。” 这世上事变数多了去,秦大想她或许有旁的打算,也不多问,自是点头以示自己晓得了,柳舒目送她进屋,仍往那院中椅子上一躺,大黄不知从哪儿捡来块骨头,贼似的钻进来,在摇椅旁边趴个窝。 柳姑娘隔着腊梅叶子看天,听秦大在厨房里面忙。 她心道,若是花神有灵,不仅要把她的花酒偷喝掉,还要在里面呸上几口,只道是拾花进了桃源乡,不思如何报恩还情,还想赖上老实人,实在是罪过,罪过,逢上老道士路过,要劈脸一碗雄黄酒,大喝一声“妖孽入袋来!”。 柳舒闻着菜香咂咂嘴,口腹之欲,人之常情,她琢磨着自己尚有哪些用处,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第十二章 卿婶脱口秀 一个推磨,一个点水,这都不嗑?隔壁卿婶嗑拉了啊! 人若是诚心诚意想做成什么事,上天都会上赶着来帮你,不论好事坏事。 柳舒这几日净在想着如何能留下来,可临到明日就要去镇上采买,她仍旧没想到什么好方法。 秦大没什么一定要收留她的理由,秦姑娘家里不缺这点口粮,但也不必要多个人来吃喝。她户籍上虽是男子,可实则并非男子,没什么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义务,今世守好父母家业,日后可再做打算。 她自个儿在躺椅上左翻右滚,不知接下来应当往何处去,她那几个手帕交的地方或许是可以去投靠的,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人心日移,少时相好,如今未必,她总得给自己找个容身之处。 如此迷糊之中,忽听得门外有声,脚步重得很,柳舒只道秦大把装猪的板车拉回来了,也未多想,直到卿婶的声音响起,才觉不妙。 那位精干的农妇絮絮叨叨:“啊呀,这孩子真是,出门怎么大门也不带上,亏得婶子我今儿个送豆子来瞧见了,否则不知遭什么罪呢。” 柳舒手忙脚乱爬起来要往屋里跑,可那过道正与大门相对,卿婶挑着担子推开门,正与她撞个正着,柳舒不知作何解释,只好站在原地,故作无事地露出笑容。卿婶先是愣了好阵,认出她是之前那个搭车的姑娘——农家人何时见过这样细致的姑娘?又一同走过一段路,如今时间不久,尚是记忆犹新。 她既认出来,脸忽地肃起来,忙三两步走进院子,放下挑子,急急转回去,到门口左右瞧一眼,将门合上,上来两步,抓住柳舒的手腕,拉到亮堂处细细打量几番,这才露出个笑。 “我说呢,真个是……嗨,秦大这闷葫芦不声不响的……哎呀,姑娘,你不要惊慌,你可还记得我?那时搭车我坐你旁边,是赶车老头家里的。” 柳舒自然记得她,点头。 她记得,卿婶便笑得更开,道:“姑娘多大啦?哪里人?家中有兄弟姊妹么?爹娘身体好么?做什么生意的?我瞧你这通身的富贵,估计家里也不差,怎么认识了我家里这个小子?嗐——他平日里话不多,惯不爱说话倒也罢了,怎么这事儿也不同我们讲一讲,娶媳妇这样的事,他懂什么,不还得我们这些半个当妈的替他张罗——哦,对着,他如今在孝中呢,啊呀呀,姑娘,你不要怪他没有规矩,我们农家没讲究得那么严哩……” 卿婶一连串说下来,柳舒晕头转向,只听得卿婶都要张罗着办宴席,请宾客,方才反应过来,这是拿她当秦大的媳妇,只道两个人已经私定终身,就等秦大孝期一过,就要领着两个人到官府上去过婚书,改户册了。 这误会实在是大了去,柳舒忙拉着欢欢喜喜的卿婶,道:“婶子,我和秦恩人并非是这般关系,你莫要误会了。” 卿婶正滔滔不绝,听她如此说,顿时定住,便问:“不是这般关系?姑娘,我不知你和这混小子如何认识的,刚才听你叫他恩人,估摸着他是哪里帮过你了?前阵子你来搭车我便觉得你俩认识,那时不便说,是不是?” 柳舒答:“是。” 卿婶方才还笑着,这会儿勃然大怒起来:“好啊!亏得他爹还给他请先生教字,一帮睁眼瞎里就这一个会写点字读点书的,我呸!全读进狗肚子里去了,还不如丢了去生柴,老姐姐啊——我对不住你,怎么叫咱们孩子成了这么个不三不四的混账,好生不要脸,仗着自己有点恩情,白白瞎了别人家的姑娘。” 她骂得快,柳舒到这句方才反应过来,赶紧拽住她,解释道:“婶婶误会了,我和恩人清清白白,并未有逾越之举,不过是流落于此,恩人借了客房给我住,到时逢着赶集,就得走的。” 卿氏滔滔不绝着给她一断,“啊”了两声,又叹气,拍拍柳舒的手:“哎,姑娘,婶子也是心疼你,怕你给人欺负。我瞧你在这儿也住着习惯,你跟婶娘说句心里话,咱们也别把自己当什么外人,都是女人家,世道上是一条命。你……想不想留在我这个混账侄儿这儿?” 按说此事若如规矩,少不得要等秦大回来再说的,毕竟她是此间主人,万没有绕过她去做决定的道理。然则柳舒只是心念挣扎,露出些犹豫神色,就叫卿婶捉个正着,一脸了然,亮出个得意的笑来。 “好姑娘,你莫担心,咱俩就坐这儿说说话,等我那侄儿回来,保管你快快活活,舒舒坦坦地在这儿住下,往后也不必忧心,你说好是不好。” 柳舒到底愧疚,只勉强一笑,道:“若能有一处栖身之地,自然是好。” 她俩不过聊了几句,秦大推车回来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她先是推门不开,约莫是没大想清楚,柳舒为何将门锁上,正要敲门,卿氏已经上去,将门打开来。 秦大一见她,就知大事不好,呆愣在原地,欲往屋子望,却被卿氏一把抓进去,又将门锁上,柳舒站在房檐下,要去拉架,却见卿婶劈手夺了地上的扁担,打在秦大背上,让她朝爹娘祖坟方向跪了,这才开口说话。 “你这混账东西,咱们祖上就是守规矩的良民人家,向来是不干偷鸡摸狗这种破烂事情的!你倒好,学些藏人骗鬼的贱胚子事,全把学的书吃进粪塘子里了!你娘把你交给我,我就是你半个娘,臊皮的种,向你娘认罪去!” 她骂着,将扁担往秦大身上打,秦姑娘老实,怎敢还手,支支吾吾吐了好几句“婶娘,你听我说……”都给卿氏打回去,到规规矩矩磕完三个头,卿氏也不叫她起来,自己抓着竹扁,门神似地站着,问她:“呸,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我问你,这姑娘,是不是你藏在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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