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璎比起从前客气多了,莲瓷只道是分内之事,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远但也不近。 “去哪儿了?”寒止擦净手落座,卷起袖管给时璎和莲瓷各舀了碗热汤。 莲瓷已不再推辞,但还是双手接过碗,道了声不轻不重的谢。 “杀我师兄师姐的人抓住了,他今日刚招认。” 时璎喝着汤,寒止又往她菜碟里夹了些温煮过的山药。 “你近来忙,不要亏了身子。” “好。” 时璎温温沉沉地应了,却再没有后话。 寒止拣着青菜用了两口,才说:“你师娘方才遣人来了,说是想请我去药阁一趟。” “那我陪你去。” 时璎心里压着事,委实没有胃口,还剩半碗米饭时,她就停了筷子。 “她让我一个人去。”寒止用丝绢掩住了口,“你午后不是要去孤鸾殿吗?去迟了晚些再耽搁了休息。” 都是关切的话,时璎听着感受到了一丝冷淡和不满。 莲瓷嚼饭的动作一顿,隐隐觉得气氛不对。 两人之间像是高竖着一堵墙。 这样的感觉,时璎昨夜也体会到了。 *** “我洗——” 时璎擦过头发才从浴房出来,她本想跟寒止说说话,可这人却不在屋里。 窗棂半开,雨水浇湿了框子,时璎将窗关上,点了一只蜡烛,坐在榻上等人。 等到几乎快撑不住时,寒止才推门回来。 “你去哪儿了?” 时璎伸手,想去拉她,寒止却躲开了。 “做了个不好的梦,醒来觉得身上湿腻腻的,方才去东厢泡了个澡,刚从外面回来,手凉得紧。” 悬着的手什么都没抓住,时璎本没将寒止的闪躲放在心上。 “那早些睡吧。”她掀开被子,寒止还是乖乖钻了进去。 时璎吹灭蜡烛,刚想要抱寒止,可枕在臂弯上的人忽然就背过身去了。 “寒止,你……” 被绷起来的被子裂开一条缝。 不知怎的,时璎只觉早春的风比寒冬还要刺骨。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时璎小心翼翼地补上了裂缝,手就以一种极其不舒适的方式蜷在胸前。 寒止没有冷声,一如既往地对她温柔,“别多想,我就是右侧手臂旧伤疼得厉害,再压着,许就动不了了。” “擦药了吗?”时璎还是能觉察到寒止的情绪不对。 “擦过了,我没事的。” 时璎好一会儿也没接上话,最后只道了一句苍白的晚安。 寒止淡淡“嗯”了一声。 到了后半夜,寒止也没睡着,时璎也没睡着,两人就这样互相耗着,直到天微微亮,才先后浅眠了半个时辰。 *** 时璎进门时,本是忐忑的,见寒止有心调侃她,这才稍稍宽心,可寒止方才的一言一语,分明还是有不满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觉得我冷落你了?” 时璎放下茶盏,寒止也只是浅淡一笑。 “没有。” 莲瓷早早出了门,如今贴在墙边偷听,也只听得两人温言细语地说,不像是吵架。 更像是寒止疲于争吵,时璎不敢争吵。 她了解自家少主。 寒止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也不好纠缠,虽不是爱逃避的人,但直面情感,她本就没有太多勇气。 “那我先去药阁了,晚些早点回来。” “好。” 寒止反手闭上门,直到走远了,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时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没看清脸,十多个人人,像是魔教装束,领头的那个,穿白衣裳……” “……” 碗盏被碰翻在地,时璎烦躁地站起身。 与其胡思乱想,猜忌寒止,不如待她回来,一问究竟。 她现下这样想。 岂料中午一别,就再也没有坦诚相待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78章真相 药阁里一片死寂。 寒止越是朝里走,越是觉得凉意砭骨。 她一点儿活人的气息都没察觉到。 踩上三阶石梯,寒止站在挑廊下,房门大敞,前厅桌案上搁着一方丝绢。 她唤了女人一声,没有人应。 忽然一阵风起,药草的气味让寒止莫名觉得烦躁。 丝绢飘落在地,寒止稍提起衣裙,迈过门槛,踏进了前厅。 她蹲下身想要将丝绢捡起来,可绢布上的画像却让她霍然一僵。 寒止抖着手将丝绢展平,她自己的侧脸也随之展露。 这画仿佛出自寒无恤的手。 寒止从小到大,没少见他画娘亲,寒无恤的手腕年轻时受过重伤,提笔作画,收墨时总免不了轻抖。 她死死看着丝绢,似要将绢布盯穿,可翻来覆去地瞧了好几遍,她还是没法哄骗自己。 这就是寒无恤画的! 为什么寒无恤的画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画上的人是自己?时璎的师娘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了?她会不会责怪时璎? 时璎……时璎…… 寒止想到此处,猝然慌了神,她攥紧绢布就要走。 要告诉时璎早做准备! “自乱阵脚,可不是赤阴宗少主该有的模样。” 女人负手从屏风后走出来,四目相交,寒止眉间冷淡。 “说来也是缘分,倘若你父亲当年没被逐出师门,你和时璎该是师姐妹,只是造化弄人,到底是一家人,分不开的,你们如今这关系……” 女人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干笑了两声,“倒是比师姐妹更亲密些。” 四目相交,寒止眸光不动,面上也瞧不出喜怒。 “您方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女人笑了笑,“什么?” “自乱阵脚谈不上,只是时璎前些日子才请了各位长老前辈回阁中颐养天年,我一时还不习惯。” 你知道了又如何?今日这些事情,你若是能传出去,也算你有本事。 寒止从起先的慌张中抽离出来。 女人忍住不变脸。 “是啊,但是时璎自幼无父无母,婚姻大事,我这个做师娘的又岂能袖手旁观?这孩子着实没什么长处,疑心又重,这疑心重的人,往往就爱试探,爱撒谎。” 寒止轻轻皱眉。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时璎的师娘,可你就这般贬低她?这就是你所谓的关切?” “这般维护她,是还被蒙在鼓里吧。” 女人也不再兜圈子了,她扫了眼寒止攥在手里的丝绢,“知道这丝绢是哪儿来的吗?” 寒止不接话。 “寒少主,太谨慎了。”女人踱到门边,“这阁中现下就你我两个人,你有什么猜想,大可以畅所欲言。” “我凭什么信你?” 女人语气平淡。 “你是聪明人,我的话是真是假,你自有决断,你需要的不过是一些能解开你疑惑的答案,譬如,和你在浮生观交手的人究竟是谁?” 寒止听到此,无数次浮上心头的猜想再一次涌现。 女人瞥了她一眼,讽笑道:“时璎早就见过你的模样了,只不过浮生观外一交手,让她基本笃定了你的身份,寒止,她从始至终,都知道你是谁。” 抓在手中的丝绢仿佛变成了一根根尖刺,寒止垂眸,再一次看向绢布上的画像。 “你胡说八道,寒无恤怎么可能和时璎有来往。” “对,你不提,我倒还忘了。” 女人回眸。 “时璎一直无法突破内力大关,她这些年没少抓魔教中人,借力破境,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她后来又抓了个人,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寒无恤早早就把你的画像交给他了,目的就是要时璎先看你一眼,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如今还留着这画像。” 寒止缓缓转动着眼睛,欲言又止,思绪绞缠成了血淋淋的死结,她先前的怀疑,又被证实了。 “七堂主挑战,也并非是他自己不自量力,是寒无恤拿他儿子作要挟,逼他挑战你,为的就是在血潭试炼时给你下毒,我听说血潭试炼之前,你挨了寒无恤一顿鞭子,你真当他是喜怒无常,拿你撒气?” 寒止脸色发白,断线的记忆盖头砸下,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恶心! “还不是为了让七堂主更好下手,你到了浮生观,那些挑事的人,也是寒无恤安排的,他本想让你在树林里就暴露身份,岂料你身手实在太好了,所以后来,我们的人打晕了莲瓷,又将你和时璎引到了树林里。” 女人说到这里,猝然笑起来,“那个叫空承的也是个蠢货,他一心觉得是时璎杀了她的师兄师姐,想报仇得紧,也不惜跟魔教合作,倒头来啊,整个浮生观都消失了。” 寒止如鲠在喉,出声沉冷。 “所以我在摘月峰藏书阁里看见的治手秘籍,也是假的!” “是啊,都是假的,你这手,永远都治不好了。” 寒止手中的丝绢落在地上,她向后退了半步,撑着桌案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原来……原来自己竟然被算计了这么久。 “这本不是个多周全的局,奈何你执于手疾,时璎执于破境,才让一切都显得这般容易。” 女人见寒止的脸色,心中的成算更足。 “南都好啊,遍地都是宝贝,你猜时璎知晓你的身份以后,为什么要去南都啊?” 寒止不蠢,单是这一句话,她就明白了。 “不可能,你少挑拨我们。” “你这话说得可比不上方才那般笃定了。” 女人朝她走近,寒止喉间发紧,本能地想要逃避,她往后退,直到足跟抵住了木架。 闷响吓得她浑身一颤,女人不会放过她,就是要将真相狠狠地撕开,让她看清楚,时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南都蛊门有个宝贝,叫小箜篌,可以操控人心,你应该不陌生,时璎有了它,你的气劲不也就是她的了吗?寒止,你以为她留着你,是为了什么?当真是因为爱吗?” 女人的眼神逐渐癫狂,“小箜篌不在南都,所以时璎才一路北上,她去华延寺,就是去取小箜篌的!我听说你还替她出头了,哈哈哈——” “真可笑!” 寒止双唇动了动,她似乎想说什么,可齿间一张,就尝到了血气,她怔怔地抬手去揩,只抹了一脸白霜。 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寒止像是狠狠挨了几个耳光,她呼吸愈发急促。 “不对。” 寒止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杀意,“你狼子野心,觊觎掌门之位!” “好敏锐啊。”女人挑眉,“我以为你还要再反应一会儿呢。” 她曲起食指放在唇边,吹出了一声亮哨,门外顿时响起了密密匝匝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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