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寒无恤顷然冷笑出声。 “寒止的死活,从来就不重要。” 但他说这话时,不自觉攥紧了手掌。 *** 推开客房的门,莲瓷举灯,先踏进屋里,她巡视着每个角落,眸光最后停在榻上。 时璎依旧抱着寒止,从东北方的树林到浮生观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她看了眼立在榻边的莲瓷,察觉她面色有异,便出声询问。 “怎么了?” “无事。” 莲瓷有些冷淡。 时璎来不及多想,寒止就已经从她怀里撑起了半身。 “掌门,放我下来吧。” 时璎“嗯”了一声,将人放下时,慢而仔细。 生怕弄疼了她。 “掌门有要事在身,就不必管我了。” 寒止跪坐在榻上,暖黄的光簇着她的脸,明眸中尽是笑意。 时璎也不禁笑了笑,“好。” 房门刚被关上,寒止就挺直了身子,再瞧不出丁点儿弱不禁风的模样,莲瓷同她相视一眼,放开声音说:“小姐,这榻太硬了,只铺一层褥子,您本就有寒症,这夜里凉,可怎么睡?” 脚步声听似已经走远了,但实则没有。 正如寒止猜想那般,时璎的确十分多疑。 “凑合一夜吧,明日若还是求不到根治这寒症的药,我们就回府。” 寒止瞟了眼纸窗,忽然又说:“今夜,你抱着我睡,就像从前那般。” 莲瓷:“?” 少主!做戏给时璎看,不是为了坐实您有寒症这件事吗?这又是哪一出? 寒止双眸稍敛,威胁她快接话。 “好……”莲瓷硬着头皮说。 寒止却摇头。 唇角连连抽搐,莲瓷抓起手边的床被,“小姐,我先帮您暖床,您先别解衣裳,待会我亲自帮您解。” 寒止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窗外人影闪过。 听墙根的人走了。 莲瓷不解,问道:“少主,您方才是何意?” “做戏要做全,她明日若装傻,问我是如何捱过今夜的,我就说是抱着你睡的,这样才合情合理。” 寒止说得一本正经,可莲瓷总觉得,她正憋着坏。 “……” *** “请。” 空承亲自奉茶。 “旧相识了,还客气什么?” 时璎一眼就看出是陈茶,她接过茶碗顺手搁在桌案上,“这行凶之人当真不是魔教?” 空承神色自然,“魔教有没有趁乱使坏,很难说,但凶手应该就是我信中提到的那个疯子。” 他抱着麈尾,整个人瘦得已经脱了形。 “人都是怎么死的?” 空承皱眉,“一具全尸都没有啊!” 他回忆着满院的惨状—— 十几个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全都丢了脸皮,血泊之中全是白生生的头骨。 时璎状若思考,她端起茶碗,拨弄浮沫的瓷盖挡住了她的神情,一瞬阴沉的目光也被挡得严严实实。 “此番请你来,是我实在怕守不住道观。” 茶碗中的茶水丝毫未少,时璎假意抿唇,皮笑肉不笑,“我知晓了,你放心吧。” “好……” 空承话刚出口,忽然掩鼻咳嗽,露在烛光里的手背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褐斑。 时璎扫了他一眼。 “对了,时掌门的小徒贵姓?” 空承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时璎猝然警惕。 她感受到自己的紧张,却不知紧张从何而来。 是因为替寒止隐瞒谎言? 亦或是因为真的紧张寒止,不愿他人窥探? 还有转瞬即逝的不悦,她也未曾察觉,所有的情愫都在眨眼之间变成了一句生硬的反问。 “怎么了?” “随口一问。”空承灌了好几口热茶,“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当年在苍竹崖时,你可是信誓旦旦啊,说绝不收徒,如今就都变了。” “掌门嘛,总是不能太任性了。” 空承听到“掌门”这两个字,一把掐住了自己的大腿。 “只可惜大师兄,大师姐死得太早了,这掌门之位白白落到了我的手上。” 时璎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空承牙都要咬碎了。 “行吧,时候不早了。”时璎站起身,“我就不叨扰了。” 她顿了顿,“你这观中可有……”可有治疗寒症的药? 话刚说出口,时璎就后悔了。 寒止的事,与她何干? “有什么?” 时璎干笑两声,摆了摆手。 *** 深宵人静。 浮生观里灯焰尽熄,时璎左手撑着石壁,右手捂着前胸,几滴汗在她喘|息之间顺着脸颊淌下,又滑过脖颈濡湿了衣领。 胸口处的钝痛一日比一日强烈,先前在船上试探寒止时,她尚能克制,现下竟隐隐有失控的苗头。 喀嚓—— 枯枝被踩断的脆响让时璎遽然紧张。 “谁!?” 她一瞬掠到了墙后,待看清掐住的人时,已是杀招半出。 “唔!掌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9章红痣 “唔!掌门……” 时璎先前对待寒止的耐心与客气都不复存在。 她眼神狠厉,掐住寒止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把人提起来,狠狠抵上石壁。 “你怎么在这儿?” 她一字一句地问,每发出一个音节,手中的力道便重上一分。 足尖悬空,寒止不得不仰起头来喘|息,“路……路过。” “路过?”时璎冷笑,毫无预兆地将寒止扔出去,“真巧啊,我在哪儿,寒小姐就在哪儿。” 她压根就不相信寒止的话。 周身遽然失控,寒止本能地绷紧了腰腹,她下意识想旋身减缓下坠的冲力,却又在刹那间回过神来。 又是试探! 习武之人势必会依循长年累月习练而出的本能自保。 险些就露馅了。 寒止松懈了绷紧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她甚至在坠地后,还暗中运气震裂了手臂上的伤口。 “嘶……” 缠绕着手臂的白布当即被血濡湿,殷红刺眼,寒止疼得蜷在地上发抖。 时璎难以置信地瞟了眼方才用力的手。 甚至连内力都没用啊,怎会如此? 她忍着胸口处的钝痛,快步走到寒止跟前,手刚伸出去,便听见带着哭腔的讨饶。 “别打我,我真的只是路过。” 寒止说着就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试图缩成小小一团。 时璎一瞬觉得自己造孽,她眉头轻蹙,蹲下身说:“方才是我昏了头。” 寒止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在赌气。 冬夜地冷,时璎不能眼睁睁看她躺在地上,只能抓住她的双肩,将人拖了起来,“擦擦吧。” 寒止没接递到眼前的丝绢,暗暗酝酿着眼泪,她推搡挡在身前的时璎,作势要走。 只是她手中的力道实在太轻,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的想走,还是在闹脾气。 “我错了。”时璎抓住她的手,将丝绢塞进去。 “你弄疼我了。”寒止扬起脸,一滴泪当着时璎的面,缓缓滑下,流动一寸,就是一次控诉。 “我错……” 寒止打断了她干巴巴的道歉,咕哝道:“我不喜欢你。” 时璎不知该如何哄,于是向后退了一步,“你别怕我。” 丝绢上带着浅淡的茶香,是时璎的贴身之物,寒止嗅着其上残留的气味,擦泪的手忽然停住。 “我擦干净了吗?” “啊?”时璎思绪混乱,一时没反应过来。 寒止朝她走近,将丝绢还了回去,“我说,我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吗?” 两人靠得太近,时璎想退,这才发现身后就是石壁。 没法退了。 寒止眼里含着水,眼尾泛着湿漉漉的红。 “没。”时璎抓着丝绢,飞速瞅了眼跟前人。 颊上、唇边以及脖颈上,都有泪水。 寒止明知故问,有意不擦。 “我手疼,你帮我擦。” 时璎不动。 “快些。” 乍一听像是娇矜小姐的催促,可寒止并非颐指气使,她的尾音又轻又柔,左右听着,便觉得这人又软又乖。 时璎心跳乱了,她瞄了眼寒止血淋淋的小臂,僵硬地伸出手。 丝绢擦过脸颊,寒止静静盯着眼神飘忽的时璎,微拧的眉心渐渐松展,仿佛人也被安抚好了。 时璎好似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再次道歉。 温沉的道歉重复了好几遍,擦过脖颈的丝绢撩得肌肤酥痒,寒止蓦然觉得心下躁动,她望着时璎的眉眼,须臾道:“抱我。” 时璎手抖了抖,没有询问缘由,也没有抗拒。 她照做了,但在圈过寒止腰身时,她微攥拳,没有实打实地碰到她的身体,一如抱她来浮生观时,时璎从始至终都没有冒犯。 时璎的听话让寒止暗爽。 只是她还未愉悦几瞬,时璎忽然战栗,松开她别过了脸。 “你怎么了!?” 寒止没唤她“掌门”。 扯了一下唇角,时璎脸色苍白,呼出的气都在打颤,“无妨。” 她双腿脱力,半身靠在石壁上,这才没有滑跌在地。 寒止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搭在肩上,“你住哪间房?我扶你回去。” “不……” 时璎将回绝的话尽数咽下,“去你屋里。” “好。”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寒止故作费力地扛着时璎,她本来可以将人打横抱起的,现下只能龟速前挪。 两道喘息愈渐清晰。 “你将我放下吧,去找你手下来。”时璎终是开了口。 她也没再唤“寒小姐”。 寒止抓紧了她的手,“不是说浮生观才死了人嘛,把你一个人留下,我不放心。” 又是一股腥血冲上咽喉,时璎咬紧牙根,忍住了没呕。 “我不放心。” 时璎眸底通红,她听着寒止发颤的、断断续续的嗓音,心头微动。 居然还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两人谁也没说话,彼此的体温逐渐在十指相扣处交融。 掌心相叠,一冷一热。 湿透了。 时璎偏过头,寒止的左耳近在咫尺,她记得,丝绢上的人,耳尖处,有一点红痣。 “你做什么!” 莲瓷听到自家少主沉重的脚步,还以为她受了伤,可一冲出房门,只见时璎偏着头,正朝寒止左耳凑。 她双颊绯红,眼神迷离。 活脱脱就不像好人! 寒止浑然不觉,“怎么了?” “小姐!她想非礼你!” 时璎疼得喘不上气,浑身似火烧炭灼,眼前之景颠倒摇晃,她是有口难辩,方才只是想凑近些,瞧瞧寒止耳尖上是否有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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