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霞帔红盖头,总角之岁的女童用手轻拉几下新妇衣袖,便见新妇缓步出阁,待跨过院中朱红木马鞍,步过堂红毡,来到喜堂之上,站于堂左。 此时,公子越已然在喜堂之右候着了。 喜堂之上,只老夫人一人上座,再观堂外,则是宾客云云,且不论参加过试剑礼的那些门派,江湖之中,但凡与藏剑山庄有点儿交情的,皆来贺酒。 堂中,新婚者应赞礼声而动。 赞礼者曰:一拜天地。二人转身向天地。 闻曰: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二人起身。 赞礼者又曰:二拜高堂。二人转身向老夫人上座。 闻曰: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二人再起身。 赞礼者再曰:夫妻对拜。二人再行三数叩首。 对拜之时,又闻曰:读颂章! 则看一舞勺之年的小儇,跪于右侧拜佛凳上,喃喃读毕。 那边新人则各自起身,赞礼者最后曰:礼毕,退班,送入...... “且慢!” 在三跪九叩之礼将要完成的时候,异声忽起,打破了喜庆的氛围。 众人闻声寻去,泽西部胡笑贤为首,一众江湖人士自堂外上前。 公子越眉心微蹙,亦是走过两步,“我大喜之日,若是贺喜而来,我自欢迎,可胡二当家,这是要做什么?” 胡笑贤见礼,随后阴声道,“我等前来,是为,杀一人,而救众人。” 公子越双手一抱,身子微扬,“哦?我倒要听听,你所杀是何人,所救,又是何人,若无缘故,断礼之失,可是你泽西部承担!” 胡笑贤闻言,先是低头一阵阴笑,叫人不明所以,而后脸色突变,厉声道,“该是你藏剑山庄承担不起!” 一旁的什野朔流见他如此无礼,说话便要拔剑相向,动手“教训”一二,可还没拔出剑来,便被沈昌黎一把按住,“莫急,庄主大喜,不宜见兵。” 什野闻言,觉着有些道理,哼过一声,便不再理会。 胡笑贤见状,翻眼又道,“江湖皆知,风林火湖上有那么一座邪楼,因多行不义,叫我正道人士铲除,而其门人,四散于江湖,隐匿行迹......” “你什么意思?!”公子越将他打断。 “有消息称,藏剑山庄之中,便有邪楼之人蛰伏。”胡笑贤将话点明。 “一派胡言!”公子越置袖而言。 这时,胡笑贤走入堂中,站在公子越面前,“方才所言,可是胡言?”一语抛出,胡笑贤歪头,转而看向身后另一人,“碧波烟雨楼,朱雀使,司徒谨。” 红盖之下,久久无人应声。她该要怎么回答,承认,亦或是否认,都不行,若对方还有后招,难免落于被动,可现在,她已然陷入被动之中了。 公子越拳心紧握,齿缝间吐出几字,“有何证据。” “启元五年时,碧波邪楼的朱雀大人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孟子语穿了琵琶骨,至今不过两年,问我有何证据,我想,这伤口,总还是在的。”胡笑贤饶有兴致地瞧了瞧公子越身后,“是与不是,一看便知。”说罢,转身绕过公子越,伸手便向阿谨去。 公子越幸亏眼疾手快,将阿谨轻拉至身侧,而后抬手挡起,将胡笑贤伸来的手挡了上去。 “大庭广众之下,竟想羞辱我妻,你好大的胆子啊。”公子越声色俱厉。 胡笑贤捏了捏有些发麻的掌心,公子越年纪不大,出手却是干净利落。胡笑贤随后摆摆衣袖,“庄主这么大脾气做什么,我明明是在救你,试想,藏剑山庄若是与那邪楼纠染瓜葛,必将成为众矢之的,这层干系......庄主不会不明白吧。” “藏剑山庄的地界,启容外人放肆。”只见老夫人拍案而起,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 “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我老婆子的儿媳,是我,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若任由你在此嚣张作怪,我藏剑山庄才是颜面无存,再无立足之地!” 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糊里糊涂的老夫人,竟会说出此番言论。 阿谨心中也是一暖。 可事已至此,双方便是毫无疑问站在了对立的两方,剑拔弩张。 “诸位,可否由我在中间做个调停。”说话之人是一女子,以轻纱覆眼,无论动静,脸上总好似噙着笑一般,一身白衣,腰间以红相系,素中之艳,有些惹眼。 “你是何人?”胡笑贤问道。 “还能是何人......”公子越接道,“开阳谢氏的大小姐,谢有晴。” “正是在下。”谢有晴颔首示意,“诸位都知道,碧楼一战是以我叔父为首,谢氏与碧楼中人自是势不两立,断然不会行包庇之举,不如由我一验,若验得属实,再动兵刃也不迟,如若不是,那这大喜的日子,就莫再伤了和气。诸位,意下如何?” “谢氏之名,自是可信,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一个瞎子,看得见吗?” 这话便是明明白白的冒犯,谢有晴嘴角仍是噙着笑,缓步走到胡笑贤面前,摘下了用以遮光的轻纱,露出一双不甚明亮的招子,灰色的瞳孔着实让他一惊。 “二当家的后槽金牙该换换了,黑得吓人。” 众人闻言,纷纷窃笑。 谢有晴不紧不慢,一看便是个持重之人,“半盲,又非全盲,只要我想看,什么都能看到。” 一语言罢,谢有晴又转向公子越,道,“小庄主,意下如何?” 话既问到公子越这里,他是不愿的,因为他心里清楚,阿谨与司徒慎关系匪浅,碧楼几次相助,绝非偶然,那司徒慎是何许人也,阿谨断然与碧楼撇不开干系。而且,那穿骨之伤,是遇见她时,便就带在身上的。 犹豫之间,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至此,一言未发的当事人,终是开了口,“若可证得清白,验也无妨,只不过......若我身上并无你所说的伤痕,不知胡二当家又当如何?” 胡笑贤一笑,“你说如何,便如何。” 少倾,谢有晴与阿谨又回到了喜堂之中,阿谨走到公子越身侧,公子越握了握她的手,有些凉。 胡笑贤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谢大小姐,是何结果。” 谢有晴戴回了她的轻纱,将一双招子掩了起来,“二当家也是个急性子,只不过,这次可是急得走了眼,夫人身上,可是干净得很。不知二当家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别是被人当猴儿一般,给戏耍了。” 胡笑贤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可能,她就是......你当真看清了?” 谢有晴双手一揣,“连二当家的后槽金牙都看得清,那穿骨的伤痕,何如就看不清了呢。” 闻言,胡笑贤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他的消息,应当是不错的,可为何会是这般结果。谢氏自然是不会包庇碧楼中人,难不成是有人故意放出假消息,意在......挑起江湖斗争不成...... “胡笑贤,你可还有话说?!”公子越质问道。 胡笑贤自觉理亏,这般情形,很是难做,便见他抱拳,“是我等鲁莽,给诸位赔个不是,多有打扰,我等这就离开。”说罢,便转身要走。 “且慢。”阿谨一语留人,一如断礼之时。 胡笑贤闻言,便停了脚步,回身作揖,“夫人还有何吩咐。” 阿谨上前两步,“我要如何,便如何,这话是你亲口说的,在场之人,都是见证,二当家莫要食言啊。” 这话确实是他亲口所说,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否认啊,只得应下,“夫人请讲。” “今日,我不会苛责于你,只希望你记得,欠我一诺。” “胡某记下了。” 说罢,胡笑贤便带着一众人等灰溜溜离开了。 ————— “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们应该见过吗?” “小姐可知,那邪楼之主,被何人诛杀......” “家弟。” “令弟?可真是......少年英豪啊......”
第33章 喜宴(四) 天渐暗,喜宴开。 公子越双手举杯,杯中酒满而不溢,只见他昂首见礼,仰天饮尽。 乐起百鸟朝凤,龙凤呈祥,取吉祥和谐之意。 席间欢腾,祝词声声,贺大好儿郎,愿子孙满堂。 女镖师付绮,一袭红衣潇洒肆意,推杯过盏,饮得痛快,见公子越过来,撂了手中的小杯,把着酒壶便迎上前去。 许是喝得有些多了,走起路来歪歪斜斜,一个不小心,就要倒在公子越怀里,见这架势,公子越霎时间有些慌乱。 也多亏她身后之人利索,一把揪住,将她拉了回去。 “庄主莫怪,她吃多了酒便是这德行。” “三爷言重了。” 付绮被刘三爷提溜在手中还不安分,巴巴儿非要凑到公子越近前,拿着酒壶的手伸出一指,抵到他的下巴,“小模样生得好看,就是可惜了......” 被这么露骨的调戏一番,公子越立马吓得后退两步。 “失礼了。”刘三爷将她扯回,不好意思道。 “小庄主,今儿是托了你的福,我可有段日子没尝着这味儿了。”三爷将她提溜回桌时,她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摇了摇手中的酒壶。 老夫人拉着沈熙闲话,嗔怪二女儿连亲弟喜宴也不参加,几年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每次都是拿书信打发,不知她在外边过得可好,是胖是瘦云云...... 几位剑主大人落座一桌,却只有什野一人杯不释手,自己喝得没趣了,便想拉上身旁的几人,问伏一,伏一摆手,拒不饮酒;问唐齐安,唐齐安摆手,直言酒量不行;再问沈昌黎,沈昌黎摆手,瞧着女儿眼色。 别人喝的是喜酒,什野喝的倒像是苦酒,好生有趣。 公子越逐桌敬酒,几巡酒过,却没看见他今日最该感谢的人。 眼神搜寻,几番无果,便想作罢时,听得身后有人说到,“庄主可是在找我?” 公子越回身一看,正是他在找寻的谢氏大小姐。 此时,轻纱已不在眼上,灰色的瞳孔中映照着点点光亮,一时错愕,他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否真的患有眼疾。 收回神思,公子越说道,“谢姑娘今日解围,越,没齿难忘,此后若有差遣,直言便是。” “庄主客气,谢氏与藏剑山庄之前或有摩擦,但那已是过去,如今,我代表谢氏,与藏剑山庄交个朋友。”谢有晴娓娓说道。 “谢姑娘是个清明之人。”说着,公子越摆起酒杯便要敬她。 哪知谢有晴抬手拦住,“庄主,新婚之夜,酒若是喝多了,小心误了正事。” 公子越一愣,知晓其意后,嘴角一抿,含笑道,“谢姑娘美意。” 相谈甚欢亦有尽时,谢有晴不愿多做打扰,便先行告辞,公子越回礼送别。 在她转身之时,自袖间摆出一物,垂在手腕下。那是一颗串着流苏的珠子,于黑夜之中,发出莹莹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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