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璎沉默几瞬,微微躬身回礼。 “谈不上。” 她转身踏进殿内,久久凝视着佛像,合在心口的手也一直不曾放下。 晚渡见时璎跪在了蒲团上,当即背过身,转而朝菩提树走去。 她绕着古树慢慢走,视线扫过一众绸带,忽然停在几根垂枝下。 “系在这旮旯里?” 晚渡咕哝道,她心生好奇,抓过绸带细细看。 小字写得苍劲有力,只是在收尾时,不知执笔之人为何抖了手。 晚渡从头看到尾,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她见时璎走近,笑盈盈地跑上前,被她松开的绸带又落回到垂枝下。 “师父,好多人祈愿啊。” 晚渡随口一提,时璎也没搁在心上,两人一路朝外走,晚渡说个不停。 时璎静静听着,她偶尔会淡淡一笑,但更多的是空茫。 *** 落霞横铺,暮色笼罩着喧闹的集市,黄昏落日下炊烟袅袅,晚渡手里提着给鹰刀派掌门准备的喜礼,时璎走在她前面。 忽然有十几辆马车拐过街角,朝这头野弛而来,时璎被人潮推挤到墙角,余光中倏然闪过了一抹熟悉的白影。 她心里猛然一跳,当即朝街对面看去,可马车截断了她的视线。 时璎死死盯着攒动的人头,没有她熟悉的那个。 “师父!” 晚渡将喜礼护在身前,只见时璎像是着魔似地一个劲儿往人堆里扎。 “师父!” 她的喊声很快就被叫卖与吵嚷吞噬,时璎已经没了影子。 “!” 而挤到街对面的时璎有些耳鸣,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扭曲,所有人都像是趴在她耳边尖叫,但她又听不清楚,似乎正有浆糊倒灌进她的脑袋里。 时璎自顾自地朝白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看到寒止了。 真的看到了。 “挤什么!” “赶命呢!哎呦喂!” “……” 一种寒止就在前方的念头驱使着时璎朝前挤,她已经顾不得礼数体统了,瞧着将她堵住的人群,她沉寂了许久的心里猛然生出了些阴戾的情绪来。 时璎脸色渐渐变得沉冷,眼神也变得十分狠厉,她丝毫没觉察到体内的真气已经乱了套。 追到路的尽头,险些撞到石墙上的时璎霍然刹住脚。 寒止呢? 她的寒止呢? 时璎怔在原地,半晌又浑浑噩噩地拐进了右手边的窄巷,她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打转,灰瓦青砖反反复复地从眼前掠过。 “寒止?” 时璎茫然又无措地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嗡—— 太阳穴突突地发痛,时璎一瞬有些眩晕,她倚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血气从喉间涌上来,她呼吸不畅,五脏六腑都绞在一处痛。 “师父!” 晚渡径直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她看着时璎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大概猜到了原因。 “我没事。”时璎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这话落进晚渡耳朵里,无端显得有些委屈,她看着时璎苍白的脸,只道:“没事,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悬崖万丈,寒止从上面跌落时已经没了内劲,想要活命几乎不可能,时璎头两年是这么想的,可寒止的尸身一直不曾被找到,时日一长,时璎就变得越来越爱幻想了。 她先是频繁做梦,而后只要看到白色的东西,就会联想到寒止,如同今日这般。 只是她鲜少有这样失控过。 晚渡见她一年比一年恍惚,生怕她哪一日就疯了,愁上心头,却又无可奈何,能解开她心结的人已经死了啊。 “走吧。”时璎撑着墙站起来,晚渡想要搀扶她,却被婉拒了。 她望着时璎落寞的背影,重重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墙之隔。 院落里琵琶声悠扬,寒止静静站在老太身后,她隐约觉得有些心慌。 “这便是我的干孙女?” 一位年过古稀仍旧精神矍铄的老人满脸慈爱地望着寒止。 “是我的乖孙女,没你的份啊。” 老太与她是莫逆之交,几十年的情分了。 “只是这孩子近几年总是昏迷,一直不得空带来见你,如今半年倒是好些了。” “我给她瞧瞧。” 寒止乖巧问了好,便跟着老太一路进了后院,她刚走了几步,就恍然听见了一声“师父”。 这声音,她觉得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 “小姐,老谷主唤您了。” 丫鬟的声音彻底打断了寒止的思绪,她没再多想,大步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今晚22:00还有一更^^ ——
第91章病急 车轮碾过被雨水泡软的土地,夜色里泥浆四溅,疾驰的马车闯过雨幕,一路朝靖城狂奔。 “师父,您好些了吗?” 晚渡一手揪着缰绳,一手提着沾满雨水的马鞭。 帏裳之后,无人回应,她便知时璎是犯老毛病了。 晚渡连连甩下马鞭,得尽快赶到靖城才行。 时璎蜷缩在车里,体内两道真气誓要争出高下,四肢百骸间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 骨缝间酸胀,不论她如何按压,即使将肌肤搓得通红,也不能缓解分毫。 时璎咬住手腕,试图用疼痛来克制这种令人发疯的酸胀。 但很快,老天就遂了她的愿。 酸胀迅速被刮骨般的疼痛取代,时璎抽搐着从卧榻上滚下来,后腰磕在脚踏上,她一瞬疼得上不了气。 马车颠簸,大雨冲拍着车盖,晚渡没听到车里的动静。 时璎梗着脖子,强行将呻|吟咽回了肚子里,溢出眼眶的泪和着虚汗,顺着她瘦陷的脸颊淌下来,干裂的唇瓣半张着,被咸涩的泪蜇疼了。 小帘被狂风卷得飞扬,黑黢黢的夜望不到尽头。 五年前,寒止将内力打给她以后,本来两道真气融合得极好,她一直不能突破的内力大关也被轻而易举地撞开了。 可寒止死后不久,她就发觉体内的真气会不时分裂成两道。 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每一次都会让她生不如死。 前几年这种情况只是偶尔发生,可最近一年,她几乎每月都会经历两三次。 实在太疼了,疼得她时常都活在惶恐里,不知何时又会备受煎熬。 时璎浑身瘫软,脑袋混沌,心口处烈火不熄,脚趾却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她沉默地望着窗外,半晌阖上眸子,隐去了满眼绝望。 时璎,你不是想要她的内劲吗? 你骗她,你伤她,如今痛不欲生,不就是你活该吗? 真活该。 *** 山道上有一豆灯火在雨夜里摇曳,晚渡驾车冲过去,偏头一瞧,当即松了口气。 是客栈。 时璎需要静养,太长时间的颠簸只怕会要她的性命。 晚渡放弃了赶去靖城的想法,她勒停马车,掀开帏裳才发觉时璎已经晕过去了。 “师父!” 晚渡捏住她的脉搏,摸了片刻便将人打横抱起。 只是在这一瞬,她猛然僵住了。 她垂眼瞧着时璎布满薄汗的脸颊,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太轻了…… 晚渡抱着人,跳下马车,斜身撞开客栈大门。 掌柜见来人阴沉着脸,又见她怀中人脸色苍白,眼珠一转,便知是“财神”到了。 他丢下算盘,匆匆走上前。 “客官可是要住店?” “一间上房。”晚渡周身因为警惕而紧绷着。 “一间?”掌柜重复了一遍。 晚渡觑他一眼,袖口里滑出钱袋子,袋中银钱磨擦生响。 沉甸甸的。 掌柜眼睛都看直了,下意识伸出手去,晚渡转腕一收,“再备些烧酒和热粥。” “欸、欸!” 掌柜连忙应了,招呼小二将她们带上楼。 晚渡眸光扫过屋内每个角落,冷声对小二道:“用不着你了。” 小二肩上搭着微微泛黄的布巾,他应了一声,也不乱瞧,守好自己的眼珠子,一溜烟跑下了楼。 人一走,昏暗的长廊上就显得空空荡荡的,晚渡背身踏进屋里,先是将时璎稳稳当当地搁在床榻上,又轻脚走到门口。 她探出头左右看了两眼,才谨慎地闭上了房门。 时璎刚沾到被褥,人就蜷缩起来。 “师父?” 晚渡撑在榻边,试探着唤了时璎一声。 “寒止……” 含糊的哼声掺着哭腔,晚渡没有听清楚,她埋得更低了。 “我好疼……” ! 这一句,晚渡倒是听得明明白白,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缓和时璎的痛苦。 在她的记忆里,时璎每一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捱过来的。 晚渡见时璎哆嗦得更厉害了,她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发觉哪里漏风,只得又要来一床棉被搭盖在时璎身上。 为了让床上的人睡得更好些,晚渡干脆将烛芯彻底剪断了,灯火灭掉的一瞬,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好像有一阵寒风灌进了屋里。 晚渡就坐在榻边,她仰面望着漆黑的屋顶,思绪再一次回到了五年前。 寒止抱着那疯女人坠下山崖时,是那样决绝,那样干脆,每一次想起,晚渡都觉得心里发堵,她不知道时璎该怎么释怀。 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时璎怕是活不长了。 *** 时璎再一次梦到了寒止坠崖,血淋淋的梦魇掐得她喘不过气。 “咳……咳!” 空气呛进肺里,她剧烈咳嗽着,从噩梦中惊醒时鬓角已然被冷汗浸透了。 靠在床边浅眠的晚渡也被吓得一激灵,她顾不得酸麻僵硬的双腿,当即爬起来,“师父!怎么样?还疼吗?” 时璎眼前一片模糊,她沙哑着声音,安抚似地拍了拍晚渡的手背,“没事,别急。” 落在肌肤上的指腹滚烫骇人,晚渡顾不得什么规矩,反手贴上时璎的额头。 她倏然收回手,“高热,师父您发高热了!” 时璎想说什么,却先咳起来。 “再睡一觉就好了。” 她拉高被子掖在脖颈处,阖上眼显然是想忍。 晚渡也不跟她犟,自顾自端来一盆凉水。 “我自己来吧。” 晚渡没听,她绕过时璎逞强的手,把湿凉的绵帕搭在时璎的额头上,“师父,我不是外人。” 整整五年了,时璎对她好,却还是带着那份刺人的疏离。 晚渡早听说时璎多疑,她没乞求时璎全心全意地信任她,但她希望时璎不要事事都自己扛,她也想分担一些。 她真的害怕,害怕时璎哪一天就被压垮了。
102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