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睦却冲王机薪微微一笑:“老先生,小子赢了。” 王机薪微微一愣,投子认负,在大片倒抽猛气的诧异声中哈哈笑起来:“今日败给赵家大公子,王某甚幸!”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赵家此子不简单。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而内行中又有几个能真正看出门道?在场不仅王机薪懂赵睦门道中之门道,不懂围棋而深谙官场的贺党魁首贺晏知嫡长子、枢密使贺经禅亦然如此。 他看中了赵睦。 贺党素来猜忌多疑,不能为我用着尽皆铲除,赵家注定不能再党争中选择自保,因赵睦入贺经禅眼而提早卷入党争,赵家兄弟商量后决定主动到中流去击水。 天下人都知赵新焕是皇帝最忠实拥趸,是皇帝最趁手鹰犬,可那又如何?天下没有中书门下平章士贺晏知驯服不了的飞禽走兽,赵家大娃娃只是个引,与赵家定儿女亲亦不过只是贺氏对赵新焕“明辨是非”愿意投诚的奖赏,贺党能收赵新焕至麾下最好不过,贺晏知真正要收拾的,是赵家那个总怂恿公家变法夺权的老三赵礼达…… 亲弟弟为捍卫心中道舍身就义,压抑三年的悲伤如涨潮吞没赵新焕,他紧紧握住“长子”手,沙哑了压抑的声线:“本不欲使你早知成年复杂事,儿呐,今朝你既决定要如你三叔般去追心中道,为父就把事情都告诉你。” . 谁都没想到赵睦休病一下半年多没来书院,书院私下里起些许闲话,与其说是书院学生私下起闲言碎语,倒不如准确些说,这些孩子所反映观点是各自父母对赵睦抱恙久的看法。 “早料到赵睦会有一大劫,没听说过么,过慧易夭,他太过聪敏,出事迟早。” “听说他是被刺客所伤,有人为赵三爷报仇,伤不到赵睦他爹,只好让赵睦父债子偿。” 好端端个孩子,前一日还健康活泼与同窗们在射课上拉弓射箭,次日里就突发疾病卧床不起,以至于要送出都城去清净地将养,没听说过什么恶疾如此突然。 人多嘴杂,说什么都有,赵家双生子为此多次与人从言论争执发展成拳脚相向,回家被他们母亲上官氏责骂不轻。 这些都是后话。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是从春到秋几度季节变化,凌粟时隔六个多月再见赵睦,忍不住围着圈把人细细打量,得出结论:“看来的确病不轻,模样似乎都变了。” 赵睦瘦很多,五官线条渐显,相貌不再单纯是半年前俊秀可爱,“少壮男儿”该有的棱角分明特征慢慢从少年人身上表露。 “半年来所落课业可想好如何补上?”同样处于变声期的凌粟声音沙哑,说话时喉咙里像堵着口气,围观罢赵睦抱着鼓囊囊书袋走在出学院路上,一句话能分三口气说出来。 今日赵睦才来,碰巧课业繁多,他未得机会与赵睦好好说话,一别半载之久,乍见难免觉生疏,他笨拙地找着话题。 “慢慢来,总会补上。”赵睦单手提书箱,走路速度快些就会喘气,似是病体仍旧未养妥当,声音沙哑中发虚。 十三四的年岁上大多数女娃娃成长基本都已定型,而男娃娃多才慢一步地真正开始抽长。 书院里少年也多是这个夏天开始发生巨大变化,相貌、身长乃至声音,更多细节还譬如喉结胡须之类男性特征也都在这个夏里在少年身上骤然涌现出来,此刻很显然,凌粟和赵睦声音都尚未完成从少年音到男子音的转变。 公鸭破锣似的,叫人听了忍不住想乐。 见赵睦和以前一样神色淡定,凌粟摸摸鼻子道:“各学科我都做有笔记,倘需要哪个我拿给你。” 赵睦在外养病期间并未落下书院哪门科目,此刻既听凌粟如此讲了便报上个书名,道:“这本书的笔记,可方便借我看看?” “自然方便,那本书学起来的确有些难,记得夫子当时都用了好多堂课才讲完,”凌粟热热闹闹道:“笔记明日上学给你捎来,” 说完有些不放心,又唠叨道:“这回你拿去看可要盯紧些,莫让你那淘气贪耍小妹再给我撕碎。” 前年借给赵睦笔记,结果不慎被赵睦家那个宝贝小妹调皮捣蛋给撕去折纸玩了,赵睦对那小妹既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最后又亲手写来一本笔记赔他,别的不说,赵睦那手字写得是真漂亮。 提起同窗笔记被家中小肉墩撕去耍,赵睦嘴角扬起道:“放心,这回定给你保护好,而且她都长大了,不会再撕本子耍。” 作者有话要说: 赵睦小日记: 世事神奇,医术昌明,我从不曾知世上能有药物与医术可改女儿特征以类男。而这条路……实在不知是否正确。 阿裳小日记: 哥哥黑我,从不手软。
4、第四章 二人本有说有笑往书院门口走,半道遇见半年前差点跟赵睦在食堂动手的大块头刘启文。 今天整日赵睦都没怎么注意过班中同窗,大家外形变化都很大,一时对不上号正常,连刘启文也是。 半年没见刘启文变矮很多,也不能说刘启文与众不同倒生长,该说是刘启文身边伙伴都噌噌窜起个头变得和刘启文同高,甚至有的比他还高,对比中刘启文身高优势不在,只那身块头照旧一顶二。 哦不,现瞧着似一个顶别人俩半,他更壮了。 相比别人在没见的小半年时间里飞速拔高抽长,赵睦和凌粟明显落后许多,赵睦是天生体征决定得后期慢慢追赶,凌粟则完全是因家中条件不好,成天吃不饱严重影响生长。 在刘启文眼里赵睦和凌粟不过俩弱鸡崽,搁不住他一拳头捶,只是这回他不为来找事。 见凌粟看到自己后害怕得低头缩肩光想躲,刘启文冲这个土老冒吹声响亮口哨,吊起眼角道:“放心,你启文爷爷今个不寻你耍——嘿,赵睦。” 被点名的赵睦直视过来,神色平静。 刘启文莫名被这道视线看得几分心虚,他摸摸鼻子将手叉腰又刻意挺起胸膛,让自己看起来更伟岸:“过些时日金麒围场秋猎,公家恩赏四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同行,你媳妇也去,你知道这事吧?” “秋猎事尚不知情,”赵睦疑惑,道:“我媳妇是谁?” 刘启文像听了什么天大笑话,食指隔空指过来边同身边人左哈右哈嘲笑,末了食指用力点赵睦几下:“不都说你聪明么,怎么连自己媳妇都记不住,这话叫贺庆颉听去他非痛揍你几顿不可,哼,他可没有我这样好说话!” “有事说事。”赵睦把书箱换到左手提,并抬手用掌心微微朝外下方的动作,拒绝了凌粟再度想帮忙提书箱的意思表示。 刘启文轻蔑看着凌粟巴结赵睦,心说这鳖孙还真会给自己找靠山,嘴上应赵睦道:“没事,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还有个未过门的媳妇,让你别忘了。” 赵睦点头,绕开刘启文等人与凌粟继续往外走,刘启文的话看似莫名其妙,而赵睦知道其背后必然另有他因。 出书院,别凌粟,赵睦登上自家马车回去。 双生子还因打架斗殴事被他们母亲关在家里惩罚,赵睦独坐宽车里,想起生病以来贺家女曾来过几封信问候。 那些书信言语措辞用得中规中矩,看不出写信者丝毫隐藏在文字后的真实情绪,当时赵睦回信也回得客气,看得出来贺家女并不能说是如何在乎与赵睦之事,然则刘启文所言指在何处? “不听。”赵睦稳声唤与车夫同坐在前头的书童小厮。 与赵睦年纪相仿的书童不听在车门前应声:“公子。” “我不在家这段日子……”话到嘴边,赵睦突然停住。 她想问什么来着? 不听侧过身来敬听吩咐,久不闻,轻声问:“公子?” 赵睦道:“阿裳怎没来?” 那小肉墩平日和家中姊妹在家念私塾,成日只有半晌课,差不离下午都会跟着马车来接人,今早出门时她还嚷嚷下午接哥哥下学,此刻怎么没见她人影? 不听道:“咱们临出门时庞侯夫人来访,夫人留下阿裳姑娘陪庞侯夫人家孩子耍了。” “如此。”赵睦清嗓子,觉着车厢里有些闷,拉开旁边车窗坐过去。 马车正路过段杂货街市,街道商铺林立摊贩拥挤,傍晚时候餐食生意最好,卖饼爱和卖熟菜摊位凑一处,期望路人买那个时顺带也买些这个走;卖耍货零嘴的也多,这个时刻点,大人下工孩子下学,谁接孩子路上不给孩子买点吃嘴犒劳犒劳…… 交织人声与混杂气味齐齐涌进车窗,登时灌满原本还算安静的车厢,赵睦胸口发闷,肩膀靠在车壁上用手揉,揉着揉着忽然想,倘不曾用药遏制性别特征,自己现在会否也像女学里那些同龄人般身材渐显曼妙? 想到这里赵睦忍不住无声笑起来,她委实无法将那些形容与自己联系起来,光想想都觉得乐,她好似与女儿家的那些东西天生违和。 到家后,院里人说夫人带吴子裳,和庞侯夫人逛西边晚市去了,赵睦趁身边清净提书箱来同林院。 开平侯爵赵新焕有平妻二位,同时嫁进家门,赵睦母亲陶夫人住东边其蓁院,赵瑾赵珂母亲上官夫人住西边同林院。 多年来,两位夫人间明面上泾渭分明,并无矛盾冲突,但关系也谈不上融洽,毕竟没哪个女人如此大度慷慨,做得到与人共侍一夫,彼此间还能和睦相处,甚至多年来陶夫人与赵新焕间矛盾也是因此,诚然,长辈矛盾归长辈矛盾,两院孩子间往来倒是从未受过影响。 “大公子来啦,”上官夫人身边忠仆宋妈妈迎接出来,示意婢女帮大公子提过书箱,把人往里面请,热络道:“夫人在屋呢,二公子三公子在书房,总劳烦您这样跑来跑去实在是多谢,大公子恕奴婢冒昧,过会儿您见了他们两兄弟还请帮着劝两句,他二位最听您话,目下总与自己阿娘赌气怎么妥,您说是这个理吧?” “然也。”赵睦知此话是上官夫人借宋妈妈口所言,自然无不答应。 来同林院自是要先问候长辈安,上官夫人与赵睦并无话可多说,照常不过问两句身体好些否,以及说几句留饭的客套话,赵睦别过之,在婢女引路下去书房找俩弟弟。 赵家宅院并不算大,同林院自也阔不到哪去,赵睦对这里熟门熟路,之所以任同林院婢女引路不过是让上官夫人放心,知她没有在人家院子里乱走动。 双生子知兄长定会来,早早在门里等候,几年来三人养成此习惯,倘有哪个因故未能去书院,其余人的下学后定会过来给没去学的补课。 书房门上朝外落锁,侍奉笔墨的婢女开门请大公子进来后自行去书桌旁铺纸研磨,赵睦并不避讳她,问兄弟俩:“门上都落大锁呢,惹你们母亲生此般大的气,那日究竟为何与高仲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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