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不是我的骨肉血脉,你不是我寒无恤的种。” 寒止难以置信,她茫然地看着寒无恤,做不出任何反应。 寒无恤神情恍惚,他抬手时掀翻了烛台,蜡油浇撒一地,糊花了画布上的人像。 父女二人同时陷入了凄清的夜色里。 “我当时就想杀了你,可我一想到你身上流着阿荼的血,我就下不了手,但是我一想到你是别人的种,我就恶心,我这些年折磨你,你快恨死我了吧。” “你今日杀上山,想必是她都告诉你了,那个疯女人肯定没少编排我,但是寒止,你听清楚了,把你送到时璎身边去,就是我一手促成的,我想让她杀了你。” 鼻腔里出不了气,寒止只能半张着嘴小口呼吸。 她抖着唇,“真的吗?” 寒无恤扭过头,“我不是你爹。” “哈哈。”寒止突然笑了,“原来如此……” 原来寒无恤不爱她,和她是残废没有关系…… 寒止突然觉得一切都很荒诞,很可笑。 “我等父亲的爱等了这么多年,我怪自己是个残废,怪自己害死了娘亲,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爱,我等啊,等得都死心了,你却告诉我,你不是我爹。” “有个人爱我,心疼我的境遇,我也爱她,我恨不得把这颗心都掏出来,可到头来,一切都是个局,为什么都要算计我,都要伤害我呢?” 寒止很平静地问:“我只是想要一点点属于我的爱,很过分吗?” 她没有问任何人,她在问天,问她自己这条烂命。 寒无恤走到了大殿中央,“你想要我这个位置?” “我只是想要自保。” 寒止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气息,她望着在暗夜里都金光闪闪的教主之位,心里没有丝毫向往。 “据我所知,两年前,你就已经掌控了赤阴宗五成命脉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早就夺权了,那样就不必日日隐忍,日日受折磨了。”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不会做,我不能看着手底下的人替我去送命,我忍下来,不过只是牺牲一人而已,或许这样的想法不该存在于赤阴宗里,你说得对,我不是适合做少主的人。” 寒无恤沉默了片刻。 “寒止,你太善良了,这一点,你很像你的娘亲,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夜杀上山,不是明智之举,你的冲动,也会将他们置于危险之地。” “不会。”寒止冷静得可怕。 “你早就知道我在发展自己的势力,却不阻止,是因为,你不清楚,到底哪些是我的人,大肆抓杀会动摇你的位置,只要我不给名单,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谁是叛徒。” 寒无恤笑了。 在这场对峙中,他输了。 “那么,你今日上山,是为了要一个答案,还是想给时璎一个周全?” 寒无恤猜透了她的想法。 寒止今日之所以要杀上山,求得答案都是其次的,她要的是蒙蔽那个疯女人的眼睛,让她误以为,自己靠近时璎,也并非真心,是要借她的势力夺权。 只有两人心里不和,那个疯女人才会放松警惕。 寒止知晓她觊觎时璎的掌门之位,不能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再盘算,现下就要布局了。 或者说,她的局早就开始了,她那日留给疯女人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算计,她早就在替时璎周全了。 寒无恤又说:“可是她辜负了你,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替她周全,我该说你一往情深,还是……” 寒止浑身上下残存的气力都像是被抽干了,她沉默须臾,只道:“爱很珍贵的。” “事到如今,你若是想要这教主之位,我便让给你,若是不想要,就走吧。” 寒无恤顿了顿。 “不要再回来了。” 寒止在听过那个疯女人的话后,还怨恨寒无恤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居然能算计至此。 可如今,她还有什么资格怨呢? 她压根就不是人家的女儿。 寒止站在阴仄的角落里,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 娘亲因为她离世,叫了十几年的爹竟然不是生身父亲,爱人的算计,残损的左手…… 一切都是那么糟糕,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以为我还有亲人,原来不是啊……” 寒无恤攥紧了拳。 寒止阖上眼眸,忍住了即将滑落的眼泪。 “爹爹,我走了。” 寒无恤心中大痛,他明白,这是寒止最后一次当他是父亲了。 从前不管如何刁难,这人心底里还是残留着一丝血脉亲情的。 如今,倒是断得彻底。 寒止直到踏出大殿,也没有等到寒无恤的回音。 她仰面瞧着灰蒙蒙的苍穹,几滴雨恰好砸在她的脸上。 寒止抬手去擦,却是如何都擦不干净。 *** 摘月峰峰顶依旧是冰雪不化。 寒止绕着殿院走了半圈,她抚摸着结满白霜的院墙,儿时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她能怀念的竟然只有和莲瓷一起烤鱼吃的日子。 “是谁?”稚嫩的声音从山崖边传来。 寒止不答话,转身想走,她一身狼藉,血迹斑斑,不想脏了这孩子的眼睛。 “少主!” 可女孩叫住了她,“少主!您怎么回来了?” 寒止蹲下身,“我身上脏。” 女孩似乎毫不介意,她用小小的手抱住了寒止。 “我好想少主啊,少主好久好久没有回来了。” 寒止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有乖乖吃饭吗?” “有您的吩咐,没人敢怠慢我,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都长胖了。” 女孩退开些,抓起寒止的手搁在自己的腰腹间,“少主摸摸?都长圆了。” 寒止捏了捏女孩的脸,“不胖的,吃饱饭,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女孩暗自松了口气,她一眼就看见了寒止通红的鼻头和眼角。 很明显是刚哭过啊。 她记得娘亲还在世时,她一难受,娘亲就会抱着她哄。 果然抱抱少主,就把她哄好了。 女孩单纯地想。 “少主身上有好多血,是受伤了吗?” 寒止将她抱起来,放在栏杆上,自己也靠上去。 “他们伤不了我。” 女孩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她望向寒止的眼神难掩崇拜。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少主一样厉害呢?” 她一双腿前后交替晃,歪着头嘟囔。 寒止摸着她的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会比我更厉害的。” 这孩子根骨奇佳,她一年前就摸出来了。 “哈哈哈。”女孩笑得天真烂漫,“真希望快些到那时候。” 一年未见,她面上稚气不减,人倒是窜高了半截。 “你见我一道眼神,就知晓该关门,我便知道你很聪慧,是很有灵根的小孩,我房间里放的剑谱、心法,还有些奇门秘术,你都可以看,有不明白的,反复揣摩几遍就好了……” 女孩起先只是静静听着,但很快,她就觉察出不对。 寒止交代的,实在太多了,甚至连她十年后的事情,都提到了。 “若是你不愿习武,不想再留在摘月峰了,去沧灵山也行……我早已把你的名字从宗门谱上划掉了,你不必担心……” 好半晌,寒止才说完。 女孩心里不是滋味,“少主日后都不来了吗?” “会来的。” 寒止见她的小脸紧紧皱成一团,故作轻松道:“只是太忙了,怕关心不到你。” 女孩到底是年纪轻,没看出寒止的逞强,她闻此言,疑心就彻彻底底消了。 她从兜里掏出一小袋糖豆,“少主,吃糖。” 寒止随意挑了一颗,没尝出味道来。 女孩见她面无表情,问道:“少主不爱吃糖吗?” “不爱了。”寒止淡淡说。 “怎么会呢?” 寒止瞧着灰蒙蒙的雪夜,半晌才说:“我少时不爱喝药,是因为怕苦,每次必定要吃些糖豆才行,可是,有时候太苦了。” 她轻轻地重复:“有时候,太苦了。” “太苦了?”女孩不解,“多吃些糖,不就好了吗?” 是命太苦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82章向死 窗外暴雨倾盆,时璎再一次推开窗眺望。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时璎猛然回头,只见半截飘扬的雪白衣袂。 “寒止?” 她几乎是眨眼就掠到了门口,不慎撞着桌脚的膝头隐隐作痛,她也丝毫顾不上。 “是我。” 寒止站在挑廊下,她缓缓放下伞,浑身上下都已经收拾得妥帖又干净,再不见腥血,她细细扑了脂粉,也不见恹色。 “你去哪里了?” 时璎连忙迈出门槛去牵她,“快急死我了。” 寒止淡淡地打量着眼前人。 急什么?怕我跑了,就得不到我的内劲了? 她任由时璎抓着,被带进了屋里。 “你手又是这样凉。” 时璎往火盆里夹了几块炭。 她本来不怕冷,冬日里也不烤火,这屋子里的火盆、暖手炉,还有各式各样的软垫都是寒止来以后,才置办的。 “外头雨下得大,我瞧瞧你足衣可湿了。” 时璎将一杯热茶推到寒止手边,当即蹲下身去。 寒止垂眼盯着她,强装淡定的神情即刻就有了崩塌之势。 她换掉了沾满血污的绣花鞋,如今脚上踩着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 也是她素日里不舍得穿的。 锦绣鞋面上缀着几颗淡紫色的玛瑙,那玛瑙珠子是从她娘亲的遗物上扣下来的。 “还冷不冷啊?”时璎握着她的脚,轻轻搓着脚心,仰面问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下着雨。” 寒止答非所问,她俯下身,双肘撑在膝盖上,“雨太大了,我都看不清你的脸,后来在惊云镇,你被人诬陷,我也是走近了,才看清楚你的模样。” 她细细摩挲着时璎的下颌,“你第一眼见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四目相交的一刹那,是寒止给时璎的最后一次机会。 时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我不大记得了。” 寒止静默了很久,她没有再出声,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时璎轻声唤她。 “寒止?” “寒止。” “……” 寒止有些恍惚,她听不清时璎的喊声,倏然阖上眸子,才稳住了摇晃的身体。 时璎不明所以,更不知所措。 “可是哪里不舒服?” 再掀起眼皮,寒止的眼神依旧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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