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贵族间关系总是千丝万缕,谢重佛大嫂是赵睦大堂姐。 刘启文笑起来,牢记得上次挨谢重佛揍所得教训,此刻试图用言语挑衅赵睦先对他动手:“拉女子出来做躺箭牌,你是不是伟男子?” “何为伟男子?” 赵睦微抬眼直视高出自己半头的大块头,眼角眉梢带着汗初落的湿意,在对方嘲笑轻蔑中逐字逐句道:“倘恃强凌弱是伟男子,倘以己之长较他人之短是伟男子,倘心胸狭窄无容人量是伟男子,倘靠着父兄祖上荫庇便自以为是横行霸道是伟男子,则赵睦今日甘拜下风。” 俊秀公子声落,周遭轻呼低议如尘乍起。文弱少年字字句句不带脏字而字字句句指桑骂槐,无不斥刘启文不是男人。 大块头脸色骤赤,两只手如铁钳紧攥赵睦衣领:“你!!” “住手!” “刘启文!” 两道混合在一处的少年声音自敞开的食堂门外急急传入,众人闻声望去,两道青色身影如离弦箭飞速奔来,直冲到刘启文面前一左一右齐齐抓住大块头肩处衣料,怒气十足。 其中一人仰头斥:“放开我兄长!” 来者正是赵睦家中异母双生弟弟,赵瑾和赵珂。 有赵家兄弟闻讯及时赶来相助,站在刘启文身后攥紧手中弓的凌粟暗暗松出口气,今日赵睦又为他解围,倘为刘启文所伤,他豁着被书院除名代价也定要回护赵睦一回! 刘启文自幼壮硕于同龄,父亲训练他童子功扎实,区区赵家三兄弟加起都非他对手,此时心中既起斗殴念,那便非要动动拳脚不可。 大块头撒开赵睦,两手顺势反抓住赵家双生子胳膊:“大伙作证,是赵家兄弟动手在先,休怪我欺负你兄弟……” “刘启文!”门口又一道女孩声音传来。 刘启文今日跟人动手极其不顺,胸中提起口气却先后两次被人打断,再一再二后再三这不就来了。 青衣素裳的长眼睛少女提着裙角跑进门,因恐惧故不敢靠近刘启文,气喘吁吁道:“袁山长就要过来,快快住手!” 直隶书院袁山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连贺庆颉都敢罚的怪老头。公子贺庆颉非寻常勋爵家中子弟,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执公贺宰执府上嫡长房亲嫡孙。 贺庆颉自幼倍受宠爱,出来进去动辄三五十仆奴侍候,鞋底沾半点灰都是稀罕事,他性娇纵乖张,家里延请数位名师都教不了,最后被他爹咬牙送来直隶书院送到袁山长手里。 所有人都在暗中观望此事会有如何结果,而不到仨月时间,袁山长愣是把乖张暴戾的贺庆颉给教出了几分世家子该有的有礼模样来,令人敬佩。 刘启文躲在暗处看见过袁山长惩贺庆颉,戒尺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愣把贺小公子手心打得稀烂,打得贺小公子从此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见到夫子会揖礼见到长辈会问安。 书院里从上到下所有人在内、连隔壁太学博士都怕袁山长,袁山长平日最喜赵睦,最喜拿赵睦诗词文章到处和学士博士祭酒们炫耀。 刘启文心想,天底下所有夫子都喜欢课业好成绩佳的学生,嘴里还非要说些什么有教无类的骗鬼话,呸,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回放过你们,”刘启文搡开赵家双生子,愤愤然扭头往地上“嗬!”出口痰,食指一指赵睦放狠话道:“别让老子再逮着机会,不然弄死你们兄弟仨!” 闹剧无端开始草草收场,众人哄作鸟兽散,赵睦打发去弟弟们,顺带对来报信的细长眼小娘子表达了感谢——袁山长今日压根不在书院,那小娘子搬出他老人家来不过是吓唬人。 做完该做的场面事,赵睦独自回到自己的息室。 大家都发现赵睦今日情绪不好,没人敢不识趣跑来打扰,赵睦栓住门更换全身衣物,无意间发现亵裤上渗着道血迹。 这是……葵水。 赵睦虽已换上干净舒爽的中衣裤,心情仍旧极其不舒爽甚至手因为拉弓缘故还轻微在发抖,她远远扔开脏裤,又认为需要把它妥善处理掉,毁尸灭迹最好,总之不能被人发现。 矛盾纠结片刻,不情愿地走过去捡它起,一时又有些无法接受自己来葵水的事实。 赵睦知自己是女子,但自懂男女避席到而今她仍旧接受不了这些,包括前阵子胸部总是隐约胀疼,母亲说她以后便得开始束胸,身体特征绝不可露馅让旁人发现她是以坤充乾之徒。 可她来葵水了。 怎么办?这时应该怎么办?而且为何越想不到办法人越烦躁,越烦躁越觉腰腹坠坠酸疼? 恰在此时,有人轻缓敲响紧闭屋门,外头响起道小娘子声音:“赵睦,你在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来写这本国臣(原名《琉璃钟》),大家伙儿慢慢看,我慢慢写,喜欢的话就打个分或者收个藏或者评个论。读写有互动的话,诸位有表达,我也能得到点回应。 各位,开看了。
2、第二章 世上有种物品名曰骑马布,乃女子专有,用以月信,母亲去年为赵睦便备下,月月换新以备不时之需,直到今日骑马布终等来它的“英雄用武之地”。 赵睦收起脏衣物处理好该处理的私事,不紧不慢打开门,看见敲门者是方才在食堂借袁山长威名帮自己解围的姑娘。 隔壁太学秦钥秦学士女儿,眼睛长得细长,颧骨略微有点高,不是美人胚,赵睦却记得这位女堂里念书的娘子,拾个礼道:“秦姑娘寻我有事?” 秦姑娘瞧着赵睦脸,不由轻愣,察觉不妥忙低头避开视线,欠身回礼道:“有人托我与你捎个东西,喏,” 趁左右无人,秦娘子飞快从袖兜里摸出一物递过来:“她说你一看便知,我先走啦。” 言罢迈着碎步飞快离开,不知那背影中掺杂几分羞涩。 秦家娘子须臾跑不见背影,赵睦那声卡到喉头的“谢谢”始才慢慢顺出口,手捏被秦娘子拍进怀里的物品,是支装在笔袋里的毛笔。 心里已知是谁托秦娘子转交此物,赵睦带上屋门转身回屋。 坐床边打开笔袋,里头果是支上等狼毫小楷笔,还附三指宽拃长便笺一张,笺上娟秀清丽字迹两行:愿物能得其用,用者尽其乐。 赵睦把纸笔好生再装回笔袋,指尖残留下淡淡便笺香,赵睦胃里却忽顶上来股恶心酸胀。 她厌恶某物或人时多少都会顺带不太喜欢与之相关之物,父亲尝教育她莫露喜恶于人前,奈何自己修为浅,暂做不到对逼迫害死叔父的仇家儿孙如常待。 如何都做不到。 可怎么办?自己和送笔之人定下婚约已有几年。 听说那是个体弱多病的姑娘,婚约定下后父亲告诉赵睦:“贺家那孩子虽也是长房嫡出,却然打娘胎里带有弱症,听说连口夏日风都吹不得,神仙难保长成人,你且把心放肚里,为父自有计应对。” 父亲能如何应对,难不成要真把女娃变男娃?每念及此,赵睦心中总是情绪难明,甚至有些痛恨父亲,因为当朝宰执贺晏知摧毁改革派时,父亲为贺党提供有力证据把三叔父罪名坐实,从而换取来贺氏信任,换取来与贺氏联姻以及坦荡仕途。 赵睦看来父亲是间接害死三叔的凶手,她不信三叔会在公务中利用职务之便结党营私残害异己,事实上父亲确实拿出证据交与刑部使三叔罪名坐实被判斩首,改革派血洗浮屠台,熙宁变法惨淡告终,贺党在朝乃至在天下地位得到进一步巩固和加强…… 思及此处,赵睦拇指和中指用力捏胀痛太阳穴,胃中顶胀恶心感愈深几分。 “兄长?”一道人影被日光打上窗绫,是赵家双生子弟弟赵珂:“您可在屋?” 赵睦按胃,眉心无意识间拧起:“何事?” “哦,”赵珂道:“凌粟让给你送饭来。” 赵睦允赵珂进来。 双生子与赵睦同龄而只比赵睦晚几日出生,大抵少年还未真正开始抽条猛长,眼下赵珂明显比赵睦矮小半头,赵睦抬胳膊能够到的东西他需踮起脚。 踮脚从立柜顶摸来块垫桌布,赵珂把饭碗放小桌上,举动中暗暗多扫过来两眼,看见了赵睦手中云绣笔袋。 区区装笔袋都能奢侈到用一尺斤金的云绣制做,可汴都找去,除去贺家外谁能有此财力。 “是贺氏女所送?”赵珂忍不住又看眼赵睦手中笔袋,摆放好碗筷垂手立桌旁:“方才看见女堂秦女——那是秦女吧,她耶老是隔壁秦学士,诨号‘灭不留’那个秦学士。” 赵睦点头:“是。” 赵珂犹豫须臾,搓着手边衣料嗫嚅道:“我不喜贺女,兄长将来能否不和她成婚?” 赵睦未言,手握笔袋看三弟,神色平静。 在“长兄”无声注视下,赵珂头更低几分,将变未变的声音极其艰难从嗓里挤出来:“贺党迫害三叔,咱家和贺家不共戴天,倘来日贺女嫁进门,岂不是仇人登堂入室?!” “登堂入室不是这样用。”赵睦没想到有朝一日听见家人表达对贺氏看法时,自己会有如此平静情绪:“与贺家事乃父亲深思熟虑所做决定,我们尚年少,不知其中究竟暗含何等深意,目下只管听话就好,至于三叔,以后出门在外莫要再提他,可记下?” 赵珂瘪着嘴不服气又不敢回顶的模样颇为矛盾,提起三叔少年悄悄红起眼眶:“弟记下了,兄长趁热吃饭,我先走了。” “嗯,去吧,”赵睦点头,习惯性叮嘱:“下学和赵瑾早些回家,莫到处疯跑去耍。” “好。”赵珂点头,闷闷不乐转身走。 “等等。”拉开屋门后又被赵睦唤住。 赵珂扭回头:“啊?” 赵睦道:“回去莫跟阿裳提今日书院事,给你哥也说声。” 虽不解兄长此举何用意,赵珂是个老实孩子,真心实意听兄长话:“好。” 世家圈子屁大点,赵睦才下学回家就被母亲陶夫人抓进屋里叠声追问:“你今日在书院与人冲突动手啦?” “不曾,”疲惫不堪的赵睦脱力坐到桌前三脚凳上:“我有事需同母亲说。” 见“儿子”脸色煞白,陶夫人眼神示意周围,屋里奴婢们在洪妈妈带领下有序退离,陶夫人确保堂下再无别人,坐到赵睦身边低问:“何事?” 赵睦把葵水事实话实说,陶夫人沉默良久。 良久。 在赵睦不胜痛扰捧肚趴桌后,陶夫人长叹口气,怅然道:“倘今后再无可能恢复女儿身,我儿打算如何?” 赵睦下巴搁在胳膊上,闭起眼睛不甚在意:“未曾想过。” 她自有性别认知起便以如今状态生活,没怎么接触过脂粉钗环,便也从未对世俗界定中所谓“女儿家都喜欢”的东西产生过任何兴趣,倘非这几年带养阿裳那丫头,赵睦甚至不会扎女娃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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