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真颔首,又问:“寒止呢?” “这冬春交错时,小姐周身寒症复发,现下也歇着呢。” 戒真随口叮嘱了几句话,左右不过是让寒止注意身体。 两人一同往里走,莲瓷后背上汗都冒出来了,岂料刚绕过前厅,就见时璎牵着寒止的手迎面走了出来。 莲瓷:“!” 她刚撒过谎,嘴角不自然地扯了两下,“小姐、掌门,您二位醒了。” 寒止面上不见丁点儿恹色,哪里像是疾病缠身的模样,时璎更是面色红润,不似熬夜伤神,简直就是大喜临头。 戒真扫了眼她们牵在一处的手,心都沉了半截,他也不是愚钝的人,隐约明白了眼前两人的用意。 怕是铁了心要向他坦白了。 时璎难得对戒真笑,“师伯还未用饭吧,正好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如何?” “也好。” 不论如何,今日就要得个真相。 戒真如是想。 *** “这是澹洲的酒,您尝尝。” 寒止率先开了口,但她这一次并没有再唤戒真为“师祖伯”,而只是以“您”字代称。 “是不错啊。”几杯酒下肚,戒真依旧板着脸,但面上已冲出了红晕。 寒止斜过酒坛,刚要续杯,戒真却用手盖住了杯口。 是拒绝。 寒止看了时璎一眼,默然搁下酒坛,坐回到时璎身边。 “师伯,这酒难得,当真不喝了?” 垂在桌下的手挪到了寒止掌心里,时璎落下六个字。 别担心,有我在。 “贪酒误事。” 戒真撑着双膝,开门见山道:“这两日,折松派上下的风言风语,你可都听过了。” 他看似只是随口一问,实则早已攥紧了衣裳。 时璎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没有分毫躲闪。 “不是风言风语。” 此话一出,四下瞬间安静了。 坐在房顶上偷听的莲瓷亦是心跳乍停。 时璎实在是太干脆了。 戒真在来的路上就已然想过这样的结果,但当他亲耳听到时璎承认时,还是宛如迎头挨了一铁棍,双耳短暂地嗡鸣,血液全冲到了天灵盖。 他的确觉察出不对,但他实在不愿用这样的念头去猜想时璎。 他也不敢。 时璎当年是如何继位,又是如何坐稳这个位置的,戒真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完全知晓时璎的苦楚,但也明白时璎不容易,所以这些年过去,哪怕时璎今年已然二十有六,婚姻大事,他也从未催促过。 甚至连提也不曾提过。 戒真本以为待一切平定下来,时璎再长些年岁,就会思虑到这些事情。 可—— 时璎现下是考虑到终身大事了,但她喜欢的是女人啊! 怎么能是女人呢! 戒真反复搓着面颊,简直是心乱如麻,“你、你再说一遍。” 时璎依旧没有丝毫气弱和退缩,她坦坦荡荡地说:“师伯,我喜欢寒止,我爱她。” 戒真只是静静看着两人,不置可否。 寒止很紧张,她其实并不在意旁人的认可,但这人是时璎的师伯。 万一…… 搭在膝上的手被突然握住,寒止轻轻一颤,不安就从眼神里流露出来。 她转眸看着时璎,后者只是朝她宽慰一笑。 有我在。 不要担心。 “我当他们是胡言乱语,却没想到自己的师侄早就把事情做绝了,时璎,你当真叫我……叫我措手不及。” 戒真抓过酒坛,胡乱倒了满杯,他仰头闷了一大口。 “我待寒止是真心,此生不改,我是不能同天下男子那般许她个所谓的名份,但我一颗心都掏给她了,师伯要我此刻放手,就是杀我。” 要她放开寒止,就是要她的命。 寒止心中雀跃。 “你……” 许是酒喝得太急,戒真只觉得眩晕。 “师伯,我待您也是真心,否则我不会向您坦白此事,我只要矢口否认,您也拿我没法子。” 时璎说得坦诚。 “您视我如己出,我都明白,师父去得早,未能见我长大成人,若他老人家在世,定也同您一样,期盼我家庭美满,有儿孙绕膝,不至于晚年伶仃寂寞。” 戒真捏着酒杯,他自己便是一生未娶,如今老来,常觉孤独,他又怎么舍得见时璎如此。 “磨镜不是秘闻,也算不上稀罕事,但毕竟世间少有,您有顾虑,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我这辈子见过太多苦命的男男女女了。” 戒真提高音量又落下。 “你们如今年岁小,觉得情比金坚,可我告诉你,用不着什么大劫大难,光是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将人的情爱消磨殆尽,一时一刻的情深意重,又算得了什么?” 寒止手凉得彻底。 “这事儿,不成!”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72章余生 “这事儿,不成!” 气氛微凝。 时璎攥紧了寒止的手,丝毫不松。 “师伯,我当真不是一时冲动,今日之所以敢同您坦白,是我该考虑的都考虑过了。” 时璎很真诚,也很坚定。 “人活一世,死就是唯一的结果,余下所追逐的,都只是一时半刻,我现下同寒止在一处,便就觉得满足,单这一时一刻,当真就足够了。” 戒真心念微动。 “您怕对不起师父,更怕我晚年孤单,可我既坐在这个位置上,又何谈安稳?我出生即丧父丧母,虽有幸被师父捡回来,但幼时也算吃尽了苦头。” 这是时璎第一次对戒真说起当年的事情。 “我不喜欢孩子,或许就是我下意识讨厌当初的自己,可事已如此,再难转圜,我不想要孩子,可这世间男子,大都将香火延续看得重,我不想耽搁旁人,更不能委屈自己,不同寒止在一起,我也不会选择男子的。” 终身大事,时璎早就仔仔细细考虑过了。 就算她喜欢孩子,也喜欢不过寒止。 戒真没想到当年发生的事情,竟会对时璎造成这般大的影响,他心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再说寒止,她珍重我,包容我,我愿意,也想要同她共度余生。” 时璎微微红了耳朵。 寒止才是我余生最大的欢愉。 这话她现下说不出口,等到夜里再说吧。 寒止听到这话,尤其是“余生”两个字,脸腾地就红了,她生得白,所以瞧着分外显眼。 戒真光是用余光便瞧得清清楚楚。 “我与寒止相互扶持,白头永偕,这也是美满啊,我想师父更愿意看见的,是我余生顺心如意,师伯不也是吗?” 戒真叹气,苍老的面容上尽是岁月留痕,沧桑又萦绕着淡淡的悲伤。 他转而看向寒止。 “那你如何想?” 寒止收了早已飞去时璎那里的心思。 “我娘亲去得早,家父早些年就已将家中大小事务交到我手上,他未曾续弦,我是家中独女,除此外,家中也再无内亲外戚。” 她一句话就说到了戒真心坎上。 戒真是能同意,若是寒止家中有人反对呢,岂不是要委屈了时璎,那决计不成。 尤其又是寒止这般出生高门的,家中族群繁杂,更是不好攀扯。 戒真闻言,稍稍放下心,只是略觉得蹊跷。 按理来说,这样少亲少戚的高门,当真是少见啊。 “家中生意有我一众心腹代理,我只把着权便不愁吃喝,时璎是折松派掌门,门中事务多而繁,她抽不开身,我依着她,陪着她,都无妨。” 关于寒止的身份,两人早就商量过,魔教这种字眼在折松派还是太敏感,她们决定先隐瞒。 “至于我的婚事,当真嫁出去了,才是把钱权朝外推,家父自将权柄给我时,就已明言,不会再插手我的终身大事。” 寒止言下之意已太过明显。 没有人能挟制她嫁人生子,只要她愿意,就能一辈子同时璎呆在一处。 寒无恤不曾让权,但寒止这些年为求自保,没少动手脚,她要拿下赤阴宗,如今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戒真心下也了然,他重新拿起竹筷,夹了几口小菜。 “这件事,除了我,你打算一直瞒下去?” 时璎摇头。 “除了您和师娘,旁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谈不上隐瞒,只是没有必要同他们坦诚相待。但现下,到底还不是袒露一切的时机,我既是折松派的掌门,就不能不替师门考虑,我会物色一位新的内堂弟子当做掌门培养,待她能独当一面时,我就立刻让位,彼时我再做什么,也就不会过分牵连师门了。” 时璎不能不为折松派考量。 “说到底,是要委屈了寒止。” “没事的。”寒止当即出言宽慰。 时璎那般柔情的眼神,戒真晃了一眼。 真情是藏不住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戒真没有明言认可,但也不似方才那般反对。 “如今名义上,你还是时璎的徒弟,是掌门首徒,这功夫就不能落下,门中传言已起,有些话确实不堪入耳。” 戒真不知寒止的身份,更不清楚她的身手。 “怎么当上掌门首徒的,还不是勾引来的!” “卖肉的!” “没想到咱们堂堂名门正派,竟出了这般下贱的人!” “……” 寒止知道这些话。 “你需得用真本事让他们服气,这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时璎身边,也不至于让时璎受人指指点点。” 戒真到底是自私的,他的心意都藏在最后一句里。 不要让时璎平白受人侮辱。 本不愿多计较的寒止动了心思,她也不想这些风言风语继续传下去,骂她无所谓,但骂时璎不行,绝不能让折松派上下认为他们的掌门是昏庸浪荡之徒。 “是。” 寒止已然盘算起这事,醇酒灼心,戒真灌下几口酒,再次看向寒止时,又恍然觉得眼熟。 着实像一位故人。 那眉眼间不经意展露的冷意与凌厉,简直神似。 但戒真也没有多想,这位故人与他早已是形同陌路了。 “罢了,吃菜吃菜。” 戒真忽然觉得很疲惫。 物是人非,力不从心。 老了。 *** 又是一月擂台。 “呃——” 滚摔在地的人脸色灰白,他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望向寒止。 垂眸掩住了厌色和嘲讽,寒止再抬眼时只剩平静。 深不可测的平静。 她面无表情地逡巡着围在擂台四方的人,毫不遮掩的冷淡与时璎简直是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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