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语此刻已然被他击败,可谢秋时还不打算放不过,一刻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提剑便走近去。 如此决绝,只因方才孟子语与他相近时,密声说出的一句话——我瞧你身后有只鬼,弑亲恶鬼。 谢秋时闻言色变,看着露出得逞之意的孟子语,杀心立现。 只见他提着剑,一步步向她逼近。 可还未到近前时,忽有一物,横飞而来。谢秋时转身闪避,待立稳后,众人定睛一看,是一支箭,此刻正燃着火光横插在柱上。 向此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夜空之中,数百只这样的火羽,正疾飞而来,划破空,亮了夜。 “怎么提前放箭了!”胡笑贤讶异。 火羽袭来,哪分敌我,众人纷纷拔出武器抵挡。 以孟子语的情况来看,此刻可说已是强弩之末,既然早就知道正派会有此行动,而且提前也布了防,甚至将碧楼众人都撤了出去,那为何,她还要留下来。封君柏看不透这个人,她应当,还有什么目的。 执剑的手微微颤抖,手腕一转,剑锋回鸾,反手而握,提臂,便见她在颈下划出一道血口子。 众人目下顾着闪避火羽,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未久,周身血气环伺,气力之劲,有如风起云涌,空气中血的味道扑面而来,众人这才反应,此时的孟子语,似乎已不是方才的孟子语了。 她全然不顾及火羽袭来,脚下变幻,裹挟着蛮风便冲进众人之中,大有排山倒海之势。福来在手,如入无人之境。 刘三爷一惊,她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使得功力增长这么多,如此邪门的功法,却也更是让他笃定,碧楼一派,实非正道,他们此行实属必须。 越过燃起的火焰,刘三爷金刀出手,孟子语回身用剑格挡,一人鏖战,却不落下风。其他人见孟子语似乎已入疯魔之境,伤人无数,出手时,便也不再顾及。 一个近身,封君柏对上了那血红的双眼,血丝沿着眼角攀上了眼珠,面色冰冷煞白,那骇人的模样,他的脑中立时浮现四字——嗜血狂魔。 相持几许,众人便被打散了去,一些功力不济的人,倒在地下的同时便被火羽夺取了性命,运气好的,不过就是受了重伤,或晕倒在地,或撕心嚎叫,满目疮痍。 火羽渐息时,火势四起,烈焰之中,还能站立者,不过寥寥。 呼吸之间,缠斗又起,拳与剑,刀与剑,剑与剑,几度相争。 孟子语面无表情,手中的剑也是丝毫未软,可她的嘴角,却是不断流出血来。 谢秋时见状,便断定她这个状态估计也是撑不了太久了,索性就这么耗着她。 福来短剑确为当世好剑,因为谢秋时手中的剑已经出现了缺口,而福来,还完好无损。 再过杯盏时间,胡笑贤与封君柏皆被打落在地,只余谢秋时与刘三爷还在与她抗衡。 孟子语使的是左手剑,只这一点,便是让他们不适了好久。 如今看来,若不是孟子语步入歧途,那天下第一左手剑的名号,便非她莫属,想来竟还有些可惜。 刘三爷挥刀,寻了近身之机,刀背就要横砍中时,孟子语脚下变幻,不仅躲了过去,还一剑划开了他的脸,伤口皮肉绽开,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出。 划过脸颊的剑锋在空中一转,便被反手收回,只见她右手两指并起,指尖灌注内力,直向敌腹。 出其不意,一招制敌,这是方才,谢秋时使用的招数。
第36章 碧波烟雨(三) 刘三爷一重击,连连退步,手中金刀猛然插在地板上,这才定住。只见他左手捂住腹部,面色有异,不一会儿,鲜血便自嘴角涌出,脚下一个失力,兀得一膝跪在地上,只余右手撑刀,如此,勉强稳住身子,可这幅样子,已然没有再战之力。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孟子语这么告诉自己。 谢秋时面目逐渐狰狞,浩浩荡荡一行人,竟被一受了伤的女子消耗至如此地步,若传到江湖上去,必会成为笑闻。 烈焰铺卷,已有半人高,谢秋时运剑而动,剑锋划破空气,劈开烈焰,在空中留下错综复杂的剑道,不甚明显,若不仔细看,决然不会发觉。 谢秋时将剑舞过,立时蹬地而起,冲杀了去,另一边的孟子语也没有坐以待毙,她已然是用命在搏了。看到谢秋时的身法动作时,她便知道,差的那“一点”,马上就要补齐了。 迎锋而去,福来发出声声铮鸣,好似在说它也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空气在越发灼热的同时,也逐渐变得湿润起来。两人在烈焰之上接续过招,衣摆滞于空中拉长了弧线。 “铮”“嘭”......两人换过身位,各自落地。 谢秋时回身一转,衣摆飘起,引剑一挥,将一块燃起的衣角割了去。 万事俱备,只欠...... 孟子语周身汇气,周围火焰忽得开始窜动,空气逐渐成旋,她将福来置于身前,气旋拖着剑身浮在空中,她向前踏过一步,气旋便推进一步,再踏一步,气旋便再进一步。走过几步后,她却忽然停住脚步,不再前进,就那么动也不动的留在原地。 身前气旋陡然散去,福来剑蓦得掉落在地,谢秋时得逞一笑,再次腾起,这一招,便是他最后的杀招。 这是他与孟子语的最后一次近身,也是最后的过招。只见剑锋直指眉心而去。哼!胜利只会是属于我的!谢秋时成竹在胸。 近一点,再近一点,剑锋就要刺中! 忽然,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瞳孔突然扩大,不可置信。发生了什么?! 就在剑锋近身之时,孟子语缓缓抬起手臂,在空中一划,宽大的袖子翻上手臂,将近前而来的剑锋卷起,撤步,袖子卷着长剑便脱了手。 剑刃划穿袖卷,孟子语掌间开合,反手便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甩开袖卷,孟子语反手控住长剑,不待反应,便以雷霆万钧之势予以回击。此时的她,牙关紧合,面目爆裂狰狞,似是在耗尽最后的力量。 她以最快的速度,最狠辣的招式,在谢秋时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四肢经脉具断,残破的身体千疮百孔。 怎么可能?!众人惊愕。 谢秋时轰然倒地,空气中渐渐显现出一朵绽开的赤色莲花,妖艳欲滴,赤莲花瓣慢慢阖起,复为花苞,在空中消散了去。 这对于谢秋时来说,是更为要命的冲击。开阳谢氏的家传绝学——附雨莲花剑,就这么被人给破了! 虽是打败了敌人,可孟子语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弓着身子,大口大口往外吐着血,身体里的血就像要被她吐个干净似的。 半晌,血不再涌出,她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摇地走了起来,反手拖着长剑,剑锋与地板摩擦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听得心中甚是难受。 待走到谢秋时面前,她慢慢挺起身来,居高临下,“赤焰案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清冷的声音中透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倒在地下的谢秋时此刻双眼圆睁,目光呆滞,身体不断抽搐,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瞧这样子便是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孟子语紧锁的眉间在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后便舒展开来,颔首,眼睛忽得睁开来,透着决绝之意。 反手之剑变为正握,提起,刺下。 夜风过境,拂动楼檐角铃清脆作响。 一段剑刃,贯穿了她的身体,利刃拔出,手间微松,长剑陡然掉落在地。 回身看去,一个少年,手中决绝,却是满目惊恐。刺进身体的那段剑刃,不是其他,正是她的福来,此刻,正握在少年手中。滴滴血珠,缘锋而下。 她伸手钳住少年衣领,拉近了来,四目相对,火焰烧得木头噼里啪啦吱吱作响。 她瞧着眼前少年挣扎的样子,用尽全力将他甩了出去,可少年只踉跄一下便站稳了。 孟子语捂着伤口顿步一退,她半阖着眼皮环顾四周,嘴角勾起,大笑,一边笑,一边道好。 是错觉吗?封君柏竟觉得那笑声中虽杂家着几分不甘,却又有几分释然。 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向后走去,这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于座上,双眼渐渐阖起,少倾,便再没了动静。 未知全貌者若看到这幅场景,定然会觉得她只是在慵懒小憩罢。 就连死,她也要给足自己体面,这就是她,生来骄傲的孟子语。 众人见到这样的状况,或不解,或讶异。白衣少年为何会有此举?!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少年接下来的动作,便给与了最明确的回答。他走到谢秋时身前,屈膝蹲下,拉起手臂便将他背在身上,声音微微颤抖,说了一句,“叔父,我们回家。” 叔父?!这少年,竟是开阳谢氏子弟!封君柏捂着胸口艰难起身,他几乎与谢秋时同时惊觉,像......太像了...... 眼前的少年,像极了谢秋时已故的大哥——谢春和。 此时,谢秋时终于明白了初见这少年时,那股怪异之感是从何而来。这是一个,比家传绝学被人堪破更让他震惊的事情。 谢秋时被少年背在身上,四肢悬在空中摇摆晃动,他在挣扎,可无论如何,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喉咙发出嘶哑的“嗯嗯啊啊”的声音,脑袋耷拉在少年肩上不住颤抖,嘴角粘液和着血丝浸湿了肩头。 水波荡漾,少年站在竹筏之上,回头看向身后燃着熊熊烈焰的楼宇,那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滴答滴答......冰冷的雨点于夜空坠下,驱着大雾散去,坠在湖中,荡起阵阵余波。 这雨,可真是刺骨的寒。 “哒哒哒......哒哒哒......”寒风冰雨之中,一人纵马狂奔,即便嘴已冻得发紫,却仍是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大盛历启元七年,开阳大族谢氏一门在失去了一个掌门人的同时,又迎来了一位后继者。 骤雨初歇,阳光晴好,鸽子从空中翱翔而过,落于窗边。 “小姐,该喝药了。”声音响起,窗边的鸽子受惊飞起,扑腾着双翼,渐渐消失在空中。 屋内女子将手中的东西藏于怀中,脸上又挂起暖人的笑意,“进来吧。” 得了令,门外之人这才推门进来。 汤药是合适的温度,身边的小侍女一向仔细,女子端起碗来直饮。 “小姐,掌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带姑爷回来。”小侍女在一旁嘟囔着。 “就快了。” “小姐怎么知道就快回来了?”小侍女一激灵。 女子放下碗来,将嘴角擦净,“猜的。” “今日阳光大好,我便......去睡个午觉罢。”说罢,女子起身走向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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