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止极轻地缩了缩脖颈,抓紧了莲瓷。 时璎瞄了眼两人交叠的手,在寒止看过来的前一刻,别过了头。 环视一圈,寒止隐约觉得危机四伏。 “小姐,怎么了?”莲瓷压低声音,偏头凑了过去。 殊不知,时璎再次转过了头,正盯着她们主仆二人。 “这船有问题。” 莲瓷陡然警觉,她垂眸去瞧刷了油的船板,又左右张望一番。 “倒也没什么异……” “常”字还没出口,扭着头的莲瓷便看见了时璎那张严肃的脸。 她受不了时璎的注视。 因为交过手,所以这人在她心里,又邪又疯。 蜷起冰凉的脚趾,莲瓷故作淡定地回过头,不知怎的,她隐隐觉得时璎的眼神,比她们交手那次还要狠。 “时璎在瞧小姐。” “嗯?”寒止顿了须臾。 果真! 身后阴恻恻的。 她猛地一转身,想抓时璎一个正着,奈何落进眼里的,只是一道孤拔笔直的背影。 江雾迷蒙,时璎扶剑立在寒气里,长发垂于腰间,单负于后腰的左手骨节清明,素白干净,她腿长身高,斜落的虚影有一半飘在水面上。 寒止一怔良久。 心跳砸得有多重,只有时璎自己清楚,她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早已同汹涌的江水无异。 险些就被寒止抓住了。 她极目远望,想要看穿蒙在眼前的雾,可湿漉漉的凉气一直腻在颈边,腻在心口。 时璎心绪如麻。 “掌门,不进船篷歇息一下?” 寒止不再连着姓喊她,人又凑近了些,时璎还是没动。 以她的身手,早该觉察有人靠近了。 “掌门?”寒止唤了一声。 又唤了一声。 “时璎。” 站在眼前的人终于沉下肩,“抱歉,方才走神了。” 寒止不信,她绕到时璎身边,两人并肩而立。 “走神可不是好事,若这船上有魔教妖人,掌门可就危险了。” 从寒止抬脚起,时璎就在听她落下的每一个脚步。 她能感受到寒止的靠近,却无法从她的脚步里听出些许端倪。 寒止是不是习武之人,她听不出来。 站在身旁的人依旧揣着手,她在寒夜江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时璎心下感叹。 太久没人敢走到她身边去了,尤其是挂着剑的那一侧。 江湖中人都怕她,不靠近并非尊敬,而是畏惧。 当年一剑出鞘,的确技压群雄,可时璎的剑招实在太狂肆张扬,戾气逼人,便也藏不住冲天的煞气,左右不是名门正派该展露的。 短短五年之间,江湖三大门派的长老接连被暗杀,门派之中人才凋敝,折松派这才摇身一变,成了武林第一派。 没人见过真凶,但关于时璎的风言风语却从未停息。 暴虐凶残,不择手段,她似乎就是杀人凶手。 时璎一直都是声名狼藉。 “那寒小姐可是魔教?” 时璎没偏头,只是抓紧了剑柄。 “掌门以为呢?”寒止不答反问,她侧过半身,扫量着时璎的脖颈。 掐住她的命门,不过瞬息,单手就能扼死。 寒止眼里漾着笑,心里却藏着杀机。 “我不知。”时璎答得简单。 寒止又问:“若我是呢?” 时璎穿的还是单衣,江风钻进衣衫里,凉意撩得肌肤起了层密密麻麻的疙瘩,可是同晨间抓住的冰凉相较,要逊色许多。 早晨的更软。 本以为那一星半点的寒气不足为惧,怎料身边人三言两语,竟又激得她生出回忆。 长剑滑出一截,冷厉的光映着时璎的下颌,她也侧过身。 “那你不该靠近我。” “这么说来……”寒止垂眸瞧了眼她的佩剑,面无惧色,“只要不是魔教,人人都能靠近掌门了?” 时璎久久不答,半晌收剑入鞘。 两人对立,好似对峙。 莲瓷盘腿坐在船尾,右手摁着刀,自然垂下的左手卡着袖管中的毒针。 几个折松派的弟子陷入困倦里,其中一个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船板轻晃了一下,遽然惊醒,下意识摸索着搁在腿侧的长剑。 他将剑抱入怀中,抬手抹掉口水,靠着篷壁又昏睡过去。 浪涛声里夹着呼噜声,夜更静了。 无声的对峙不该是这样的距离,终是时璎先撤半步,她刚要开口,疾风乍起,江浪翻涌,船猛地一晃。 折松派弟子纷纷被吓醒,懵怔无措,莲瓷一把拽住了系在船尾木桩上的麻绳。 寒止下意识稳住脚盘,只是气还没捋顺,手臂忽然被一道力缠上。 速度极快,力道之大,她来不及反应。 下一刻—— 人就被带进了时璎的怀里。 身体碰撞的闷响久久在耳畔回荡。 挤在脸前的胸膛不宽厚,却足够坚实。 足够滚烫。 鼻尖萦绕着清醇的茶香,那是时璎身上的气味,与她雨夜里的狠厉之感,截然不同。 寒止像是在雾气缭绕的茶山中迷了路,揣在袖管中的暖炉砸中脚背,她都没察觉到疼。 猝然回神,她再想抽身,为时已晚,双臂早已被死死箍住。 时璎忍不住了。 丝绢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寒止? 丝绢是从魔教中人身上掉出来的,寒止到底是不是魔教少主?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时璎圈紧了怀中人。 早晨初见,现下又见,自己送上门来—— 那就得罪了! 晨间没能闯进这具身体,如今机不可失,时璎往她体内送了一股滚烫的真气。 魔教心法炼出的真气都阴寒,必会与纯烈之气相排斥,寒止是不是魔教中人,一探便知。 瞬息压住自己的本能,寒止薄唇微抿,藏住了真气。 陌生的气劲游得慢,时璎探得仔细,寒止明白她的意图。 时璎,我让你探个够。 她索性自己敞开穴脉,由着时璎的真气全都闯进体内。 纯烈的气劲仔仔细细地探过每一寸,无一遗漏。 时璎只探出她内里有损。 圈在身前的人先是一僵,而后彻底软下去,饶是这般逾矩的试探,她都没反抗。 当真只是个不知真气为何物的矜贵小姐? 船早就稳住了,可时璎依旧紧紧锁着寒止。 尽管有意克制,但寒止的本元依旧对外来的真气十分排斥。 更何况,这股真气还充满了挑衅。 快压不住了。 时璎想再注一成力,想再探,可力刚起便被莲瓷沉声打断。 “时掌门,该松手了。” 时璎置若罔闻。 突然胸口钝痛,似有失控之势,她才猛地抽走了所有的气劲。 时璎抽离的动作太猛,寒止受不住,她浑身一颤,低低的喘|息被水声淹没。 但时璎听见了。 “江浪急,我怕寒小姐摔倒,一时失礼,还请寒小姐和……”她瞟了莲瓷一眼,“多担待。” “无妨。”寒止深吸一口气,退到莲瓷身边,“掌门有心了。” 将添了热水的暖炉递给寒止,莲瓷又退到船尾,只是这次,她没坐下。 “寒小姐身子不好,外出就只带一个人,只怕多有闪失。” 莲瓷翻了个白眼,心下问候时璎的祖宗。 旁人可不会上来就又搂又抱,死活不松手…… “我喜静。” 寒止并没有提及莲瓷身手如何。 时璎眸光微沉,敏锐地察觉到寒止的防备。 又吓到她了? 时璎朝后退了一步,不再多问。 寒止只是站在原处,她面色如常,右臂上的抓伤再一次疼起来。 午后,她逼过一次毒,只是赶路要紧,毒还没消尽,时璎一挑衅,将余毒全都激发了。 十指逐渐发麻,是毒发的迹象。 这毒,远比寒止设想的,更厉害。 可时璎以及折松派的弟子都在,她寻不到时机运气疗伤,只能生生捱着。 毒伤不到她的五脏六腑,却让她双耳嗡鸣,两眼发黑。 “也不是人人都能靠近我。” 时璎忽然说了一句话。 寒止没听清,也就没回应。 时璎默默偏过头,直到船抵岸,她都再没发出丁点儿声音。 作者有话说: 时璎:我的爱无人回应,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真正的失望不是泪流满面,而是言语短短,目光冷淡…… 莲瓷:【配上某音bgm】 寒止:? ———— 感谢观阅~
第6章接近 “这儿怎么连盏灯都没有,还有这旌旗,都生霉了!” 江对岸的渡口残破不堪,一行人下船时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啊!” 走在最前面的折松派弟子脚下一滑,扑倒在地,他双手胡乱摸索,将抓到的硬物拿到脸前,险些吓得神魂俱散。 那是颗骷髅头。 “发生何事了?” 他的师兄听到嚎声,当即掏出火折子,黄光照亮了浅滩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白骨。 空气里弥漫着浅淡的血腥味,此处只有骸骨,不是血气的源头。 右臂的抓伤不断恶化,寒止快失控了。 莲瓷也很快察觉到掌心之下的温热湿润,她瞄了眼已经走远的时璎,迅速将悬在腰间的香囊解开。 特制的香料与寒止身上的血气相中和,掩盖了她受伤的事实。 时璎蹲下身,抓起一个头骨端详。 十日前,她得浮生观来信,说岛上来了个疯子,杀人剥皮,食肉饮血,所到之处,绝无活物。 信中种种描述都像极了她一直想抓的那个人。 拇指擦过骷髅上的血迹,时璎心下激动。 血还没凝,这些都是新鲜的骸骨。 她仿佛已经嗅到那个人的气息了。 只要抓到…… “掌门。” 时璎的思绪被猝然打断。 寒止在她身后站定,“既已过江,我便先告辞了,脚程太慢,不好耽搁诸位。” 几个折松派弟子从白骨间抽出神思,出言挽留。 时璎偏过头,她扫了眼与寒止紧贴的莲瓷,不冷不热地说:“请便。” 寒止没功夫理会她的情绪,也不再假意周旋,由莲瓷搀着,走进了夜色里。 时璎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片刻心生疑虑。 浮生观在西南方,即便寒止要寻歇脚的客栈,西南方也有,何必朝东北方走…… 岂不南辕北辙? 时璎想着,冷眸稍敛。 在躲我? 她手中的头骨一瞬出现了细碎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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